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尺木回到源府後,便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他既然知道了小洛俠的下落以及賀茂師徒的意圖,也就不甚著急,而是想在遭遇賀茂師徒前先把《五行刀法》的心訣融會貫通。心訣艱深晦澀,好在魏尺木早已熟稔了陰陽術中的兩式心訣,再加上見識過且留心了《五行劍法》的招式,研習起來也就事半功倍。


    《五行劍法》與《五行刀法》雖是一陰一陽兩卷,一劍一刀兩兵,行的卻都是五行之法,因此自有許多相通之處。魏尺木將心訣牢記在心,日夜琢磨,腦海中不久便如堤堰轟塌一般,心訣的桎梏豁然打開,盡數納於胸中。魏尺木掌握心訣之後,便在後院操練起來,他一邊練刀,一邊等著賀茂風華。


    平安右京再向西的地方,是沼澤的盡頭。那裏有一座連綿的矮山,其中一處山峰下隱有一道昏暗的洞口。洞口外草木茂盛,草木中依稀夾雜著零星的銀光。若有懂陰陽五行的高人在此,便會發覺這星星點點的銀光連綴起來是兩道奇異的圖案。其中一個圖案對應著的是一個小型的五行迷蹤陣法,另一個圖案對應著的則是一個陰陽變幻大陣。


    洞口狹小,僅能容一人通過。山道卻幽長,直通到了山腹深處。山道壁上還殘留著斧斫刀砍的痕跡,隻是那些痕跡幾經歲月消磨,幾乎光滑如鏡了。


    山道盡頭,是一片開闊之地。這裏四壁都掌有青銅油燈,將洞府照的通亮。洞府裏除了這些青銅油燈外,別無長物,卻有三個人。這三人正是賀茂風華、千葉絕代和被擄來的小洛俠。賀茂風華與千葉絕代並肩而立,小洛俠卻盤膝坐在地上。小洛俠身上並無藤繩鐵索,也不曾被點穴封脈,她卻閉了雙目,一動不動。


    賀茂風華瞅了小洛俠半天,忽而邪笑道:「嘖嘖,你這小丫頭倒是個美人胚子,不如入我陰陽寮門下,給我做個小師妹可好?」


    小洛俠本待不理,卻不願墮了誌氣,當下眼皮不抬,冷聲道:「我有師父,他叫魏尺木,你那甚麽陰啊陽啊的可差遠了。」


    賀茂風華聽見魏尺木的名字,不覺目露凶光,道:「哼,魏尺木麽,早晚叫他死在我手上!」


    小洛俠則冷笑道:「真是大言不慚!」


    賀茂風華見小洛俠在被困之中始終麵色如常,言辭不改其色,愈發覺得她是個可造之材,也就不願與她多起爭執,便向千葉絕代道:「師妹,我去見師父,就勞駕你看住這丫頭了。」


    待賀茂風華走後,千葉絕代輕啟櫻唇,用唐話問道:「你叫甚麽名字?」


    小洛俠微訝道:「原來你會說唐話?」


    千葉絕代像回答魏尺木那樣回道:「大唐聲名遠播,我會說唐話並不稀奇。」


    小洛俠本欲不理睬,可聽她言語溫柔,與別人不同,便回道:「小洛俠。」


    千葉絕代聽罷,隻在口中輕輕喃了一句:「小洛俠麽……」


    不覺又是數日過去。魏尺木正在源府後院的竹林裏練刀,他本有天資,幾天下來便貫通了五行變化,將刀法練得十分精純,就連其中的精妙變化也都已掌握。


    金晃從前院趕來時,恰逢著魏尺木練刀行將完畢之時。金晃隻匆匆瞥見魏尺木手中刀芒乍的吞吐起來,一閃而逝。刀芒雖隻閃了一處,四麵的竹林卻一一應聲而斷,竟有數十竿之多。而那斷開處卻又處處不同,有些橫斷成兩截,有些從中裂作數爿,有些折了枝椏,有些碎了竹葉……


    金晃看了這一幕,知道是魏尺木轉瞬間將招式連變才有這等奇觀,心底不禁深深震撼,遙呼道:「魏兄,你的刀法又精進了許多!」


    言畢,來到魏尺木跟前,將手中的一封手函遞給魏尺木,低沉道:「是賀茂風華。」


    魏尺木收了刀,將手函接過來一看,除了自己的名字外,上麵隻寫著一句:「明日午時至右京外深山中,以陰陽家之物換人。」落款寫的正是賀茂風華。


    魏尺木冷哼一聲,將手函揣進懷中,當即找了源能有商議救人一事。源府議事廳裏,源能有眉頭微蹙,道:「沒想到竟是賀茂風華,堂堂陰陽師做下這等勾當,可見他是勢在必得。隻是陰陽寮勢大,不宜與之正麵衝突……」


    魏尺木道:「他要的東西我有,就怕他言而無信。」


    源能有道:「我派一隊人馬跟你同去,賀茂風華若見了,想必也該給我一分薄麵。」


    魏尺木搖頭道:「那倒不必。我一人前去即可,隻是還需金兄在外接應。」


    金晃一口答應。德川良辰見魏尺木沒和他講話,急向源能有求道:「大人,叫我也去罷,好助尺木君一臂之力!」


    源能有道:「尺木君既不願大隊人馬相隨,好歹帶了德川良辰去罷,一來多個幫手,二來也讓賀茂風華知道我源能有不會置身事外。」


    魏尺木見德川良辰雙目期切,源能有言語誠懇,不便再做推辭,隻得應允。當下三人整束完畢,等明日一早就趕往右京外。


    第二日,魏尺木、金晃、德川良辰三人出了左京,直奔右京。到了右京沼澤邊緣,德川良辰攔下兩人,嘰嘰喳喳叫道:「且慢行,前麵便是沼澤地了。」


    魏尺木雖聽不懂,但他來過此地,猜測到了德川良辰的意思,點頭示意。三人正要穿過沼澤地,忽有破空之聲襲來。魏尺木驀然抽刀揮斬,隻聽得金戈相擊之聲,一枚暗器落地,竟是一枚「卍」字的手裏劍。


    金晃輕呼道:「忍者!」


    魏尺木認得這枚手裏劍,輕聲道:「是他。」


    金晃又見四下裏既無聲也無人,知道這忍者一時不會露麵,便道:「魏兄先行一步,這個忍者就交給我倆罷。」


    德川良辰聽不懂,卻也明白金晃的意思,也示意魏尺木先行。魏尺木也不耽擱,當下一人繼續向前。魏尺木深入沼澤之中,把金晃二人遙遙拋下,忽聞得前麵傳來細微的打鬥聲,便輕身潛了過去。


    待魏尺木趕到時,打鬥聲已止。隻見一人單膝著地,手拄著劍柄,劍刃已完全沒入了泥沼之中。那人身上血跡斑斑,嘴角一片殷紅,顯然是受了重傷。那人戴了一個垂簾鬥笠,一身黑衣如墨,衣衫上淩亂的血跡像極了夜幕裏盛開的紅梅。


    那人身側有三人分三麵而立,將其遠遠圍住。其中兩人都是三十歲上下,做陰陽師裝扮。另外一人則是一身藍色道袍,眼神深邃,如同一眼井水。這三人身上都掛了彩,俱是一條條細微到難以肉見的劍傷。


    這四個人之中,魏尺木卻認得其中兩人,那穿黑衣戴鬥笠的不是別人,卻是鹽幫暗堂堂主鍾離秀,那穿藍色道袍的則是鹽幫風堂堂主古波。當初魏尺木引二人相鬥而逃生,不想今日竟在千裏之外的日本再度與之相逢。隻是他想不通,這古波如何有兩個陰陽師相助,以致於將鍾離秀重創。


    古波笑道:「鍾離堂主,你何必偏對我苦苦相逼呢?從中土一路追殺我到日本,反落到今日這步田地,可惜。嘖嘖,實在是可惜啊。」說時,輕輕搖著頭,好像真的為其惋惜一般。


    鍾離秀抹了抹嘴角的血跡,冷聲道:「殺害幫主之仇,不共戴天!」


    古波道:「我已說過許多遍,殺雷淵是項吾的命令,你非要讓我抵命麽?我知道,鹽幫早被百家盟嚇破了膽,你不敢找項吾報仇,隻敢拿我開刀罷了。」


    鍾離秀道:「哼,你一個倭人,蒙騙百家盟在先,混入鹽幫在後,做三麵間客,造百般禍端,用心之歹毒,用計之險惡,令世人發指,令天地不容!」


    魏尺木聽到這裏,不禁吃了一驚,又思忖一番,心道:「原來他是倭人,怪不得。」


    古波臉色變得陰沉起來,像是說與鍾離秀,又像是說與自己,道:「我是倭人又怎樣?就因為我不是大唐人,那老東西就把我逐出師門?甚至想殺了我?虧我誠心拜師學藝,竟如喪家之犬!」


    鍾離秀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倭人之狼子野心,不遜南詔吐蕃,覬覦我中土河山久矣,豈可不防?!」


    古波麵色變得猙獰起來,嘶叫道:「狼子野心又如何?這天下本就該有德者居之,大唐失徳,早已配不上這世間錦繡的江山!」


    鍾離秀道:「那也輪不到爾等倭鬼。」


    古波反倒平複了心緒,冷笑連連:「等著吧,不止我們日本,還有南詔、回鶻、吐蕃、大食、新羅諸國,都在覬覦著它的富庶,都在看著它一點點崩塌,都想做壓死它的一根稻草。大唐輝煌了二百年,而今已是四麵楚歌,內憂外患,亡之必然!」


    鍾離秀道:「癡人說夢!」


    古波道:「你有什麽資格說我?你們鹽幫不也勾結草軍,想要大唐的天下?」


    鍾離秀頓了頓,閉了雙目,黯然道:「我們是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


    古波哈哈大笑起來:「自欺欺人,可笑可笑!」


    古波見鍾離秀閉目不言,又道:「等著瞧罷,終有一日,日本的旗幟會插在中土的每一寸土地上!」


    鍾離秀驀然睜開雙目,斬釘截鐵回道:「回鶻已經亡國,吐蕃內亂不已,你們倭國又好到哪去了?不過彈丸之地,化外之民,也敢染指中土!」


    古波惱羞成怒,罵道:「你找死!」


    話音未落,手起一掌,上有水波流動,一記《若水道》就要拍死鍾離秀。魏尺木見了,驟然展開身形,《若水道》第八重境界展開,天地之間頓時肅穆威嚴,一陣陣冰寒蕭索之氣彌漫開來。兩掌相接,古波隻覺雙臂忽然冰涼麻痹,如觸冰山,直接倒飛了出去。魏尺木則直直地立在了鍾離秀的身旁,不動如山。


    鍾離秀見是魏尺木為她攔下了這一掌,心中五味雜陳,吞吐道:「鹽幫圍困你在前,我追殺你在後,還刺了你兩劍,害你重傷幾死,為甚麽……你還要救我?」


    魏尺木聲音冰冷,道:「魏某隻是看不慣這姓古的,總想著要揍他一頓,今日恰好逢著。」


    鍾離秀見魏尺木這般冷漠,以為他記恨前仇,也不好再言。這時,古波才從方才對掌的恍惚中醒出來。他看清來人是魏尺木,心底竟生出了一絲莫名的恐懼來:「方才那是……是《若水道》?不,不會是《若水道》!不是《若水道》!你……你豈敢比我先突破了境界!」


    外人不明白方才兩人對掌的底細,可古波卻從魏尺木那一掌中知道了那是《若水道》的第八重境界——是水也不是水,是冰。


    古波與魏尺木兩掌相接之際,《若水道》「八水冰淩」的道蘊直襲古波的心頭。古波知道,他的道心已被衝壞。他被迫知道了《若水道》第八重境界的奧秘,而這奧秘卻不屬於他的明悟。他今後想要突破境界可謂是難如登天,甚至再也無法突破到第八重境界了。


    他如何不怒?如何不怨?如何不恨?又如何甘心?而魏尺木,就是要壞他道心!


    古波一時狀若瘋癲,嘶吼道:「魏尺木,你敢壞我道心,今日就留下罷!」


    言畢,忽然間須發皆張,雙目迷離幽怨,麵色猙獰可怖,有五彩變幻。隻聽得古波仰天長嘶一聲,猶如蛇嘶蟒吼。天地之間頓時風起雲湧,飛沙走石,傳來陣陣蛇形蟒伏的聲音。再看古波,他身後有一道巨大的虛影憑空出現。那虛影逐漸變實,竟是一條五彩斑斕的大蛇!


    那大蛇在古波身外盤旋遊弋,勢若蛟龍,長有一丈餘,粗有近半尺,鱗甲大如雞卵,鱗光奕奕,長信狀如戟矛,雙眼睜若銅鈴,血口噴張,便吐出一股血腥氣息出來,嗆人口鼻。


    魏尺木微訝道:「你也有式神?你是陰陽師?」


    古波猩紅的雙目中也露出驚訝之色,嘶道:「你竟然知道這是式神。」


    古波又譏道:「看來你到了日本也不安分,已經和陰陽師交過手了。」在他看來,一個唐人若是知道式神,一定是與陰陽師交過了手。他的猜測自然沒錯。


    鍾離秀更是吃驚,心道:「原來他還有這等厲害的手段,根本不屑於對我施展……我輸得不冤。」


    古波原本以《若水道》第七重境界的武功難以勝過鍾離秀的《無由劍法》,反被鍾離秀一路糾纏,追到了日本。古波這才假借多人之力,重創了鍾離秀。鍾離秀見那條大蛇氣勢浩大,心氣已泄,她又擔憂魏尺木,不由呼道:「小心!」


    魏尺木則回道:「小小式神,魏某還不放在眼裏。」


    古波眼中盡是嘲弄,嘶道:「魏尺木,你以為《若水道》第八重境界就天下無敵了麽?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今天就讓你見識一下我真正的實力!」


    魏尺木凝神而待,古波蓄勢而發,其餘兩個陰陽師則為其掠陣。忽然間,從地下——沒錯,是從幽深的地下,一層一層傳上來了一道蒼老、冷僻而又沙啞的聲音,如同鬼魅一般:「安倍古波,你竟然回來了。」


    「安倍古波,你竟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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