鮮血“滴答、滴答”滴落在草地上,滲入泥土之中,混合出一種奇異的氣味。


    分明是炎炎夏日,分明是晴空萬裏,但看著下方那如大海一般波濤洶湧的泉漓湖麵,依舊無端端令人感覺到一絲刻骨的寒意。


    一身黑袍的無念緩緩除下破碎的麵具,露出一張俊秀卻滄桑的麵容,棱角分明的麵上一如帶著麵具一般沒有絲毫表情。


    他已解除了秘術,恢複了金丹修為,卻沒有立即治療自己身上的傷勢,隻是沉默地看著水麵湧動著,看著那漆黑色的妖氣之柱緩緩破碎到消失不見。


    “大人,如今該如何行事?”背後傳來一個微微嘶啞的女聲。


    “消息有誤,這裏不是主上原先所想的地方,一切待我回去向主上稟報。”良久,無念道。


    “是。”那嘶啞的女聲中有著明顯的鬆了口氣的意味,顯然這次不惜耗費無數暗子、甚至不惜暴露自身的布局,最終並沒有得到預期中的結果,自然令她十分地憂懼,如今有無念親自回去稟報,她方才微微放心。


    然而,下一刻她心裏微涼,隻覺心口似乎空缺了一塊。


    她下意識地低頭,卻看見自己胸前穿透著一柄利劍:“大……人……”


    無念看著帶著無限疑惑和怨念而死去的屬下,緩緩收回兵器,銳利的眼中湧動著瘋狂和痛苦。


    直到眼前的屍體在他手下灰飛煙滅、不留一絲痕跡後,無念方才恢複了正常。


    他離去之前投向泉漓湖的最後一眼,似惋惜又似遺憾,仿佛深深穿透了一切,卻什麽都沒看到。


    ……


    當邵珩在一片潮濕中醒過來時,正被一束天邊投來的絢爛又溫暖的陽光籠罩著。


    睜開沉重的眼皮,邵珩混沌的大腦中還有些發懵,以為自己還身處那漆黑的地底之中。他微微動了動手指,由此牽動的疼痛迅捷地蔓延到全身,令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邵珩這才想起先前所發生的一切。


    當禍鬥消失在地底之後,整個泉漓湖底仿佛不堪泉水重負一般,轟然作響。


    邵珩緊緊拽住纏繞自己的綾緞,將蕭毓和沈元希與自己捆得更緊密,卻無法阻擋氣勢洶洶地水流將他們帶走。


    縱然他們三人皆是修士,但是傷勢未愈又精疲力盡的蕭毓、被巨石砸傷昏迷的沈元希,還有連番與神秘人交戰到現在的邵珩,如今在這巨大的天地自然之威麵前,卻也束手無策,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沒入水中,身不由己地被衝入黑暗中。


    幽暗的四周,看不清前方是尖銳的棱角還是坦蕩的通道,不知道他們是會被困於湖底還是能逃離這片黑暗。


    邵珩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周圍的兩人牢牢抓住。


    他看見蕭毓因窒息而痛楚的麵容,感受到手中沈元希的體溫在一點一點的下降著,體內僅存不多的玄元真氣沒有絲毫猶豫的渡入其餘兩人的體內。


    湖水依舊在瘋狂地洶湧著,如宣泄著怒火般。


    丹田的枯竭,令邵珩心中一沉。


    蕭毓不會泅水,閉息之術撐不了多久,就算有他時不時換氣給她,但依舊不可能一直這樣堅持下去。


    忽然,邵珩眼角看見幽暗的水中似有光芒閃過,仔細一看立即驚訝不已:那先前黑鼎之中的神秘珠子和定風珠竟在這水流之下一直跟隨著自己三人?


    邵珩咬了咬牙,想到這珠子之前的奇妙之處以及與定風珠似有若無的淵源,決定賭上一賭。


    他飛快地伸出手去,原本環繞在三人周圍的兩粒玉珠似有靈性般齊齊落入他的掌心,這一現象令邵珩心中一喜。


    邵珩用盡丹田內最後的真氣激發了那粒淺綠色的神秘珠子。


    他看見有一抹奇異的碧色籠罩著自己,鼻下傳來潮濕卻清新的空氣時,心中終於一鬆。


    邵珩有些欣喜地看著蕭毓,卻發覺她麵上湧現的卻是一抹驚怒。


    還未等他問出口,邵珩自己也已明了:一塊嶙峋的巨石正橫亙在三人被水流衝去的正前方。


    “砰!”


    巨大的撞擊下,邵珩眼前一黑,隻覺得口中腥甜一片,之後再沒有任何意識。


    直到此時方醒。


    邵珩強忍全身各處的劇痛,以手撐地勉強支起身體,隻覺得身上無一處不痛、無一處不酸,也不知受了多少皮肉傷。


    但僥幸的是,也隻是皮肉之上罷了。


    更幸運的是,沈元希與蕭毓在綾緞的牽引下並沒有與自己分開,一同被水流送到了這個岸邊。


    不過,當他看見離自己不遠的、半個身體仍然沒入水中的蕭毓時,邵珩還是心中一緊,掙紮而起,踉蹌了過去。


    “毓兒?毓兒?醒醒,毓兒?”邵珩將昏迷著的蕭毓拖出水中,輕輕拍打著那透著青色的臉頰。


    蕭毓之前傷勢未愈加上氣力耗盡,又因畏水而閉過氣去,邵珩喚了她好幾遍方才幽幽醒轉。


    接近黃昏的日光如金片一般燦爛,映在蕭毓星眸之中,倒是替她增添了幾分神采。


    “我這是又死了麽?”邵珩聽到懷中少女細微如歎息般的聲音,心中奇怪於蕭毓的說法,嘴上卻柔聲斥道:“胡說。”


    蕭毓這才回神,見自己被邵珩摟在懷裏,臉色白白紅紅,就要坐起。結果同邵珩方才一樣,牽動身上傷處,連連“哎呦”一番。


    “這是哪裏?”蕭毓一邊忍痛吸氣,一邊問道。


    邵珩抬頭張望了一番,隻見自己兩人麵前隻一條不算寬廣的小河,周圍俱是參天大樹,遮擋著絕大部分的陽光。


    鳥雀低鳴,有蟬音繚繞,除此之外,隻有風吹落樹葉的聲音,再無其他。


    邵珩想了一想道:“泉漓湖連接漓江,這該是漓江的某個支流附近吧?”說完這個,他有些憂慮地看著不遠處背對著自己和蕭毓躺著的沈元希,心道:“糟糕,也不知師兄傷勢如何?”


    因水浪侵襲過,岸邊土地十分地泥濘,就算是正常時候也十分不好行走。


    背後火辣辣地疼痛一陣一陣地襲來,邵珩一隻腳深、一隻腳淺地挪到沈元希身旁,見其雖然臉色極差,但呼吸倒還均勻,方才稍稍安心。


    他抬頭正想告知蕭毓情況,卻忽然呆了一呆,麵皮猛地一漲,動作突然地轉過頭去,起伏的背影昭示著他內心的不平靜。


    卻原來是蕭毓那一身素衣沾水之後緊緊貼住肌膚,夏日羽衣本就輕薄,女孩家又兀自愛美,這身衣裳平日裏穿自是翩然如仙、高貴無雙,如今卻在晚霞的照耀下輕透著少女姣好的軀體,勾勒出一副旖旎畫麵,令邵珩心中巨震,全身血液猶如沸騰一般齊齊湧上腦海。


    邵珩心跳平複之後,方才那驚鴻一瞥下的畫麵卻依舊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姹紫嫣紅的晚霞,素衣黑發的少女,以及那若隱若現的峰巒,在這劫後餘生之際,少了些情欲,多了幾分聖潔般的美好和安詳。


    身旁的沈元希微微一動,邵珩察覺到師兄的蘇醒,心中巨石暫落。


    “師弟?那妖物呢?”沈元希醒過來第一反應仍以為自己還處於泉漓湖底、禍鬥妖獸即將出世之際,然而見周圍風平浪靜,並無妖獸肆虐跡象,頗有些疑惑。


    邵珩其實也不知那禍鬥究竟結果如何,隻能道:“應是再次被封印了起來,隻是……隻是其中究竟是何緣故,我也不知。”


    “對了,蕭姑娘呢?還有陸師弟?”沈元希嚐試動了動,卻發覺除了其餘皮肉傷外以及內傷之外,他的左腿大約是骨折了。


    邵珩正在四周尋找長短合適的樹枝,替他固定腿部。


    聞言,蕭毓在不遠處哼了哼表示自己的存在,邵珩抬頭看去見她不知何時已在濕漉漉的素衣之外披上了一件幹爽外套,遮掩住方才那美妙風光。


    隻是那一頭黑亮長發依舊蜿蜒地滴著水,偶有幾縷發絲緊緊貼在那如玉般皎潔的麵容。


    邵珩心底淌過一絲奇異的感受,似欣喜又似失落,隻是想到沈元希提到了陸濟,他手上動作微微頓了頓,終是黯然道:“陸師兄當時昏迷不醒,湖水倒灌的第一時間就被衝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如今是否無恙。不過……我們若是被帶到這裏,說不準陸師兄吉人自有天相,或許也在這附近,過會師弟便去周圍看一看。”


    沈元希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邵珩和蕭毓,麵上浮起無可奈何的苦笑:“師弟,你現在還有力氣查看周圍麽?”


    無論是沈元希還是邵珩,從頭濕到了腳,加上在摔在土地之上,滿身都是成片成片的暗沉色汙色。


    三人都是接連戰鬥數場,連續遇強敵,又在縱橫交錯的湖底暗道中跌跌撞撞被水流帶出,每人的身上都是外傷加內傷,幾乎是精疲力盡。


    隻怕此時隨便來幾個江洋大盜,他們這三個修真之人都隻能被當做甕中之鱉了。


    “阿嚏!”背後突然傳來蕭毓的噴嚏聲,在這一片安靜中顯得尤為清晰,令邵珩和沈元希愕然回顧。


    蕭毓見兩人看來,頗有幾分惱羞成怒地道:“看什麽看,還不找個地方休息恢複,不然等狼來叼麽?”


    晚霞在蕭毓身邊綻放開,邵珩笑了笑,心中沉重卻似乎被驅散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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