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視之,來人一身黑衣,不過三十歲左右,麵目陰沉,眉目之上盡是風霜鐫刻。魏尺木遠遠瞧見,但覺這黑衣人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


    伊傾城卻是踉蹌而出,喃喃道:“小叔,是你麽?”


    那黑衣漢子聽見伊傾城喚他,深沉道:“大嫂,是我!”


    這人正是唐斂之子,唐見正之弟——唐見奇。


    唐放笑道:“我道是誰來,原來是我唐門的叛徒唐見奇。”


    眾人俱是錯愕不已,這逃亡數年的唐見奇,竟突然出現在洞庭山上。人群裏噪噪雜雜,一半譏笑,一半謾罵:


    “嗬,他就是唐見奇麽,竟為了嫂嫂殺了他大哥!”


    “誒,哪裏怪得著他?這伊傾城可是唐門第一的美人兒,又任誰不會動心呢?”


    “唐見奇霸嫂弑兄,天理不容!”


    ……


    唐放見眾人所言愈發不堪,揮手壓下噪雜之音,問道:“唐見奇,你來做什麽?”


    唐見奇麵目愈發陰沉,卻直挺挺地立在原地,一言不發,隻是拿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唐放,像極了要吃人的野獸。


    “唐先生背負莫大冤屈,特來此處討個說法!”山前又是一聲長嘯傳來。


    嘯音剛落,又落下一人。這人穿著一身華衣,腰間懸著一枚五色玉玦,一隻眼睛上帶著黑色眼罩,正是沙陀李克用。在李克用的身後,還陸續上來了一群穿黑甲、戴黑盔、擎黑旗、持黑槍的健卒,足有數百隻多。那領頭之人是個黃須獅口的大漢,正是李克用的隨從斛律勇。


    其中有人認得李克用,驚呼道:“是沙陀李克用!”


    李克用雙臂抱於胸前,麵帶春風,笑道:“正是李某。”


    魏尺木聽見李克用的聲音,咦道:“李兄怎麽來了?”


    洛俠問道:“你認得他?”


    魏尺木點頭,繼而便是沉思不語。


    唐放皺眉道:“李鴉兒?你來此處做什麽?”


    李克用笑道:“自然是為了給唐見奇先生討還公道了。”


    唐放哼道:“哦?怎麽個討法?”


    李克用一手摸著下頜,沉吟道:“嗯,想來隻有踏破唐門,生擒唐放,才能一雪前恥了。”說時,一手指著唐放。


    唐放聞言,失聲笑道:“區區幾百‘鴉兒軍’就想滅我唐門、生擒老夫不成?隻怕分量輕了些吧!”


    “那加上我‘百家盟’,這分量夠不夠!”山前又是一聲巨喝。


    隨著這一聲傳盡,便有數十道身影錯落而下。這數十人裝扮各異,老少不同,那當先一人,著錦衣,提龍槍,目生重瞳,風裁雙鬢,不是項吾又是誰來?


    魏尺木見是項吾,心道,“李兄怎麽與‘百家盟’牽扯一起了?”


    唐放心中也琢磨起來,“果有個‘百家盟’麽?可單憑這幾十人又如何濟事?”


    項吾拿重瞳一掃眾人,朗聲言道:“諸位可知‘百家盟’三字?”


    其中有人罵道:“‘百家盟’是個什麽狗屁東西,從來不曾聽過!”


    項吾並不氣惱,又問道:“那諸位可知先秦有諸子百家?”


    “諸子百家,誰人不知?”


    項吾道:“我等便是諸子百家的傳人,這‘百家盟’便是百家傳人之盟,而今可曉得了?”


    “百家傳人!”


    “竟然還有百家傳人在世!”


    ……


    “百家傳人”四字吐出,無異於在人群裏掀起一場軒然大波,眾人開始回想起那悠久而又古老、可怕而又悲壯的傳說,而那些存在於傳說中的人物,此刻竟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眼前。


    可到底有人不買賬,於是又有人叫囂道:“百家傳人又如何?你們既然沒死絕,何不尋個醃臢地方躲起來,偏要趟出來白白送死!”


    這叫喊之人,滿麵胡須,一臉橫肉,肩上扛著一口環首大刀,正是號稱“唐門第一刀”的唐見義。唐見義早已換了一口大刀,方才沒死在楚江開劍下,自認為刀法入神,他平素隻怕唐放父子,連楚江開都不懼怕分毫,又豈會把眼前這群無名之輩放在眼裏?


    唐見義話音剛落,隻見項吾身後一個身影驀地竄出,直奔十數丈,那人須臾間去而複回。眾人細看,才瞧清那人頭裹紅巾,腰係綠絛,不過二十多歲,生的眉清目秀,十分精煉,他右手提著一柄長劍,上麵血跡未幹,滴答而落,左手卻是提著一顆人頭,也是血色淋漓。眾人再細看之下,那少年手裏提溜著的赫然便是唐見義的人頭!眾人再看唐見義,手中大刀仍扛在肩頭,隻是肩上的人頭卻已被人割去!大名鼎鼎的“唐門第一刀”就這樣在眾人眼皮子底下被人割去了頭顱。


    那紅巾綠絛少年把唐見義的人頭扔在腳下,隨後擦劍入鞘,麵色沒有一絲波動,似乎這一切都已習以為常。


    趁著眾人驚駭,項吾高聲道:“今日所在之百家傳人,必然譽滿江湖、名震千秋,諸位聽仔細了,我乃兵家傳人項吾,也是‘百家盟’的盟主。”


    在項吾身後,並排立著三人,其中一個便是殺了唐見義的英俊少年,還有一個則是一副老謀深算模樣的半百老者,再一個則是麵相老實厚憨的中年漢子,這三人齊聲道:“兵家傳人祖梁、尉運籌、田妙手見過諸位!”


    魏尺木暗道,“想必這兵家四人分別是兵權謀家、兵形勢家、兵陰陽家、兵技巧家了,那叫祖梁的眨眼間便殺了唐見義,武功不可謂不高,看來百家傳人個個都不容小覷。”


    接著,便是一老一少兩個儒雅之人走上前來,這兩人都是戴冠飄帶、執劍配玉,也是齊聲言道:“儒家傳人孔三絕、劉隳見過諸位!”


    又有身材頎長,棱角分明的兩個少年,齊聲言道:“法家傳人房十三、韓孤墳見過諸位!”


    再有便是一老一幼,祖孫二人,也言道:“醫家傳人皇甫端、皇甫雲月見過諸位!”


    “名家傳人公孫弄言,見過諸位!”此人是個衫上題字,衣帶風流的瀟灑公子。


    “農家傳人許更,見過諸位!”此人是個腰別鐮刀、肩扛鋤頭,麵色黝黑的莊稼老漢。


    “小說家傳人虞傳奇,見過諸位!”此人是個衣袂飄飄的中年婦人。


    “數術家傳人甘直、石角,見過諸位!”這兩個則是一對兒老學究模樣。


    ……


    隨著一個個的身影開口,一個個的名字貫耳,眾人早已瞠目結舌,此刻又傳來一個女子之聲:“陰陽家傳人黃貞,見過諸位!”


    “什麽!”魏尺木聞言直叫了出來。


    魏尺木看向黃貞,但見她盈盈而立,雙目清澈而堅決,並無一絲被脅迫或者不甘願之色。魏尺木心中愈發不解,“詩兒怎麽就忽然入了‘百家盟’!”


    人群中也有人嘀咕道:“那黃貞不是黃巢的親生女兒麽,怎麽也是百家傳人?怪哉,怪哉!”


    “看來這‘百家盟’的手眼是通了天了!”


    ……


    百家傳人為江湖不容已有八百年,這八百年來是人見人殺,鬼見鬼打,百家傳人隻有隱匿深山大澤之中,深居簡出,暗自傳承,才能幸免於難。而今日,項吾打著“百家盟”的大旗,又帶著這幾十個百家傳人如此明目張膽地出現在洞庭山上,自是為了告知江湖,也告知世人——諸子百家的傳承沒有斷絕,百家傳人也不再畏懼武林、綠林,非但如此,百家傳人還要與其一爭長短,再較雌雄——沉寂近千年之久,百家傳人終於再度出山了!


    百家出山,改日換天!試問這偌大江湖,究竟在何人腳下?這無邊錦繡,誰又能拔得頭籌?


    項吾的身後還有一人,與別人不同,這人卻是騎著一隻碩大的白鶴。那鶴身有一人之高,那鶴翅有彩雲之大,想必是世間難得之飛禽。那騎鶴之人穿著一身皂白道袍,兩目微合,雙臂抱劍,盤膝坐在鶴背之上,不動如山。那劍並沒有劍鞘,他就那樣抱於胸前,如若珍寶。那人忽而睜開雙目,中泛霞光,他望向人群,淡聲道:“師兄,好久不見。”


    人群中便有一人回道:“師弟,別來無恙。”


    眾人循聲看去,那答話之人正是花發老道魚非子。


    眾人疑道:“難不成魚非子道長也是百家傳人?”就連唐放也是滿臉的不可思議。


    項吾笑道:“魚非子自然是百家傳人,他與魚昆子乃是師兄弟,都是道家傳人,非但如此,喏,那個魏尺木也是我百家傳人。”說著,一手指向遠處他早已瞧見的魏尺木。


    除了洛俠,餘人皆驚。


    項吾接著言道:“魏尺木是墨家傳人,他手中之刀便是墨家的傳承之物——‘雁尾’。”


    眾人都看向魏尺木,黃貞更是目光鎖在了魏尺木的身上,隻是她欲言又止,並未上前。楚江開瞧了瞧魏尺木,並不作聲。葉拈雪則是望著魏尺木,微微一歎。


    魏尺木不知道黃貞為何這副神情,也不知楚江開與葉拈雪為何這般模樣,心底開始隱隱不安。


    魏尺木見項吾點破自己的身份,心中大為不快。他下山這一年多以來,處處小心,時時提防,隱藏著自己百家傳人的身份,就連洛俠、張風塵等摯友都不曾透漏半分,如今卻被這討打的項吾輕易間公之於眾。


    魏尺木又看向“百家盟”眾人,那裏隻剩下一僧一道沒有開口,卻不似墨家傳人,他沉思道,“項吾不是說還有墨家傳人麽,怎麽不見人在何處?”


    那一僧一道的確不是“百家盟”之人,而是跟著皇甫雲月離去的“縹緲二聖”——悟悔大師和縹緲真人。


    魏尺木正想不明白時,項吾忽然揚起手中的“羽魂”龍槍,以槍指天,大喝道:“區區唐門,也敢覬覦江湖?爾等隻配苟活於川地,殘存於蜀中,一旦出川越蜀,便是滅頂之災,喪門之禍,今日我‘百家盟’便要先滅唐門,為百家出山祭旗!”


    李克用也附和道:“還有李某的‘鴉兒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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