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尺木酒才送到嘴邊,聽見這一聲喊,連忙放下。


    伊傾城解釋道:“酒裏下了‘噬心散’,唐放說要麽留你為他所用,要麽把你交給方駁。”


    魏尺木驚道:“唐放與方駁互有幹係?”


    伊傾城點頭道:“他們早有往來。”


    魏尺木至此才恍然大悟,先是武林、綠林兩家大戰,想要一統江湖,卻不知摩尼教與唐門早已算計好了,一個屠戮武林、一個襲取綠林,這一北一南,他們兩個竟是把江湖私分了——可謂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了。隻是,誰能想到這黃雀身後還有‘百家盟’這麽一把彈弓呢?


    伊傾城又問道:“玨兒現在何處?”


    魏尺木道:“夫人放心,他此刻在洞庭山。”


    伊傾城愁眉不展:“可唐放明日便要攻打洞庭山了!”


    魏尺木笑道:“哪裏就能這般輕易讓他得手?”


    伊傾城道:“魏少俠有所不知,那‘桃夭’神毒,毒性極深,又無藥可解,若非有太湖天險,鹽幫隻怕於半年前就要被他給一舉滅掉了!”


    魏尺木沉默不語,心裏暗自嘀咕,“這‘桃夭’之毒果有傳言般厲害麽?”


    伊傾城見魏尺木不語,忽而一禮道:“魏少俠,妾身有一事相求!”


    魏尺木見伊傾城如此模樣,心中猜到一二,麵上仍舊不動聲色。伊傾城接著道:“玨兒既然藏身在洞庭山,此番必有禍端,唐放是不會饒過他的,魏少俠既是燕大師的師父,想必手段通天,還求你念在他是你徒孫的份兒上,救他一命!”


    魏尺木雖知從唐放手裏救人是千難萬難,可他一是憐惜伊傾城為了兒子委身於賊,二是唐玨確是叫了他一聲“師祖”,於情於理,他都無可推托,隻得答應,心道,“看來還是要走一遭洞庭山了!”


    魏尺木又湊近伊傾城耳畔,輕語道:“隻需如此如此,或有奇效……”


    ……


    第二日一早,濃霧四起,不見天日,山蒙其麵,湖隱其心,當真有“飄飄且在三峰下,秋風往往堪沾灑”之感,至於行人目力所見,縱是對麵而立,猶不相識了。


    西洞庭山,“人生堂中”,群雄畢至,左使水默率先言道:“幫主,今日忽起大霧,不知唐門是否會借機攻山?”


    水默話音方落,廳下一人起身,傲然道:“唐門一連半年都不敢逾越太湖一步,想必是知道我太湖水陣的厲害,隻能在岸上虛張聲勢,怕是不敢來了!”這人黃須金麵,手執鐵鞭,正是“鞭下無生”秦玉京。


    秦玉京說罷,眾人應和,“太湖龍王”史無退也言道:“我鹽幫於太湖之中,橫陳百舸候敵,縱立千帆待命,料他唐放也不敢稍進一步!”


    這一席話鏗鏘有力,聽得廳裏群雄神情激昂,眾人都道:“有‘太湖龍王’守在此地,這天下間又有誰能渡得了太湖!”


    史無退見群雄稱讚,心中十分受用。青龍卻道:“不然,唐門處心積慮圍困太湖,必有滅掉鹽幫之心,先前不動,隻是船隻器械未備,乃至天時、地利都不算有利,如今過了大半年之久,想必是萬事俱備,隻欠霧起了,今日天時有變,不可不防!”


    廳裏眾人聽了青龍所言,又糟亂起來。雷淵揮手壓下糟雜之聲,下令道:“史統領,命你嚴密監視太湖動靜,不得有誤!”


    史無退得令退下,心中怏怏。他史無退乃是堂堂鹽幫的水路統領,平常自在慣了,可自從唐門打到太湖之畔,他便不曾有一日的安生,晝夜都在湖上防備,誰料這一防就是大半年,卻連唐門的影子都不曾見過一個,如今幫主又讓他去湖上提防,他心中如何不氣?


    ……


    太湖西畔,千帆已立,百船待發,船上旗纛分明,儼然是一支水上精銳。唐放在湖邊誓師:“我等在此守候半年有餘,隻為討伐不仁、踏平鹽幫,而今船隻器械俱備,又值深秋濃霧,連日西風,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都有睞於我唐門,成敗在此一舉——事成,我等同享富貴;事敗,我等也不失為天地英傑!”


    魏尺木與洛俠都在唐見微的船上,魏尺木心道:“怪不得唐放定在今日攻打太湖,想必是料定今日起霧,想借大霧橫渡太湖。既然料定起霧,他麾下定有知天文、曉地理的奇才,卻不知是哪裏的高人……”


    而今西風漸大,唐門眾船鼓風而進。這眾船齊動,方見其勢恢弘,頗有“投鞭斷流”的陣仗。大船足有上百艘,小船更是不計其數,其中一艘,長約二十丈,廣約十丈,上下四層,如複道行空,竟是一艘極大的樓船——而這樓船,自然是唐門之主唐放所在之船。唐見微的大船就在這樓船的左側,魏尺木、洛俠、陳其鸞等人俱在。


    唐門之船一連行出幾十裏,但見湖麵平坦,不見一個人蹤、半點船影,唐門眾人正暗笑鹽幫無知,忽而前頭一排大船全都止而不前,非但如此,那些船隻還在原地打起了回旋。


    唐見微船上,“地魔手”萬慶見狀,長籲一口氣,驚道:“船怎麽不走了?難不成有水鬼攔路?”


    陳其鸞眉頭微皺,搖頭道:“鬼神之說,萬不可信,隻是這湖中卻有古怪,想必是闖入了鹽幫先賢布下的水陣之中了。”


    魏尺木等人都不解其因,正無可奈何之際,忽見那樓船之上走出三個人來,其中一人自然是唐放,另一人手執拂塵,卻是個花發道士。在這花發道士身後,還有一個背插“金錢劍”的道童。那道童麵目稚嫩,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花發道士迎風立在船舷之上,向著船下水域觀看一番。


    唐放問道:“道長,可知是何古怪?”


    那老道回道:“依貧道看,這水下乃是一個巨大的水陣,因此船不得過。”


    唐放道:“既是如此,我們繞過便是。”


    那老道搖頭道:“不忙,貧道且派劣徒下水查探一番,再做計較不遲。”


    那童子聞聲,“撲通”一聲,便已下了水,不多時那童子複又上來,言道:“師父,這水下果然是‘風水逆轉’的連環大陣。”


    老道一撚花須,正色道:“果是此陣,那就改不得道了,此陣已經發動,躲在哪裏都逃不脫的。”


    唐放眉頭深陷:“那道長可有破陣之法?”


    那老道回道:“貧道對此陣早有浸淫,這‘風水逆轉’大陣乃是鹽幫第一任幫主開創鹽幫之後,在太湖裏設下的水中大陣,防的就是江湖仇家抑或是朝廷官軍造舟來犯。這大陣因時因地而製,逆轉風水,運行無常,隻有一風一水兩個明暗陣眼,別無他物。若能毀去這兩個陣眼,即刻便能破陣,若是尋不著陣眼,隻怕是神仙難渡。”


    唐放聽了這一席話,眉頭更緊,問道:“不知道長有幾分把握可以破除此陣?”


    那老道歎道:“天命無常,五五之數罷。”


    當下那老道長把手中拂塵給了童子,繼而深吸一口氣,縱入水中不見。


    魏尺木看不見唐放船上之人,但聽得其語,心道,“想必那道長便是唐放麾下的奇才了,不知道還有什麽手段。”他又問陳其鸞:“那道長是誰?”


    陳其鸞道:“那道長是個落魄散修之人,沒有山門,沒有道統,隻知道他道號喚作‘魚非子’,據說這魚非子當年受過唐門主大恩,前些日子才被請來。”


    魏尺木口中咀嚼“魚非子”三個字,了然道:“這‘魚非子’倒過來即是‘子非魚’,想必是個推崇莊周的道士。”


    這魚非子到了水底,但覺水下陰風陣陣,水流攢攢,流而不息,旋而不亂,陣法橫亙湖中,南北連綿數裏,此刻正在那困著一個個大船止步不前。那水底暗流汩汩,氣勢驚人,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深陷其中,困死其內。


    魚非子雖在水中,可他目力更精,仔細搜尋之下,果尋著了一處風眼。那風眼極其微小,上麵盡是水草,冒著淡淡旋風,裏麵藏著一支黑色繡金的小小陣旗。若非是魚非子熟知此陣,旁人斷然發覺不得,當下他一舉將陣旗拔去,陰風頓止。


    魚非子既毀了一個風眼,又盡力尋起水眼來,可一連過了半個時辰,他仍舊尋不見水眼所在,偶有幾處可疑之處,卻都是假的陣眼。


    老道但見湖底遊魚四竄,扇貝沉浮,唯有水眼難覓,正欲浮出水麵,心頭靈光忽至,他朝一片水底堆積的蚌螺處遊去。到了那裏,果有一隻巨大的碧色河蚌,正舒坦地吐納精華。


    魚非子心道,“水眼果然在此,當年布置此陣之人,定是個天縱之才!”


    那碧色河蚌極其碩大,與湖色染為一體,不知活了幾百年。魚非子當下撥開其殼,裏麵果然也有一支黑色鏽金的陣旗。魚非子拔出陣旗,至此,“風水逆轉”大陣便已破開,諸船行動自如。


    待魚非子上船,眾人都不知道他是如何破開的陣法,都是讚賞不已,唐放更是歡喜不盡,眾船鼓風再進。


    史無退心中憋著火氣,老半天才派出風堂的弟子去查看唐門的蹤跡,此刻他正在船頭消遣,忽有風堂弟子來報:“史統領,唐門來襲!”


    史無退大驚失色,急道:“什麽?!來了多少船,多少人,到了哪裏?”


    那風堂弟子道:“離此處隻有三十裏,至於多少船和人,湖上霧水太大,看不真切,隻是那大船連綿成片,數不勝數!”


    史無退心神驟亂,暗悔不聽幫主之言,以至於唐門輕易便過了“風水逆轉”大陣,直搗黃龍。史無退一麵命人稟告幫主,一麵思考應敵之策。


    不多時,水默先到。水默沒有責難史無退,而是問道:“史統領,可有破敵之策?”


    史無退閉口無言,水默卻道:“如今水霧太大,不宜短兵相接,隻需以箭射之。”


    史無退自不多言,而他身旁卻有一人挺身而出,言道:“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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