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珩竭力壓下舌尖上差點脫口而出的名字,整顆心提了起來:“莫非是毓兒!”他仔細看地上那枚青色華梭,眼熟之極,卻與他記憶中的有所不同。


    數年前,蕭毓曾以青女梭對陣徐鶴,邵珩自然見過那枚依照蕭卓“如意青華梭”而打造的仿製品。


    眼前這枚,形狀顏色都與他記憶中的分毫不差,梭身之上卻多了七道雲紋,並透著氤氳寶光。


    邵珩心底一上一下,比先前還要忐忑幾分。


    青華先生來去無蹤,前段時間還在東海幫蕭毓采梧桐木斫琴,若當真是他雲遊到此,邵珩與琴兒自然安全無憂。但邵珩更為擔憂的是,發出這一梭的人不是蕭先生,而是蕭毓!


    一想到蕭毓有可能就在這附近,邵珩一時間心底喜憂參半。


    這幾日顛沛流離,幾度出生入死。


    生死之間,邵珩不知多少次腦海中浮現她的笑臉。然而,此時麵對獨孤星這等人物,他卻希望蕭毓離得越遠越好。


    那枚青梭尖端兀自輕輕顫抖,因烏雲蔽日之故,林中光線昏暗,幾乎等同於夜間一般。先前悶熱之感似乎稍稍去了幾分,邵珩突然察覺這裏不知何時起了一層薄霧。


    短短一瞬間,邵珩及獨孤星方圓百米之內,霧氣蒸騰、濃鬱如雲,光憑肉眼竟已無法看清幾步外的事物,隻有綽綽重影。


    而這霧氣顯然也並非自然而生,不僅令人捉摸不定,神識一入濃霧,就如泥牛入海,毫無反饋。


    邵珩隻覺得一時間分不清前後左右,好似突然變幻了位置一樣。


    “早聞青華先生浸淫陣法之道,今日一見倒也名不虛傳。隻不過,星不知何處得罪了先生,勞動先生大駕布下這顛倒五行陣?”


    獨孤星身影已消失在濃霧之中,清冷如月的聲音好似從邵珩四麵八方同時傳來。


    顛倒五行陣,借草木花樹天然而設,入陣之人如墜濃雲密霧、耳目效用俱失,無法分辨方向。而主陣之人可借陣法生成諸般幻象,引動人心浮散,甚至使人永遠迷失在陣法之中。


    獨孤星出身星羅宗,又豈會不識眼前陣法。但是令他真正心驚的是,對方悄無聲息地即可布下這般陣法,而無一絲一毫動靜。


    方才那一道青影,確確實實是如意青華梭無疑。


    獨孤星自然不知曉蕭毓的存在,想到蕭卓出現在此,還布下陣法,縱然他心高氣傲,也一時心底惴惴。


    邵珩緊握天機劍,一步一步後退而去。


    說來奇怪,當他後退之時,身後濃霧自發自動地悄然散開,竟給他留出一條通道。


    邵珩心底愈發確定了:“一定是毓兒來了!她……莫非她竟是一路追著我來的麽?”想到這裏,邵珩心底一暖。


    那邊獨孤星手持離寒笛劍,眼中閃過一絲寒芒:“沒想到大名鼎鼎的青華先生,竟是藏頭露尾之輩。枉家父一直誇讚推崇先生,想來是傳聞誇大其詞,令家父有所誤會了。”


    此言一落,獨孤星就麵色微變。


    隻見前方雲霧之中,有一修長人影在其中若隱若現,緩緩走近。


    有一個清寒中帶著睥睨天下的聲音響在獨孤星耳邊:“哦?是麽?是不是誇大其詞,不如你自己看看……”


    獨孤星隻覺眼前無數青影閃動,一股排山倒海之壓撲麵而來。原本插在地上的青梭已然不知何時起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漫天梭影,與林中濃霧交織在一處,如流光漫天!


    隨著濃霧指引道路,眼見邵珩就要出了濃霧,離開陣法之中時,他心底猛然想道:“不行!我怎麽能自己走了,留她在此應對獨孤星?”頓時停下了腳步。


    那霧氣似有靈性,輕輕流動間仿佛在不斷催促著他離開這裏。


    邵珩緊握天機劍,想到背後昏迷不醒的琴兒和在這裏與獨孤星周旋的蕭毓,鳳目中掙紮不定。


    正在此時,雲霧之中有一道紫氣淡淡顯露,翩然移動到邵珩身邊。


    紫紗飛舞之下,那端麗清雅之人不是蕭毓又是何人?


    隻見她拉了一把邵珩,麵色略微有些蒼白,嘴角卻一翹,露出頰邊淺淺酒窩:“幾日不見,弄得這般狼狽?”


    邵珩見她出現,心中喜意難以言喻。


    不過,此時大敵當前,他心底仍未放心,一邊隨她急速離去,一邊道:“毓兒,獨孤星呢?”


    隻見蕭毓素手連指,掌心一枚巴掌大小的陣旗熠熠生輝。


    她嫣然一笑道:“還在陣中呢,大約正和他臆想出來的叔父打得正歡。”


    邵珩聞言有些錯愕。


    蕭毓語氣中有一絲得意:“叔父脾氣琢磨不定,他癡迷陣法的名聲在外,獨孤星說不定以為是叔父故意與之切磋陣法。當然,按我對叔父的了解,他遇到獨孤星這類人,估計也就是一劍了之的事。”


    “快走吧!”說著,蕭毓就要重新祭出紫煙羅紗,遮掩兩人行蹤。


    哪知她掌中那枚主陣旗異變徒生!


    蕭毓俏臉一變,直接脫手將那枚陣旗遠遠扔出,隻聽轟然一聲,那陣旗頓時炸開,將四周樹木炸得四分五裂。


    與此同時,伴隨著天空中一聲悶雷,一道快如閃電的劍芒破空而來!


    蕭毓隻來得及橫起千步蓮華劍在身前一擋,頓時如墜地的紙鳶一般飛了出去。


    “毓兒!”


    先前蕭毓拋出陣旗的同時,身體同時朝遠離邵珩的方向平移了一丈多距離。


    當那劍芒筆直朝著蕭毓而去到擊中她之間,不過電光火石的刹那。邵珩竟來不及出手相助,隻能眼睜睜看著蕭毓被劍芒擊飛出去。


    主陣陣旗炸開之後,顛倒五行陣中的所有霧氣隨之一散,獨孤星一臉冷肅地從當中大步踏出,對不遠處倒在地上的蕭毓說道:“小姑娘說的不錯,我也認為若是真的蕭先生,未免話太多了些!”


    邵珩幾乎是一個箭步衝到蕭毓身旁,隻見千步蓮華劍發出聲聲哀鳴,彩光縈繞著蕭毓身軀,發出護主劍光。


    若非千步蓮華劍非同尋常,又有紫煙羅紗作為屏障,方才獨孤星一劍已當場要了蕭毓的性命。不過,此時她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


    蕭毓麵色如雪,口中湧出大口的鮮血,一雙眼睛如同黯淡了光芒的寶石,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來。


    “轟!”


    一聲炸雷,當頭在邵珩頭頂炸開,伴隨而來的是陡然劇烈的狂風,以及傾盆而下的大雨。


    無數畫麵在邵珩腦海中交織閃過:雲溪村內鄭英師兄死不瞑目的雙眼、父母臨終時痛苦哀傷的神情、千幻那決定赴死時的決然目光,以及此刻蕭毓眼中溫如春水的擔憂。


    連續幾日來種種驚心動魄一一浮現心頭,先前邵珩強壓心底的所有鬱氣、恨意終於在這一刻全部如火山般爆發出來!


    被揭開往日傷疤的痛,對神秘組織內所有人的恨,麵對仇人時的無可奈何,以及對自己無力的現實的不滿,都好似隨著這漫天驚雷紛紛炸響,撕裂開來!


    黃豆大小的雨水打在邵珩身上,如無數石子擊打在他的脊背,衝刷下他身上這幾日來的狼狽,浸濕了他的頭發。


    對比之下,獨孤星身前半丈之內沒有一滴雨水進入,全身上下清爽整潔,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不過,他卻發覺邵珩的情況有些不太對勁。


    那個對他而言如螻蟻般存在的年輕人的眼中,似有什麽東西蓬勃而生,如狂風怒嘯,如巨濤駭天,又如這天地間正響徹不絕的驚雷。


    濕漉的頭發遮在邵珩眼前,天機劍就在他手中,不斷地發出顫鳴,如蜜蜂振翅之聲,越來越響,幅度越來越大。


    此片天地之間,氣機狂暴不堪,好似隨時可引發什麽可怕的事情一般。


    獨孤星心裏暗道不好,離寒笛劍當即飛出,直取邵珩要害之處。哪知飛到一半時,突然一條粗大的紫色閃電當頭而下,沒有半點分差的打在離寒笛劍之上!


    獨孤星心神大震,張口吐出一口血來。


    法寶與主人心神合一,那道閃電擊中離寒笛劍,就等於擊在獨孤星泥丸宮之內!那種膽戰心驚、毀天滅地的氣息,在他的神識中蔓延至四肢乃至全身上下。


    此刻,不知為何,天上驚雷竟與此地之間有所溝通,氣機紊亂、狂暴,如潛伏著什麽巨獸。


    獨孤星身為金丹後期頂端修士,本就隨時可能引來破關之劫,氣機最為敏感,也最容易牽動此刻混亂的天地元氣,引發無數雷劫轟頂。


    他心裏暗自叫糟,這驚雷先前已有預兆,所以他才想著速戰速決。哪知道,先是邵珩心智堅定不為幻術所動,後有蕭毓布局設陣拖延時間,乃至於他此時進退維穀。


    此時,獨孤星已心生去意,打算先行離去。


    就在這時,邵珩霍然抬頭,鳳目之中漆黑瞳孔如幽深的洞穴。


    電閃雷鳴,風雨咆哮,他高舉天機劍越過頭頂,一道閃電劃下,劈在天機劍漆黑的劍刃之上。


    天機劍突然綻放出無比耀眼且刺目的光芒,發出驚人劍嘯,直衝空中那一團團烏雲之處。


    刹那間,天地間所有聲響都好像停止了一瞬,無論是那天空中交錯閃爍的雷鳴,還是這怒嘯著的風雨。


    獨孤星看到那個年輕人的嘴唇在動,他在說:“天地有序,雷霆為樞。先天敕令,伏魔感應……九天神雷,殺!”


    “滋啦!”烏雲之中無數電花如收縮到了極限,瞬間彈開,發出一聲如巨錘擊地般的驚雷,震動這整片天地,如神明震怒。


    數不清的紫色閃電順著某種指引,如一柄柄絕世凶煞的利劍奔湧而下,倒映在獨孤星驟然縮緊成一點的瞳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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