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能有見此,心中不由一緊,幾乎就要起身勸阻。藤原基經則麵帶輕笑,不驚不喜,似乎擂台上的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德川良辰雙拳緊握,指甲深深扣入肉中也渾然不覺,口裏低吼道:「柳沢信!」


    小洛俠與金晃則暗暗搖頭,不忍再看。天皇卻看得興高采烈,拍手而笑。魏尺木聞聲看去,見這個才八九歲的天皇麵對血腥場麵毫無厭惡敬畏之色,心底不悅道:「隻怕將來是個禍國殃民的暴君!」


    在這打破僵局的一刀,抑或說是分出勝負的一刻,擂台外,眾人各有心思,神情各異。而擂台上,德川無前聳動獅鼻,一臉得意道:「柳沢信,你輸了。」


    柳沢信不顧腹部中刀,不顧血跡淋漓,伸出右手如鷹爪般緊緊抓住德川無前的左腕,目光淒厲,低語道:「我可以死在你刀下,卻不會輸給你!」


    德川無前看著柳沢信發紅的雙目,像臨死前搏命的野獸,心底竟不由生出一絲膽寒來。他想抽回短刀,可卻怎麽也抽不動,也掙不開柳沢信的右手。柳沢信嘴角輕揚,露出一抹輕蔑的笑意,像閻羅殿的信使。


    德川無前被柳沢信看穿了那一瞬間的膽怯,惱羞成怒道:「去死罷,柳沢信!」言罷,不顧被抓住的左臂,猛然揚起右手長刀,斬向柳沢信的頭顱。


    柳沢信此刻動彈不得,已是必死之局。源能有豁然起身,欲言又止。德川良辰雙眼猩紅,眼眶裏淚珠湧動。柳沢信卻將頭一偏,同時左手終於在電光火石間拔出了那柄短刀。


    短刀涼如秋水,明若飛鏡,橫亙在肩前,想要擋下德川無前憤怒的一刀。


    兩刀相交,隻聽得「叮當」一聲。德川無前的長刀並未停滯分毫,繼續向下斬去。而柳沢信的短刀卻一觸即潰,從手中脫落。


    柳沢信雖然歪頭避過這一刀,可這一刀卻斬向了他的肩頭。於是,柳沢信的左臂應聲而落!


    源能有心間猛然作痛,一時失神。藤原基經見了,卻「嘩」地起身,怒道:「柳沢信,你敢!」


    眾人俱是目瞪口呆,掩口失聲。隻見柳沢信的肩頭處血噴如柱,他仍然屹立不倒,自始至終沒有哀嚎一聲。而德川無前卻雙目圓睜,頭頂上突出一塊血色的刀尖,下頜處則露著一截刀柄!


    原來柳沢信自知氣力將盡,難以取勝,這才設下以身犯險的計策。他先前便看穿德川無前賣的破綻,索性將計就計,故意長刀脫手,放德川無前的短刀入腹,以此死死鉗製住德川無前的左臂,令其也動彈不得;繼而,拿言辭將德川無前激怒,令其揮刀來斬。接下來,便是柳沢信算盤裏最關鍵的一環。他先是假意揮刀阻擋,不惜被斬落一臂,令德川無前生出一刀成功的錯覺;再趁德川無前一時得意與無暇之際,用腳將跌落的短刀踢入他的喉嚨——直透頭頂,一招致命!


    這一番的算計與心智,這一番的果決與狠辣,絕非尋常人等可以做到。可柳沢信卻在生死之際,轉瞬之間,施展地不差毫厘。


    源能有緩過神來,雖然痛心柳沢信失去一臂,卻又十分寬慰。畢竟柳沢信殺死了德川無前,贏下了這一場比試。源能有又見一旁的藤原基經怒目而視,似要吃了柳沢信,忙一禮勸道:「嶽父大人息怒。高手比武,死傷在所難免……」


    藤原基經根本沒聽見源能有的話,他如今隻想宰了柳沢信雪恥。他從未想過今日德川無前會死在柳沢信手下。德川無前死不足惜,藤原家的顏麵,卻丟不得!


    這時,賀茂風華則起身,隻淡淡說了一句:「柳沢信,勝!」


    一時間,擂台下山呼海嘯,都是柳沢信的名字。如此,日本第一高手的名頭便落在了柳沢信的頭上。


    藤原基經見天下豪傑,四海英雄盡皆為柳沢信歡呼,知道此事已沒有挽回的餘地,也不能就此殺了柳沢信落人口實。可他餘怒難消,便怒哼一聲,撂下天皇與眾大臣,憤然離席。


    源能有一邊命人將斷臂負傷的柳沢信扶下去好生醫治,一邊走向魏尺木,問道:「尺木君,可需我為你引見陰陽寮的兩位大人麽?」


    源能有已從德川良辰那裏得知魏尺木此行目的,方有此舉。他也不問魏尺木尋陰陽師所為何事,隻聊盡地主之誼。


    魏尺木心道:「此來日本不可耽誤時日,不如借此機會開門見山。」於是,便向源能有點頭致謝。


    此時,天皇已經回駕。賀茂風華和千葉絕代也正要離席。源能有便高聲喚道:「賀茂、千葉兩位大人且留步!」


    源能有說的仍是唐話。賀茂風華和千葉絕代聞言卻止了步子。賀茂風華淺笑,風采奪目,問道:「源大人喚我兄妹二人不知有何貴幹?」


    賀茂風華說的也是字正腔圓的唐話。隻是,千葉絕代立在一旁並未開口。


    源能有也笑道:「這三位是從大唐而來的豪傑,特向兩位大人引見一二。」


    魏尺木三人上前,一一抱拳行禮報上名諱。賀茂風華和千葉絕代也微微還禮。魏尺木略一遲疑,目光終究還是掃向了千葉絕代的眉眼。兩人此刻不過數尺之遙,是以看的更加真切。除了那眉眼和淚痣,魏尺木幾乎可以斷定那麵紗下的芳容也會和黃貞一模一樣。可千葉絕代的目光還是沒有在他的身上停留過,哪怕是一瞬。


    賀茂風華匆匆掃了一眼魏尺木三人,輕笑道:「原是大唐貴客,在下失禮了。」


    魏尺木直截了當道:「魏某想拜會陰陽頭大人,不知賀茂大人可願代為通報?」


    賀茂風華麵色不變,回道:「家師已閉關多年,從不見客。如今陰陽寮是在下掌事,尺木君若有什麽事不妨說與在下聽。」


    魏尺木心道:「看來果如德川良辰所言,那兩個陰陽頭真的閉了關。如此以來,想要探知《大九州》的下落便隻能從他們二人身上下手了。若有,不如就此敲山震虎;若無,也能少費許多波折。」


    於是,魏尺木便直言道:「魏某乃是中土陰陽家一脈的傳人,特來貴國尋找已經失傳的陰陽家絕學《大九州》。」


    賀茂風華聞言,瞳光一緊而散,晃了晃手中的玉扇,道:「《大九州》?在下倒是有所耳聞,據說是上古時期中土陰陽家的絕世武功,不知道失傳了多少年,又怎會在我日本?更何況,如何證明你是陰陽家的傳人?」


    魏尺木從懷中摸出一物,攤在手中推到賀茂風華麵前。賀茂風華見了,雙眸精光乍現:「這是?!」


    千葉絕代終於開口,卻是倭話:「這好像是中土陰陽家的信物。」


    魏尺木手中之物正是陰陽家鄒家的傳承信物「五德始終」玉佩。他之所以拿出這個的玉佩,一是佐證自己的身份,二是想佐證千葉絕代的麵目。卻不料,這玉佩換來的是一句倭話。至於這聲音與黃貞有幾分相似,魏尺木也已無心分辨了。


    賀茂風華頓了頓,道:「即便你是陰陽家的傳人,可中土的陰陽家與我們陰陽師並無甚淵源,你要找甚麽《大九州》也找不到我們頭上罷?」


    魏尺木卻寸步不讓:「日本陰陽師與中土陰陽家本是同宗同源,當年中土陰陽家徐福東渡日本,《大九州》這才失傳。即便貴國沒有《大九州》的下落,想必也該有些蛛絲馬跡可尋罷。」


    賀茂風華已然十分不樂:「我不知道什麽陰陽家絕學《大九州》的下落。你既然認定在我國,就請自便罷,恕我二人不奉陪了,告辭。」


    言罷,轉身就走。千葉絕代仍然低眉順目,似是神遊天外,一時竟忘了動彈。賀茂風華見了,回身一把拉住她的柔荑,用倭話道:「師妹,我們走。」


    千葉絕代還未來得及走出兩步,魏尺木見了卻是怒火中燒,冷喝道:「慢著!」


    賀茂風華駐足,卻並未回頭,冷笑道:「怎麽?你還有何事?」


    魏尺木寒聲道:「把你的手拿開。」


    賀茂風華聽見這話,不禁愣住了,心道:「這是個瘋子罷?」


    千葉絕代不知是不是聽懂了這話,已把玉手抽了回來。賀茂風華手中的溫存忽然流散,也不禁起了怒火,寒聲道:「怎麽,我拉我師妹的手,你也要管麽?」


    源能有見兩人氣氛驟冷,忙勸道:「尺木君,那是他們師兄妹之間的事,我們外人就不必插手了。」


    魏尺木道:「你拉你師妹的手魏某自不會管——可你這個師妹很像魏某一個故人,你便拉不得。」


    賀茂風華聽見這話,氣極反笑。他從未見過如此荒誕無理、如此狂悖無妄之人,今天算是開了眼界。


    源能有、德川良辰和金晃也沒想到魏尺木會如此霸道,一時不知如何規勸。就連小洛俠都覺得理虧,不禁暗暗搖頭,心道:「哇,師父竟這般不講道理!」


    賀茂風華強忍怒火,切齒道:「就因為我師妹很像你的一個故人,我便動不得了?」


    魏尺木道:「不錯。」


    賀茂風華聽了,再也抑製不住,任他再好的修養也在這一刻全部崩潰剝落。賀茂風華仰天長笑起來,聲徹雲霄。忽然,賀茂風華的笑容湮滅,神情冷峻,罵道:「你算個甚麽東西?因你來自大唐,這才讓你三分。你真是瞎了狗眼,不知天高地厚,竟惹到我頭上!」


    話音未落,賀茂風華已經以扇為劍,直刺魏尺木。這一刺,無聲無息;這一刺,緩緩而進。


    魏尺木今日如此不按常理行事,並非他因千葉絕代的出現壞了心緒而不知天高地厚存心刁難,而是他記得卜算子曾說過,日本陰陽師所習的武功便是陰陽術。他要激怒賀茂風華,逼其出手,從而一試其武功的底細。


    魏尺木盯著賀茂風華刺來的玉扇,隻覺得天地忽然為之暗沉。劍勢之緩,仿佛連歲月都慢了下來。魏尺木本可輕易避開這一刺,可這一刺卻在他避開之前已經刺到了胸前。眨眼間,這一刺氣勢陡升。那柄玉扇白芒大盛,耀人眼目,混如金戈,一舉刺在了魏尺木的胸膛之上。


    賀茂風華一擊而中,輕喝道:「管你是大唐的貴客還是陰陽家的傳人,都給我死,給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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