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一嶺嶺低矮的山丘,忽覺微風濕潤,原來是前麵有一個大湖。魏尺木沿著湖岸而行,穿過前麵那座橋便可進入繁華的小鎮。湖岸上的樹衩上,零散地懸掛著幾個木牌子,上麵都寫著一個湖名——雷澤湖。


    魏尺木見了這湖名,心中忍不住沉思了起來。他自幼研習百家學問,對於六十四卦,倒也粗知一二。他心道,“此湖名為雷澤,卻合一卦。雷曰震,澤曰兌,震在兌上,倒是個歸妹之卦。《周易》有雲:‘歸妹。征凶,無攸利。’雖不知爻數,隻怕是個凶卦。莫非……”


    魏尺木正思慮間,還沒走到橋頭,便聽得身後有人帶著勁風而來。他心底一涼,回頭看去,果然是人老落在了他的跟前。


    “你把他怎麽樣了?”魏尺木現在不擔心自己,隻擔心那個孫佩蘭。


    “他救你是仁,舍生是義,我沒把他怎麽樣。”人老傲態如常。


    魏尺木鬆了一口氣,這才在心中暗歎,“果是個凶卦,這湖竟是我的絕地不成?”


    魏尺木現在開始思慮著如何才能再次逃脫人老的魔爪,他現在隻有陰陽術中的“水火二訣”還沒有對人老使用過,其他用過的武功隻怕是都已不濟事了。


    人老可沒魏尺木那麽多心思,他抬手便向著魏尺木連彈三指。魏尺木縱身跳起,躲開這三指,便往橋上跑去。人老冷哼一聲,便也追了過去。


    這時的橋上,有一個穿著黑衣、蒙著黑紗的女子。那女子牽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正站在橋的中央。她看著這一幕,口中感慨道:“這也是個被人追殺的無奈人兒麽?”


    這黑衣女子正是才逃離妖僧糾纏的黃貞。


    數日之前。


    “死禿驢,你說你為什麽非要與那個女娃子過不去呐?你不知道她和我有緣麽?”


    妖僧被這野僧糾纏了一路,終於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冷漠說道:“因為卜算子。”


    “啊!卜算子要找她的晦氣?”野僧聽了這個名字,便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隨即他又陷入沉思,“不會吧,她怎麽會招惹到卜算子的?”


    “那倒不是。隻是幾年前我去見了卜算子,他告訴我,陰陽家的傳人最近會出現在濮州、曹州一帶。”


    “陰陽家……”野僧自然知道妖僧與陰陽家的恩怨糾葛,“不是吧,莫說陰陽家,諸子百家都差不多死絕了吧,怎麽還會有什麽傳人出來?”


    “哼,諸子百家幾千年的底蘊,哪兒會這麽容易死絕?而且,卜算子的話你也不信?”


    野僧自然是信的,他又不甘心道:“那你怎麽就能確定那女娃是陰陽家的傳人?而且陰陽家與縱橫家一樣,必是一傳兩人,她卻是一人獨行。”


    “我不確定。”妖僧並不隱瞞。


    野僧聽了這話,差點暈倒,他急道:“不確定你還下手那麽重,不怕誤傷好人?”


    “關係重大,寧認錯,不放過。”


    野僧被他氣得連連跳腳,罵道:“你你你,你這麽重的殺心,哪裏還像個出家人?”


    妖僧不再理他,反正該說的他都已經說了。


    野僧果然不再囉嗦,他心裏想著,“有老夫在,你總沒法子傷著她的,大不了一直跟著你就是了……”


    黃貞此時正在樹下歇息,隨便吃著幹糧,心裏卻是鬱悶之極。


    她才剛下了山,還沒回家就被父親派去尋人。可惡的是,莫名地便被兩個和尚給纏住了,一連跟著她好幾天。黃貞騎馬,那倆和尚徒步,卻硬是怎麽都甩脫不掉,他們就那樣不遠不近地跟著,如蛆附骨一般惹人生厭。


    更讓黃貞鬱悶的是,她也沒招惹誰,便從天而降了這麽一身麻煩。她打又打不過,跑也跑不掉,簡直是活受罪。


    黃貞正苦惱著,忽而聽到了腳步聲。她便抬頭看去,原來是妖僧正一步一步地向她走來。黃貞即刻站了起來,將沒吃完的幹糧收了,然後右手按著劍柄,以備不虞。心裏卻暗道,“咦,不好,怎就他一個人?那野僧呢?”


    “你是不是陰陽家的傳人?”妖僧盯著黃貞冷冷地問道,還有他臉上那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黃貞氣不過,脫口而出。說罷她便懊悔了,這不是無疑在告訴妖僧,她知道陰陽家的存在麽?


    換作常人,聽到這句的第一反應,肯定是問“陰陽家是什麽”之類的話,畢竟百家在江湖中銷聲匿跡太久了。而黃貞的反應很正常,卻因為這正常反而顯得不正常了。


    妖僧自然聽得明白:“帶我去鄒家。”


    他找了十幾年,始終沒能找到鄒家所在。在最有可能的齊州章丘,他反複找了很多遍卻依然沒有半點頭緒,幸好他在前幾年尋著了卜算子,才得了這麽個消息,他如何肯錯過?


    鄒家自然難尋,當初若不是黃巢帶著“五德始終”的玉佩,也不可能找到那裏。


    “我不知道什麽鄒家。”這倒不是黃貞扯謊,而是事到如今,好像說什麽都沒用了。她索性不做解釋,否認到底。


    妖僧聞言冷笑一聲,不再做嘴上功夫,伸手便朝黃貞的肩頭抓去。這是他賴以成名的擒拿功夫——《金剛縛》,在這五指下被他分筋錯骨的人,可不在少數。


    這一爪看似平平無奇,又極為緩慢,可偏偏黃貞覺得怎麽也躲不開,她隻得掣出長劍迎頭斬去。


    這長劍甫動,那一爪卻陡然變化。數十道爪影平白而出,令人不辨虛實。黃貞那一劍便斬了空,一時變招不及。她卻是心思一動,倏忽撤回長劍擱在肩頭——果然,當的一聲,妖僧一爪抓在了那長劍之上。


    黃貞隻覺得肩頭一沉,連忙運氣將其彈開。正欲再戰時,隻聽得空中一人尚未落地,先大喊道:“女娃子快走,你不是他對手。”


    野僧趕到,攔在了兩人中間。黃貞正欲道謝,不料空中一聲又起:“燕大師,你我的棋還沒下完呢。”


    這聲音極其空靈,又夾有一絲寒氣。話音未落,空中便落下一個白衣飄飄,臉蒙白紗的女子。這女子看了一眼黃貞便不再理會,隻向著野僧、妖僧二人輕輕一禮。


    黃貞看不清這女子容貌,隻看眉眼,卻是極其好看的,又覺得她縹緲如仙,脫俗出塵。


    “雪妹,麻煩你幫我看住這壞事的野和尚。”妖僧向著那女子輕聲道。


    這白衣蒙麵的女子,正是先前接到妖僧飛鴿傳書的葉拈雪。她趕到此地,已在前頭攔了一番野僧,這才使得妖僧先一步對黃貞出手。她此刻聽了妖僧這話,便淡淡地點了點頭。


    “葉拈雪,你貴為一門門主,怎麽能助紂為虐!”野僧見葉拈雪執意困他,便惱怒了起來。


    “燕大師別惱,城師兄不過讓這姑娘帶個路,不會為難她的。”葉拈雪大致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黃貞聞言冷哼一聲,葉拈雪這話讓她心裏作嘔,瞬息便覺得她麵目可憎,白生了一副好皮囊。


    妖僧也不理會野僧,越過他走向黃貞。


    野僧剛想動身攔住妖僧,卻被葉拈雪信手一揮,撒下了一方“琉璃世界”,把他困入其中。


    葉拈雪設下的這方“琉璃世界”隻有一丈見方,而四周的白色劍芒卻有百千之多!攢攢流動,晶瑩剔透,煞是好看。可知道底細的人,便知這裏麵危險重重。


    果然,野僧見這“琉璃世界”一出,登時心涼半截,他知道這次除非葉拈雪自己收了功,否則他是如何也出不去了。他隻得運氣喊道:“如詩丫頭,你快些跑吧,老夫這次救不了你了!。”


    黃貞見野僧被困在那劍芒之中,她雖是驚訝葉拈雪武功的神奇好看,又擔心野僧的安危,可妖僧已來到了她的麵前。


    她不及多想,隻將《五行劍法》一連五五二十五種變式,一齊使了出來。登時那劍芒五色雜變,詭異非常。妖僧吃過暗虧,不敢小覷,便小心應付起來。而黃貞卻借此一式之威,飛身上馬向西逃去,她知道打不贏妖僧的。


    可還沒跑出一裏地,黃貞便被妖僧再次攔下了去路。黃貞心裏憋屈至極,她堂堂陰陽家傳人,黃府千金,第一次受了這麽大的憋屈,竟被這麽個和尚逼得逃竄不得。當下把心一橫,隻想將這禿驢斬個千八百下,才能消氣。


    黃貞將《五行劍法》運用到極致,環環相扣。妖僧一時被她逼得連連後退,本已破爛的僧袍又有幾處被劍鋒劃破,可卻不能再傷他分毫。


    如此數十招一過,黃貞氣力開始漸漸不濟。妖僧瞧得真切,便著手反攻。他掌爪並用,如佛陀,似金剛,威力倍增。黃貞忙於招架,眼看不支。


    妖僧正得意時,隻見地上的落葉無風而起,林間的枝杈無風而折,這落葉斷枝,卷成了一條長龍模樣。這枝葉攢成的長龍,足有十餘丈長,兩尺粗細,氣勢如虹,攜著勁風,扭頭便朝妖僧撞了過去!


    妖僧心底大駭,他此時顧不得黃貞,順手接住了這條“長龍”。砰的一聲,“長龍”破碎,而妖僧卻被撞得倒飛出去三丈!


    妖僧被這一擊震得連吐兩口腥血,隻覺胸間真氣滯悶,氣息不暢,已然傷得不輕。他正要問話,卻聽得四麵八方響起了同一個聲音:“滾!滾!滾!滾!”這聲音如滾滾沙啞的長雷,不絕於耳,妖僧與黃貞隻覺得耳膜鎮痛。


    妖僧知道是遇到了強敵,他雖然心有不甘,卻也識趣。他知道這份功力怕是葉拈雪也達不到,隻得狼狽而回。


    黃貞不知道這相助的高人在哪,隻得朝空中林間三拜:“多謝前輩相救之恩。”


    而林間風停聲止,落葉不動,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黃貞一時恍惚,感覺就像做了一場夢。她知道這高人不願現身,她隻得暗歎了一聲,騎馬繼續向西而去。


    在黃貞走後,一棵樹的樹梢尖兒上,坐著一個青衣的老頭兒。他臉上帶著一個鬼頭麵具,口中喃喃,聲音沙啞至極:“鄒家的傳人也出山了麽。”


    這聲音在風中淩亂。


    黃貞幾日趕路,才來到這雷澤湖畔。她本要觀賞風光,不想卻遇見了魏尺木被人老追殺。


    人老在橋上攔住了魏尺木,一連彈出七指。魏尺木避無可避,隻得運起“水字訣”。這“水字訣”發出的氣浪,軟若無骨,而人老的“仁指”卻是剛猛至極。


    魏尺木本想以柔克剛,可一連截住了四指之後,便牽動舊傷,使得他功力不濟,一口血吐了出來。眼看剩下三指要擊中他身上大穴,那橋中央的黑衣女子已經飛身而來,揮劍截住了那剩下三指。


    原來黃貞本在猶豫是否出手,卻見那藍衣少年使出的招式竟是陰陽家的絕學——《五行劍法》中的“水尋”,那人雖是以指代劍,黃貞卻認得清楚。她心中不解,“這人難道也是陰陽家的傳人?”


    雖是如此想,此刻見那藍衣少年身處險境,她早已出手相助。


    而人老這次為了一舉拿下魏尺木,一連七指,內力消耗極大,忽覺得心口隱隱作痛,竟有了中毒跡象。他仔細回想,隻有假扮魏尺木的那小子才有機會下毒,便在心中憤恨。他又見魏尺木有了強援,知道此番又不能將其奈何了,隻得悄然離去,先解毒要緊。


    原來孫佩蘭假扮魏尺木騎馬向南而去,沒過多久便被人老追上。人老抓了他之後,卻發現是假扮的魏尺木,又見他那副視死如歸的樣子,便問他:“你為何要救那魏尺木。”


    “我之前害過他,所以今天要救他了卻恩怨。”孫佩蘭如實相告。


    “你能救他是仁,你敢舍生是義,既是仁義之人,我便饒你一次。”說罷便不再理會孫佩蘭,回頭重新追趕魏尺木。


    孫佩蘭一臉錯愕,沒想到這麽容易就脫離了危險。不過他還是不放心魏尺木,就偷偷給人老下了毒。


    這毒喚作“蟲漿”,極易侵入經脈,隨後便化作一層包漿。尋常並沒有事,隻是若激發內力就會撞破包漿,使得毒性發作。這毒隻會令人氣息不暢,如蟲鑽心,卻不會致命。


    下毒之後,孫佩蘭還在心裏嘀咕著:“以後再遇著你,也救你一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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