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過得很快。


    乘氏城外的曠野,飛沙走石,帶著秋日的悲涼與豪氣,方圓十裏,墜葉滿地。


    在這個地方,此刻卻聚集著眾多的江湖中人,足有三四千數。大纛擎天,旌旗蔽日,這些人幾乎都不乘馬,又分作大小兩支,各占一邊。那人多者乃是綠林一脈,人少者便是武林一脈了。


    武林這支人馬雖隻有六百人,可麵對著三千綠林,氣勢竟然不輸絲毫。眾多高手在陣,便是武林的底氣所在。


    綠林這邊,妖僧為首,他高聲道:“蕭下,與我一戰!”


    妖僧懶得廢話,直言要與蕭下一較高低。蕭下隻聽過妖僧的大名,卻不曾見過其人,他遠遠瞧見對麵那位麵容妖冶的和尚要與自己交手,便問道:“閣下就是‘妖僧’?”


    妖僧傲然回道:“是我。”


    蕭下正想說什麽,不想綠林中傳來一聲刺耳的叫聲:“你是不是還有個大哥喚作蕭上,二哥喚作蕭中?”


    綠林眾人聞言大笑起來,這說話之人正是種林。緊接著,色又喊道:“那還得有個姐姐喚作蕭左,妹妹喚作蕭右!”


    這一聲出去,綠林裏麵又是哄笑。種林也不計較色之前為難魏尺木的事,兩人一唱一和,逞盡口舌之快。


    綠林這邊歡喜不已,武林那邊卻是個個麵有怒容。他們斷沒想到這些人竟然拿蕭下名字開起了玩笑,心中暗罵無恥。


    蕭下倒是很沉得住氣,畢竟他乃是一派掌門,當下對妖僧喊道:“既如此,老夫就會會傳聞中‘妖僧’的手段罷!”


    這聲音夾雜著內力,雖然不如佛門《獅子吼》的功力,卻也遠遠壓過了綠林眾人的嬉笑之聲,清楚地傳進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蕭下一聲言罷,便長掠而出,一掌帶弧,如秋風卷葉,直取妖僧。妖僧絲毫不亂,頓足而起,曲指成爪,便接下了這迎麵的一掌。《無相擒拿手》對上《秋風落葉掌》,前者變幻多端,力道生猛;後者飄逸靈動,勁道綿長,雖然風格大不相同,兩人卻是旗鼓相當。指來掌去,各自騰挪,隻怕一時半會兒也難分勝負。


    妖僧與蕭下的對決自然是重中之重,其餘人也不甘寂寞,各尋敵手。綠林之中更是鼓角齊鳴,旗幟亂搖,一時間喊聲驚天動地。


    武林一脈便秀氣許多,隻見一個青衫老者,眉目嚴正,手執拂塵,飄然而行,直奔綠林所在,正是崆峒派掌派人歸流風。隻因崆峒派的派內又分為數個門,每個門都有一個掌門人,所以崆峒派第一人則被稱為掌派人。歸流風便是這一任的掌派人,今年不過五十餘歲。


    綠林這邊水默早已安排妥當,曹州舵主曹牧之、宋州舵主郭涯、楚州舵主錢和、泗州舵主常留愁當先而出,叫道:“歸掌派且留步,我等願討教一二!”


    歸流風見這四人直奔他而來,冷哼一聲,對其圍攻之圖不屑一顧,將拂塵一圈,便把四人攬住。


    與此同時,廬州、壽州、光州、申州四個舵主攔下了佛教峨眉派掌門慧無師太,襄州、鄧州、隋州、安州四個舵主攔下了道教峨眉派掌門嚴山道長,鹽幫十二分舵的舵主各展所能,希冀可以多困住這三大掌門一刻。


    這武林、綠林兩脈之人大多選擇了實力相近的對手,因為勝負不是這兩家唯一看重的,人才的成長和磨礪也十分重要。每一次生死相搏都是學武之人進步和突破瓶頸的絕佳機會,所以高手沒有去屠戮相對地弱者,而是讓弱者在弱者中變成強者,這也許是武林、綠林兩家暗自達成的默契吧。


    道教峨眉派的長老嚴路道長對上的正是盜門門主問君平,這兩人一個劍法老道,一個輕功卓絕,也算旗鼓相當。另一個峨眉派的長老慧心師太的對手卻是“渭陽五鬼”,慧心師太以一敵五,《拈花劍法》連綿不絕,應付自如。而遠聆那小尼姑的對手偏巧是種林,至於劉鼎,他依然選擇了花濺淚。


    林重力大,隻用雙拳便已打倒幾個崆峒派弟子,並沒有十分難纏的對手能讓他再次施展“裂山箭”。張風塵更是得意,隻站在高處,掣出畫弓,待覷得真切,一箭便射翻一個,她也不射人要害,隻盡往那肩頭、腿上射去,令其不能再戰。偶有不睜眼的武林子弟衝上來,也敵不過她腰間的那把寬刀。


    羅傷膽氣最是豪壯,單人孤劍殺入綠林重圍又殺了出來,衣衫浴血如洗,連長劍都卷了刃。他此時一腔的豪情,蓋過了恐懼和善念,以致於殺心愈來愈重,近乎著了魔。魏尺木遠遠瞧見,也隻得輕歎一聲。


    整個戰場,隻有兩個人置身事外——魏尺木和黃貞。魏尺木的眼中更加迷茫,他沒有什麽使命,也沒有什麽仇恨,似乎隻是每一件事的看客,他甚至很希望師父當初交給他什麽任務,使他不至於如此漫無目的地消磨時日。黃貞雖與他不盡相同,但還是會選擇站在他的身邊,與他一起做看客。


    時間一長,便有太多死傷。打鬥並沒有因此停止,反而愈加激烈起來。血漬灑在沙石上,猶如筆跡,書寫得酣暢淋漓。


    歸流風、慧無師太、嚴山道長三大掌門武功極高,雖然他們每個人都被鹽幫四個舵主圍攻,依然攻勢淩厲。十二個舵主手裏吃緊,卻不敢放鬆半分,拚盡了全力,也要把三人死死拖住,以免他三人打破僵局。


    最先打破僵局的並不是武林的三大掌門,而是綠林的“渭陽五鬼”。厲鬼爆發出了驚人的戰力,鬼功縱橫,彌漫掌間。慧心師太縱然仗著劍法奇妙,也難再從容,開始漸漸吃力起來,而讓她接近潰敗的卻是怨鬼用了毒。


    用毒,武林所不齒,大部分綠林中人同樣不齒。不過還是有人用毒,直用到令人聞風喪膽,避之不及,那便成了敬畏,好比蜀中唐門,南詔雀門。


    慧心師太以一敵五,本就難以分神,怨鬼把毒從指間泄出,輕易便得了手。慧心師太自知不妙,運功抵毒,手上不覺慢了三分,被五鬼逼得招架不及,險象環生。


    遠聆見師叔有難,當即撇了種林不管,直奔五鬼,也虧得種林一開始便不舍得這貌美的尼姑,不曾用盡全力,這才使得她輕易走脫。與此同時,花濺淚再次祭出“望帝驚魂”,也撇了劉鼎,來救慧心師太。


    種林和劉鼎自然不肯任其援手,再次跟上。厲鬼早看在眼裏,回身攔住花濺淚,色鬼也攔住了遠聆,後麵種林、劉鼎又至,兩人便難以再進半步。


    遠聆被色半路攔下,近不了師叔身旁,不由著急起來,非但如此,她還要麵臨著色的言辭輕薄。遠聆年紀輕輕,未經人事,哪裏受得住這般欺辱?她心中波動,劍法便露出了破綻,色幾欲得手。花濺淚被厲和劉鼎截住,也是自顧不暇。雖然少了二人夾攻,慧心師太一樣岌岌可危,隻不過她看到花濺淚來救的那一刻,心中熱火流轉,手上似乎又多了一些力氣。


    魏尺木遠遠地瞧見遠聆危險,他與遠聆有同台之緣,終是不忍這稚嫩的小尼姑就這般死了,幾個縱身,便來到了戰場垓心。魏尺木當即一腳踢飛色,又一掌拍開圍著慧心師太的三鬼,將遠聆與慧心師太都帶了出去,隻不過轉眼間,已遠離了戰局。


    這時色才反應過來,大罵道:“你他娘的魏尺木,又來壞我們五鬼的好事!”


    話音剛落,屁股上又挨了一腳。原來是種林見色大罵魏尺木,忘了剛才的“一唱一和”,忍不住踹了他一腳,力道還不輕,直把色踹了個四肢朝天,然後他沒事兒人似的朝魏尺木追了過去。


    厲見魏尺木出手,心中火氣更大,新仇舊怨,更難消解,便帶著四鬼退出戰場,好找水默理論。至於劉鼎與花濺淚,兩人依舊難分輸贏。


    魏尺木先幫慧心師太把毒逼了出來,讓其自己調息。遠聆已經記起了這個青衣少年,歡喜道:“原來是你!”


    魏尺木笑道:“遠聆師妹別來無恙,我看你的劍法又精進了不少。”


    遠聆不料魏尺木還記得她的名字,又見他稱呼自己“師妹”,應是因為當初自己於擂台之上喚了他一聲“師兄”,她心中雀喜,麵上微紅,竟再說不出話來。


    “尺木,尺木,剛才那個鬼罵你,被老子狠狠踹了一腳!”種林先來邀功。


    魏尺木再看過去,戰場開始慘烈。斷臂殘肢,不絕於目;嘶吼呻yin,不絕於耳。有人一劍殺三人,有人被幾人亂刃剁死,也有人刀口舔血,愈發神勇。


    綠林三亭去了一亭,武林也死傷近半。眾多鹽幫舵主、堂主被各大掌門和高手傷亡殆盡,其中那曹州舵主曹牧之便被歸流風斃於拂塵之下。同樣,武林中的頂尖高手也多是負傷在身。


    妖僧與蕭下的搏殺還在繼續,似乎他二人之間是另外一個戰場,也似乎他們的勝敗決定著這一戰的勝敗。


    妖僧的《無相擒拿手》已經換成了《開碑金剛掌》,蕭下《秋風落葉掌》也換成了《梁間落月劍》。


    《梁間落月劍》是當年杜甫夢李白所感悟的劍法,頗得李太白的神韻,杜門也隻有曆代掌門才能參研,蕭下已經領悟得七七八八。杜門無論是掌法還是劍法,都講究一個“落”字。落而複起,落而複返,是其中真諦。


    蕭下終於掣劍在手,江湖中很少有人見到過蕭下出劍。這劍芒如淡淡月芒,這劍吟如滾滾輪動,正是掌門佩劍——“車轔劍”。


    “車轔劍”不是什麽神兵利器,也不是杜甫所造,而是當時一位要參軍的鐵匠,在路上聽了杜甫的《兵車行》,觸動心弦,便打造出了這柄劍。此劍劍身凸起的紋絡猶如一個個的車轍,鳴動之音好似車輪碾動,因此得名“車轔”。其餘之處雖然普通,卻別有一番古樸的味道。


    這造劍之人也不是什麽曠世名匠,但其造劍的手法已頗有心得。隻可惜等這個鐵匠參軍回來,杜甫已離人世。後來,這把劍便落到了杜甫的子孫手中,成為了杜門掌門的佩劍。


    《開碑金剛掌》暗含金剛之力,最是剛猛無比,可以手格猛獸,也可以掌裂碑石,而到了妖僧這種境界,便可以手接利刃。隻見掌劍相接,那“車轔劍”硬是削不斷他這雙手掌。


    兩人相鬥已久,猶是不分伯仲。妖僧的僧袍已被削得七零八落,露出了大片的古玉色肌膚。蕭下也好不到哪兒去,竹簪落地,頭發也披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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