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尺木一行人出了林子,來到了大路之上。這裏應該是與雷澤鎮隔了這麽一片樹林,卻不知這林子有多廣,相距有多遠。隻不過這大路上的來往行人明顯要比雷澤那個小鎮多了許多,應該是離鄄城不遠了。


    問君平看了下眾人的情況,言道:“我們也不知在那離魂宮裏困了多久,現今都已疲憊不堪,不如先找個地方歇腳,進些酒食,再做打算,如何?”他最後的兩個字卻是對著魏尺木所言,畢竟魏尺木在離魂宮裏展現出的武功最高,出乎眾人意料之外。


    魏尺木點頭道:“問兄所言甚是。”經過離魂宮一事,幾人便多了幾分親近。


    種林卻忽然插嘴道:“問……那個,你到底是問君平還是臨書同啊?”


    魏尺木與黃貞都不明所以,疑惑著看著問君平。


    問君平莞爾一笑,雲淡風輕,言道:“重要麽?”隻說了簡單的三個字,他便攙著秦姑娘率先向前走去。


    種林見他不欲相告,落個沒趣兒,隻得扶著林重緊隨其後,嘴裏還在嘶嘶地輕嚷著。魏尺木與黃貞並肩落在了最後。


    經過魏尺木沿路的勸慰與開解,黃貞已經從離魂宮裏的驚嚇中緩了過來。她不禁在心裏笑話起了自己,“不過是在一個猙獰恐怖的地方,就軟弱地一發不可收拾,真是丟死人了……”


    這也怪不得黃貞,她生母在她極小的時候就已病逝,父親黃巢更是時常在外。她從小便少了許多父慈母愛,這才在心底深埋了一顆恐懼的種子。


    “我一個習武之人,又是陰陽家的傳人,竟是如此的膽怯。若是這次沒有魏尺木……”想到這裏,黃貞便臉頰泛紅,不再想了。隻是她已在心裏拿了主意——先隨魏尺木到了鄄城,再趕往相州——哪怕是隻多走這一段路程,也是好的。


    魏尺木自然看不到黃貞那麵紗之下泛紅的臉頰,他見黃貞無礙,便在心中細想前事。魏尺木與其他人還有不同,他不能隻把離魂宮之行當成一次驚險而又難忘的經曆,因為他還知道那裏困著一位道家宗師,他還有為其傳信兒的承諾。


    非但如此,那裏還有那麽多的“死屍人”,難道他可以裝作沒看見麽?還是救了秦姑娘一個人就可以心安理得了?魏尺木心中煩亂不已,離魂宮裏的事,以他們幾人的實力,根本無法與其抗衡。就連那個天然的“八門金鎖陣”,隻怕他們都難以再找到了。


    魏尺木左右不得其法,隻得把心事擱了起來。雖然是在路上,可這酒肆茶館,卻不難尋。


    他們自然是要喝酒的,種林一口綠林草莽的做派,一腳踩著長凳,吆喝道:“快上酒,老子嘴裏都淡出鳥了!”


    林重也道:“這酒比藥好使。”或許對於他而言,這酒才是真正的療傷聖藥吧。


    魏尺木六人圍坐在一張破舊的木桌子旁,林重與種林分占了一條長凳,剩下的兩人一條。


    魏尺木打量著這家簡單搭成的酒肆,空地上淩亂著擺著十幾張桌子,多已坐滿了人。隻是這些人卻都不是普通人,僧道尼姑、公子惡漢,就連刀槍劍戟、拂塵禪杖都隨身帶著,卻都是江湖中人。


    隨便一個酒肆裏就有這麽多的江湖中人,眾人對這鄄城更起了幾分興致。隻有秦姑娘,這一路上和在離魂宮時一樣,“不言不語,不死不活”。如今她也不吃不喝,眾人更是發愁。他們不知道秦姑娘這般下去,將會如何。會不會好?會不會死?他們都無從知曉。


    眾人正為難時,旁邊桌上一個麵相寬厚的青年漢子向他們走了過來。那人粗衣裳、舊襆頭,拿眼睛盯著秦姑娘看了起來。他一邊看著,那厚重的眉毛卻越皺越濃。


    種林見這漢子如此無禮,心中早已不耐,尖吼道:“臭小子,有你這樣盯著人家姑娘看的麽?”


    那漢子掃了眾人一眼,目光落在了問君平身上,對其言道:“這位姑娘好像是中了一種極為罕見的毒症,在下粗通醫理,可否容我為她把一把脈?”


    眾人聞言,心中先是一驚,又是一喜。驚的是這毒症似乎極為凶險,喜的是遇到了一個醫者——還是一個能看出端倪的醫者!


    問君平看了魏尺木一眼,見他輕輕點頭,便起身拱手,言道:“那就有勞先生了。”


    那醫者一抖手腕,便有一根白色蠶絲從他的手腕上纏向秦姑娘的右手脈搏之處。他順勢將三根手指搭在那蠶絲上,仔細切起脈來。


    這醫者露了這麽一手“懸絲診脈”的手段,眾人頓時歎服。要知道,切脈是行醫之人瞧病的根本,最忌出錯。而“懸絲診脈”這種絕活兒,更需要高超的技藝與膽識。要說古往今來的能醫大士,這“懸絲診脈”的本事卻屬“藥王”孫思邈最高。


    不一會兒,那醫者收回蠶絲,言道:“果然是‘失魂引’,隻是這症十分歹毒,已失傳多年,如今竟讓我遇著了。不知這位姑娘是被何人下了毒?”


    眾人都不識得何為“失魂引”之症,不待其他人開口,問君平幹咳一聲,先道:“昨夜與一個黑衣的老婦人起了衝突,她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先生既然知道症狀,可有法子醫治?”


    那醫者也不細究,答道:“這‘失魂引’乃是用屍毒與情幻花煉製而成的毒藥,活人服了之後,魂魄經脈便會被屍毒侵襲鎖住,如同活死人一般,而情幻花則起到消除屍臭與控製神智的作用。”他略微頓了一頓,又道,“天下名醫雖多,可識得並能解這‘失魂引’的卻沒有幾個。好在我身上就有解情幻花的藥物,但是還須兩件東西作為藥引子,方可救治。”


    問君平問道:“哪兩味藥引子?”


    “墨驢蹄子上的骨肉數塊,糯米一捧。”


    這藥引子眾人聞所未聞,可是卻不得不信。種林自告奮勇道:“這兩味藥引子我去尋來。”說罷,把一大碗酒張口吞盡,便跑了出去。


    眾人見這醫者能救秦姑娘,心中歡喜。問君平抱拳道:“多謝先生援手,敢問先生名諱?”


    “在下王荊。”


    這人正是先前救了淩霜仗、嶽懸秋二人的王荊。他為那二人解了毒之後,幾經耽擱,便跟不住孫佩蘭,如今才到了這裏。他先前無意間瞧見了秦姑娘一眼,覺得古怪,這才上前細看,不想竟被他看出了一個歹毒之症。


    眾人對這名字倒是有幾分陌生,隻有黃貞聽到這個名字卻是心頭一震,她問道:“先生可是相州五禽穀的王荊?”


    “正是。”王荊心中疑惑,他並不常出穀,所以知他底細的人並不多。


    “相州五禽穀?”問君平心道,“那是神醫敬嚢青的藥穀。這人莫非是他的弟子?”


    敬嚢青的醫術出神入化,有起死回生之能,於是人送名號“能醫九死”。他年少時遊曆江湖,曾救過入土三日的富商,救過腸子流了一地的草莽,也救過身中幾十種奇毒的高官,落下了個神醫的名聲。都說唐門的毒,外人解不了,而這“外人”倆字裏卻不包含他。四十年前,敬嚢青卻突然遁入了相州五禽穀,打那之後就再也沒有出過山。


    黃貞見這醫者正是她所要尋找之人,心中暗鬆了一口氣,“多虧在此遇著了他,要不然豈不是要白跑一趟相州了?”黃貞也起身行禮道:“我有微事與先生相商,還煩請先生借一步說話。”


    說罷,隻看了魏尺木一眼,便先走了出去,直到確信她的話不會被人聽到,才停了步子。


    魏尺木猜到這王荊應該是黃貞要尋之人,雖然心頭仍有些疑惑,不過黃貞那一眼,也讓他安靜了下來。至於問君平、林重兩人更不關心這些,隻大口地喝酒。


    也沒過多久,黃貞與王荊二人便折返回來。黃貞依舊坐在魏尺木的邊上,王荊則坐在了原來種林的位子上。


    王荊先開口道:“等藥引子來了,還需尋個僻靜的地方,才好為這位姑娘醫治。”


    話音未落,隻聽見一聲尖叫:“藥引子來了!”引得整個酒肆的人紛紛側目。


    種林動作倒快,隻見他手裏拎著一個鮮血淋漓的墨驢蹄子,也不知是從哪裏生生剜了下來的,還有一包糯米,“啪”的一聲,都撂在了桌子上。


    黃貞心中作嘔,索性將頭扭向一旁。王荊卻是微笑著將這兩樣東西都收了起來,言道:“我們走吧。”


    問君平點了點頭,結了酒錢,攙起秦姑娘,一行七人便尋了一個僻靜的山穀。


    王荊將諸物準備妥當,準備救治。問君平與種林、林重三人在一旁守著。黃貞卻偷偷拉了魏尺木的袖口,向外走去。


    王荊先讓問君平把秦姑娘扶住坐下,他又從衣衫裏側,解下一條青色包裹,那包裹是條長帶模樣,上麵是一排排長短粗細各異的銀針。


    王荊看也不看,順手取出幾支細小的銀針,又將手一揮,旋風一般,那幾隻銀針便全落在了秦姑娘頭上的穴道上。這施針之法,一氣嗬成,行雲流水般全無滯澀之感,而又準確無誤,好似一等一的劍術高手舞劍一般。


    問君平三人看了王荊這一手施針的手段,也都在心中讚歎起來。


    王荊再從懷裏腰間摸出一把精致的小刀,那小刀通體白如美玉,上麵雕著一片杏林。他從那黑驢蹄子上割了些許骨頭和肉下來,與糯米和在了一起,用牛皮紙包著,然後遞給了問君平,言道:“煩勞兄台將其碾作粉末吧。”


    問君平也不多問,手上略用功力,那一包紙裏的東西彈指間便成了粉末,隻是那外麵的牛皮紙卻是未損分毫。


    王荊來不及讚歎問君平的武功,他輕輕掰開秦姑娘的嘴巴,將那粉末細細地倒進去了一些。不一會兒,秦姑娘的七竅裏便開始溢出淡淡的黑氣。這黑氣一股惡臭,竟是腐屍的味道!


    問君平三人都是心驚不已,嗆不住這股味道,捂起了鼻口。隻有王荊一如既往地平靜,繼續送藥。


    如此幾番下去,直到秦姑娘七竅裏再也沒有黑氣冒出。王荊這才從懷中摸出一個青白相間的藥瓶兒,裏麵隻有一粒藥丸。那藥丸晶瑩通透,隻有豆粒兒大小,正是五禽穀的“通心暢意丸”。王荊將這藥丸送入秦姑娘的口中,用水送服後便取下了銀針。


    王荊收拾完畢,這才喘了口氣,輕鬆了下來,他向著三人言道:“不出一刻鍾,秦姑娘便會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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