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風冷夜,寒意上梢頭;弦月破雲,月華如水逝。


    邵珩乍見蕭毓平安歸來,心頭的擔驚受怕頓時消散一空,轉而湧上心頭的是對她以自身為餌獨立應對孫逸之的滔天怒意。


    今夜種種,接踵而來,令邵珩心神緊繃之下,這股惱怒好似最後一根稻草一般,壓斷了邵珩的心弦,反彈出一腔無法控製的情感。


    當他含著一腔對蕭毓的怒意和不滿走到她麵前時,卻不知該對她說什麽。


    說她不該以身犯險?


    還是說她不該不顧他的擔心?


    他知道蕭毓一直本事不小,但他越和幻魅兒交手,那抹揮之不去的擔憂就愈發如毒藥噬心。


    直到他的雙手不由自主地將她擁在懷裏,感受到那柔軟嬌小的身軀,那無可發泄的憤怒才如漏氣一般,一點點消散,徒留雜亂的心跳。


    蕭毓鼻子撞入那堅硬的懷抱中,隱約有些酸疼。邵珩雙臂如鐵,牢牢將她固定在懷中,緊緊不鬆,似要將她一點一點揉入心底。


    蕭毓掙紮了一下,但她這一晚上孤身與金丹修士周旋,能全身而退已然萬幸,如今已是氣力皆無,手腳皆軟。好在邵珩並無其他動作,隻是將她緊緊按在懷裏。


    蕭毓蒼白的麵上騰起紅暈,濃鬱卻幹淨的男子氣息湧入鼻中,其中還夾雜著些許血腥味。她明眸璀璨中閃過微微羞惱,卻忽然聽到了邵珩的心跳。


    有力,澎湃,卻又紛亂,起伏不定的胸膛也透露出胸膛主人心中的複雜難言。


    透過縫隙,蕭毓看到了不遠處地上並列躺著的兩人,杏眼當中倏然閃過一絲哀傷。


    蕭毓倏然了悟,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裏,邵珩這一身血汙下所掩蓋不住的驚心動魄,也解釋了邵珩如今突然的反常。


    “不是你的錯。”蕭毓垂在身側的雙手舉了舉又軟下,聲音從邵珩胸膛之間悶悶地發出:“邵珩,我們出來之前,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邵珩掌心下撫著少女柔軟的黑發,嗅著少女身上那獨有的菡萏芬芳,心裏慢慢地寧靜了下來,好似回到了溫暖的巢穴。


    這個當初在煙波湖畔,突然出現在他生命中的少女,好像總是能輕而易舉地看透並感受到他心底的憤怒和哀傷。


    弦月如勾,清風似水,遠處爭鬥似漸漸平息。夜色中隻餘下鳥雀振翅之聲,樹下兩人相擁的影子相交成一線。


    “咳!”一聲咳嗽打破了平靜,蕭毓背後的山林裏轉出一人。


    周子安手執著一柄打開的扇子,遮住口鼻,隻露出一雙帶著幾分看好戲的眼睛。隻是他眼神深處,卻有一絲不為人察覺的歎息。


    邵珩知道是周子安,臂彎卻依舊擁著蕭毓,沒有鬆開。


    直到蕭毓再次掙紮了兩次,他才放開了懷中之人,鳳目沉沉如海,低聲飛快地在蕭毓耳邊道:“毓兒,今後無論如何,你不許再如今夜一般。否則……”


    那低沉的聲音就響在蕭毓耳畔,邵珩說話間的吐息惹得那白玉般的耳朵有些癢癢。


    她正想反唇相譏問他“否則怎樣”,抬眼間卻和邵珩的目光撞在一處。


    那雙好看又溫柔的鳳目中,閃動著十二萬分的堅毅和肅然,同過去相比似乎一樣,又似乎哪裏有所不同。


    芳心微微一顫,蕭毓長長的睫毛上下動了動,並未出言反駁。


    邵珩衝周子安微微點頭,卻不再似以往熱絡。因他心底有事縈繞,也沒有等周子安說什麽,就轉頭走到了王樂和毛高義身邊。


    王樂依舊臉色蒼白,呼吸微弱。


    蕭毓主動取出了青華先生煉製的菁璃丹,放在自己掌心。


    兩顆雪白滾圓的丹丸散發著沁人的清香,靈氣十足地落在少女掌心,顯然是比絳雲丹更上一品的療傷丹藥。


    蕭毓分別將兩顆菁璃丹給了邵珩和王樂服下。


    那菁璃丹甫一入口即化作一道芬芳的液體,順著喉嚨入腹。先是丹田一暖,隨後邵珩頓時覺得胸口傳來一陣清涼之意,再不似先前火燒火灼一般。


    再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王樂,不僅麵色比方才紅潤了三分,呼吸更是平穩了許多。若不看他身上血跡斑斑,直讓人以為他不過是陷入了夢鄉而已。


    邵珩見王樂傷勢有所好轉,終於放下心來。


    時隔數年,邵珩再次見到身邊有人無辜枉死。雖然與毛高義不過萍水相逢,但對方舍己為人之舉,令邵珩大受震動。他先前因連番大戰,又牽掛蕭毓安危,一時心力交瘁,方才有了差點亂心之憂。


    此刻他冷靜下來後,腦海中將所有一切梳理了一番,心裏連道幾聲“僥幸”。


    邵珩經此一役,心底警醒了幾分。高等修士之神通威力,他往日所見不過皮毛一二,今日若非沈元希意外出現,他隻怕反而落入魔門之手。


    就算是沈元希,當時也不敢正麵與幻魅兒衝突,隻行救人之舉,便是因為築基修士與金丹修士之間修為神通到底猶如天塹。邵珩先前謀算之中,雖然已經高估了對手,但顯然依舊不足。


    這次行動若論結果,對邵珩等人而言,已算得上是成功了。


    除了毛高義在離開礦洞後為救王樂而死,其餘之人包括歐陽瑋皆已安全離去。至於他們五個人,雖是精疲力盡、各有損傷,但到底撿回性命。


    邵珩心中突然想起父親安王曾經對自己的教導:“大丈夫行事,錯則改之、行則無悔。”


    毛高義的死,令邵珩心底依舊有些沉甸甸的。然而逝去之人終究無法起死回生,與其痛苦自責,不如鞭策自己,待自己手中有足夠的力量,方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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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泉北城外發生礦洞坍塌這般大的動靜的時候,赤瞳老怪和陳長老這兩個元嬰真人第一時間就發現了異樣。


    當時,赤瞳老怪正盤腿坐在笑浪山莊正門之前,而陸長棋卻在一旁自取了一壺泉北城酒家自釀的清酒,也不嫌棄酒水粗糙,細細品著。


    猛然間,城外傳來陣陣轟鳴,其中夾雜著些許元氣波動。


    赤瞳老怪麵色一變,陸長棋眼神中也閃過詫異之色。


    兩人互視一眼,卻並未輕舉妄動,立即離去。


    笑浪山莊內,丹鼎派的陳長老從始至終都呆在乘風堂之內。


    東麵那廢棄礦洞整個坍塌,引發了一陣地動山搖,縱是凡人也於睡夢中被驚醒,更何況山莊內這些金丹修士?


    歐陽城、李灃泰和千機派的江真人也並未休息,均端坐在乘風堂內。


    幾人身下一晃,江真人訝異地詢問道:“陳長老,發生了何事?”


    “城外東麵有異動,莫不是那幾個小輩折騰出來的?”陳長老沒有說話,心底念頭閃過。


    歐陽城其實心裏也是如此猜想。


    他今夜本就是擔心歐陽楠他們不聽他一開始的告誡,見無援手之下自己跑去救人。此刻城外發出這般聲勢不小的轟鳴,隻怕是果然如他所料,那幾個年輕人一時意氣深入虎穴了。


    忽然,歐陽城懷中與歐陽楠的聯絡珠子急速震動了起來,發出的竟是先前約定告知他“已救,速速接應”的訊號!


    陳長老顯然也看見了這一訊號,眼中飛快閃過一絲將信將疑。但他瞬間定神,猛然從位置上站起,語含殺機道:“李賢侄、江賢侄,隨老夫一起攔住門外那兩個邪魔外道!”


    語罷,陳長老身化流光,如流星般遁飛而出。


    李灃泰劫鴻仙劍嗆啷出鞘,江真人同樣化作一道流光,兩人沒有半分遲疑地緊隨在陳長老身後。


    然而,山莊外的赤瞳老怪和陸長棋一直在關注著山莊內動靜。


    陳長老甫一動身,赤瞳老怪就厲喝一聲,抓起陸長棋,整個人化作一道漆黑流光,趁著夜色朝城外遁離。


    陳長老自魔門現身以來,肚子裏就憋了好一股氣,此刻終於得以宣泄。他見赤瞳老怪倉皇逃跑,當即長嘯一聲,音波、氣浪滾滾而去,連根拔起山林間無數喬木,化作狂風席卷追去。


    赤瞳老怪冷哼一聲,身上氣勢同樣全開,反手激射出六道紅芒,卻是他賴以成名的“血芒爪”。


    陳長老這般聲勢,對同是元嬰真人的赤瞳老怪自是無礙。但對陸長棋而言,卻不是那麽好受。


    那音波入耳,陸長棋悶哼一聲,耳鼻之中淌下細細血線,神識受創。


    陸長棋仍由赤瞳老怪攜著自己如喪家之犬一般狂奔而去,麵色卻十分平靜,好似那幾道血痕不是自己所流,而是旁人臉上的一般。


    他心念急轉,既有三分歎息,又有七分冷嘲:果然中途依舊出了差錯,不過……好在已達到了目的。


    想到這裏,陸長棋嘴角牽起一個冷笑,目光中流露出一絲瘋狂的神色。


    這一局棋,他陸長棋輸了棋麵。


    然而好戲,才剛剛開始。


    玄門十宗,魔道五門,不過都是主人手中的棋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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