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被這聲勢極大的巨旗一撞,如波開浪裂一般,四下散開。那旗上隻寫了三個字,卻令眾人不寒而栗,一時噤若寒蟬——百家盟。


    隨著這一杆大旗而來的還有兩個人,其中一個紅巾綠絛,正是兵家傳人祖梁。另一個十分長大,麵目冷峻,卻是法家傳人房十三。


    祖梁眉目微寒,喝道:“魏尺木是百家傳人,其是生是死皆由我百家盟處置,誰敢擅殺便是與我百家盟為敵!”


    眾人都不敢作聲,隻有白虎哼道:“百家盟又如何,這裏是木榴嶼,可不是洞庭山!”


    江湖上人人都怕百家盟,可摩尼教卻是不懼分毫。白虎這話也十分狠毒,一是要挫百家盟的威風,二是抬出了陳家堡,三是折辱了鹽幫。陸言聽了這話,臉色憋的通紅,卻是不言一句。


    祖梁眉頭輕挑,已是隨手一劍斬去。這一劍雖是隨手而發,卻是既快且猛,聲勢極為驚人。白虎不慌不忙,也手起一刀封住劍勢。


    祖梁沒想到一劍無功,不由問道:“你是誰?”


    白虎道:“摩尼教,白虎。”


    祖梁見是摩尼教的人,更是憤懣。他正要再次出手,卻被陳暄開口打斷。陳暄道:“原來是祖小友、房小友來了。”


    祖梁和房十三微微一禮致意。祖梁暫不理會白虎,向陳暄言道:“魏尺木是我百家盟中人,還望陳堡主手下留情。”


    眾人見陳暄與百家傳人言行甚為親密,紛紛猜測這陳家堡和百家盟有何幹係。


    陳暄聽罷,故意皺眉道:“倒不知這‘刀屠’竟是貴盟的人,隻是如今天下英雄畢至,怕是由不得老夫做主了。”陳家堡手眼通天,又怎會不知洞庭山之事?不過是一個托詞罷了。


    祖梁卻是眉目一寒,看向眾人,言道:“我倒看看是哪一門哪一派要殺百家傳人。”


    綠林群雄大多已在名義上歸順了百家盟,而今主子發話,他們哪裏還敢多嘴?鹽幫是手下敗將,自不敢言勇。武林各家則全看摩尼教的臉色,一時都看向白虎、人老二人。白虎雖惱祖梁目中無人,又哪裏不明白陳暄禍水東引之計?所以隻冷哼一聲,也不開口。


    陳暄見眾人都被百家盟嚇破了膽,心中微惱,哼道:“放了魏尺木,我陳家堡顏麵何在?”


    祖梁此時也明白了陳暄的心思,言道:“難道我百家盟的顏麵就折得起了?”


    陳暄臉色也寒了起來:“陳家堡自有陳家堡的規矩,莫說是你祖梁,便是項盟主親來,在老夫這木榴嶼上,也須分個黑白,明個是非!”百家盟雖然強悍無匹,可他陳家堡在江南東道上,也算得上是一方領袖,斷不能在天下英雄麵前失了身份。


    祖梁眉頭更寒:“如此說來,陳家堡是不怕得罪我百家盟了?”這話已是十分不客氣。


    陳暄還未開口,他一旁的陳還英早忍耐不住,冷笑道:“我倒想試試得罪了百家盟能有什麽後果。”說罷,便掣出一把紫色的鋼傘,使作短槍,刺向祖梁。


    陳還英出手,算是和百家盟挑破了臉皮。祖梁見陳還英竟敢動手,嘴角冷笑不已,正欲上前將其斬於劍下,不想他身後的房十三先他一步,閃了出去,一拳接住了鋼傘。


    房十三是法家傳人,精修拳法一道,其絕學《刑名拳》更是練得出神入化。他一拳打出,當真是燦若流星,勢如飛龍。這一拳生生打在鋼傘頂上,其聲若兩金相撞。


    陳還英隻覺一股剛猛至極的力道從傘端傳來,不覺吃了一驚,隻得借力飄退丈餘。要知道,他這一傘力道之大,便是頑石也要粉碎。陳還英萬沒想到這房十三的拳頭竟堅逾鐵石,非但分毫未損,還能將他震退。


    房十三也後退三步卸去餘力,繼而雙拳皆動。其拳忽左忽右,擺若遊龍;時上時下,顫若落雷。雖是變化多端,卻有規有則,不偏不倚;雖是縱橫無常,卻有秩有序,不緩不急。幾十招下來,拳法絲毫不亂。


    陳還英不服氣,硬接了幾十招,把傘麵震得呼呼直響,片片拳印。七八十招一過,房十三拳勁不消,反而愈發生猛。陳還英卻是氣力不濟,漸漸不支。


    陳暄見陳還英落了下風,又是一道金光打過,分開二人,言道:“百家絕學果然名不虛傳,小兒不是對手。”


    陳還英兀自不服,可父親的話他也不敢違拗,隻得退下。房十三也不相逼。眾人都見識了這一套拳,的確是剛而不戾,堅而不毒,俱是讚歎不已。


    人群中忽響起一聲譏笑:“百家絕學,也不過爾爾。”


    眾人聽見這話俱是倒吸了一口氣,心道什麽人敢說此大話。要知道,自從百家盟一舉滅掉唐門、擊潰鹽幫之後,百家傳人和百家絕學都已是江湖上聲名赫赫的人物和武功。


    祖梁、房十三和群雄都循聲看去,開口之人正是那瞎眼瘸腿的“畫傷穀主”。房十三難得開口,中氣十足:“你是什麽人,這般看輕百家絕學?”


    眾人都等著羅傷答話。卓桃兒卻已走近了幾步,顫聲道:“羅師弟?是你麽?”


    羅傷本要口放狂言,忽聽到這話,如石墜無波的古井,蕩起無盡的漣漪。他一時忘情,聲音溫和而又悲苦,喃喃道:“卓桃兒師姐……”


    卓桃兒已是杏眼含淚,微哽道:“是我!”


    “原來是羅師弟,我還當是誰有這麽大的口氣,想必是瞎了眼便不知天高地厚了罷?”孔途瞥見卓桃兒的神情自然滿心不悅,可當著天下英雄他又不好發作,隻得把怨氣都撒在羅傷身上。


    羅傷聽見孔途的聲音,殺心驟起,臉色瞬息變得冰冷無比,嘶吼道:“孔途!”


    孔途被這忽然的氣勢嚇退一步,旋即又恢複如常。他雖曉得羅傷的武功高明,自己不是對手,可如今即便不算卓桃兒也有四個人,斷然不會被他一聲吼嚇破了膽——更何況,他如今又瞎了眼,一個又瞎又瘸的人有什麽好怕的?至於“畫傷穀主”的名號,他更是聞所未聞。想到這裏,孔途不禁在心底譏笑那白雲老祖膽子忒小了些。


    羅傷又恨道:“孔途!當初你設計害我,非但奪走了卓師姐,還逼得我不得不離開孔門,如今我瞎了雙眼,都是你害的!”


    “都是你害的!”


    ……


    這句話直灌在孔途雙耳之中,震得他神思煩亂,心生恐懼——他感受到了羅傷無窮無盡的殺意。孔途在心中連連叫苦,他不過是設計搶走了卓桃兒,又哪裏害得羅傷離開孔門、瞎了雙眼?隻不過是羅傷殺心大起,自然把所有的不公都算在了孔途頭上。


    羅傷向前走一步,殺氣便濃一分。孔途心膽俱顫,隻得嗬斥三個師弟上前招架。那三人也是顫顫巍巍,不敢退後,更不敢上前,竟慌得棄劍求饒起來。


    卓桃兒見羅傷神色不比以前,也顫聲勸道:“羅師弟,是我對不住你,希望你饒過大師兄……”


    羅傷聽見這話,一把扯掉眼上的黑布,露出一雙空洞的惡怖眼眶,恨聲道:“如果孔途自戳雙目,我便饒他不死!”


    孔途見了羅傷雙目,心中作嘔,哪裏肯依,叫道:“我才不要變瞎子……”一邊叫,一邊向外逃去。然而他才跑出去幾步,便已倒地不起。


    眾人隻見羅傷空洞的雙目忽然漆黑如墨,繼而孔途便倒地不起,俱是驚訝不已,卻都不知是何緣故。


    陳暄若有所思,想到“自戳雙目”四字,忽然站了起來,驚道:“莫非是傳說中的……《如長夜》神功!”


    場上絕大多數人都不曾聽過這等神功,而田令孜與何癲經此提點,也豁然而醒,除了儒教的至高絕學《如長夜》,還有什麽武功有這等威力?


    羅傷得意道:“不錯,正是《如長夜》。我便是儒教掌教的傳人,羅傷!”


    “儒教掌教”四個字,更是在群雄中掀起了軒然大波,“羅傷”這個名字也被眾人牢牢記住。


    陳暄長籲一口氣,心道:“他身懷《如長夜》神功,倒也說得起大話。”


    眾人再看孔途,隻見他七竅流血,不過剩下一口氣未死罷了。卓桃哭道:“羅師弟,還請你看在師門情誼上,饒他這一回!”


    羅傷哪裏肯輕易放過孔途?卓桃兒愈是哀求,羅傷愈是憤怒。自己心愛的女人為別的男人苦苦哀求,他怎能不怒?羅傷忽然一掌拍向孔途的頭顱,登時拍了個粉碎!卓桃兒離得最近,被血漿濺了滿臉,她又驚又怖,昏厥了過去。羅傷聽得動靜,一把將其攬在懷裏。


    韋治亡當先叫道:“怎可殺人!”同時,絳罪也唱了一聲佛號。


    羅傷狂笑連連:“當年我在孔門受盡屈辱,今日先殺幾個師兄弟解恨,來日必然登上尼山,血洗孔門!”


    這話說罷,韋治亡和絳罪哪裏還不明白?他二人紛紛而動,可又哪裏快得過《如長夜》?羅傷雙目再次變得漆黑無比,那三個同門師兄早已七竅流血而死。


    降罪一動,絳禍自然也動。田令孜也動了起來,他不在乎羅傷殺不殺人,卻偏要壞了這少林禿驢的事。


    降罪見田令孜出手阻攔,不敢怠慢,隻得再次施展出《大般涅槃經》。於是絳罪絳禍雙雙盤膝而坐,身上赤色火焰層層疊疊燃了起來。田令孜上次沒討到便宜,這次也不想與其多費氣力,隻把他二人牽製住便是贏了。


    眾人見這兩個和尚功法非比尋常,能與田令孜一較長短,頓時議論紛紛。陳暄雙目先是眯了起來,繼而睜圓,訝道:“這是……”


    田令孜哼道:“不錯,是《大般涅槃經》,這兩個小禿驢便是玄悲那老禿驢的傳人。”


    “佛教掌教傳人!”


    “佛教至高武學《大般涅槃經》!”


    今日真是令天下群雄開了眼界,以前百年難見甚至聞所未聞的三教傳人和絕學,這回竟一次見著了兩家。天下英雄都以親眼目睹此事為榮,陳家堡的名聲更是水漲船高。


    就在眾人醉心於儒釋兩教傳人時,又有二人從外趕至。其中一個是著青衣背長劍的中年漢子,一個是穿紅衣挽紅綾的冷豔女子,正是青龍朱雀二人。


    青龍攜朱雀撞入人群,直截了當道:“青龍朱雀為救魏尺木而來,還望陳堡主網開一麵。”


    陳暄見又有人來救魏尺木,不覺心煩,隻悶哼一聲,並不答言。白虎看見青龍朱雀並肩而立,略有親昵之態,心中妒火燒起,罵道:“摩尼教的叛徒,也敢在這裏狺狺狂吠!”


    青龍朱雀聽見這話,俱是一凜。他們與白虎之間可謂是恩怨極深。朱雀想起舊事,不禁長眉倒豎,鳳目生寒,就要動手,卻被青龍攔下。


    青龍緩緩掣出背後的蒼鱗劍,言道:“白虎,你我之間先做個了斷罷。”


    隻聽得一聲虎吼之聲,白虎手中大刀血光一閃,立時刀芒四綻,如同百獸下山,罩向了青龍。再看其人,額頭隱隱一個“王”字。這是白虎的殺招——凶殺。一出手便是殺招,可見白虎之怒。


    青龍手中蒼鱗劍青芒大盛,他不守反攻,道道青芒如蒼龍飛鱗,生生穿過白虎的刀光,一舉破開了“凶殺”!


    白虎素來不服青龍,上次偷襲之下仍被青龍逃走,引為平生之恥。他自認為此時武功大進,青龍定然不是敵手。可他萬萬沒想到,青龍比之上次又強了許多,竟輕易間破解了自己的殺招。


    青龍一舉奏功,當下手中蒼鱗劍連挽劍花,飛出青芒點點灑灑,淩厲非常。青龍隻攻不守,雖然空門大露,卻每一招都攻敵之必救,令人無法進攻,當真是妙不可言。白虎雖窺見青龍一直露出的空門,卻下不了決心與之搏命。


    眾人再看青龍劍法,時若蒼莽淩空,時若青藤伏地,時若翠山傾倒,時若碧波橫流……其變化之多,銜接之妙,都是百年難見。青龍非但劍法精絕,劍意更是了得。自古劍招易練,劍意難成。青龍劍法之中卻隱隱透出一股天地混沌如初、萬物回歸原始的質樸之意。他雖遠未到人劍合一的地步,可這劍意之高深,頗有“拈花飛葉,皆可傷人”的味道。


    不過十幾招,白虎便被逼得刀法散亂,額頭沁汗。


    眾人都暗暗讚歎,隻有何癲瞧出了端倪,歎道:“《抱樸功》……你是得了潘師叔的真傳了。”


    田令孜和陳暄聽了這話,目中都有精光閃過,驚道:“潘老道?”


    青龍回道:“不錯。潘師祖收我做了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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