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棟戴了手套腳套,和陳法醫及另幾個年輕法醫一起走進現場。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是地上的兩處啤酒瓶碎片。


    哪搞的一地的碎啤酒瓶?感覺有點古怪。是運啤酒的小貨車摔下來的?


    他隻是覺得地上碎啤酒瓶的排布有些不自然的感覺,但無法斷定是否和案件有關,便對一名工作人員道:“這塊地上先拍幾張照,等下再找人弄幹淨。”


    走近前方,一輛黑色的奧迪車停在右車道上,車燈依然大亮著,紅色尾燈,車前打著強遠光燈。車子向右側傾斜著。


    顯然,右側的輪胎此刻已經完全癟了。


    高棟走到車子的右側,看了幾眼輪胎,隨後把目光盯向了張相平。


    靠近路邊的地上,張相平正一動不動仰天躺著,四肢攤開,睜著眼睛,心口處大量血液流了一地。


    高棟微微眯了下眼睛,沒有直接靠近屍體,而是先在旁邊的地麵上仔細搜尋著,看看是否有特別的發現。


    “老大,你看。”陳法醫手一指。


    高棟盯了幾眼,赫然睜大眼睛道:“腳印!”


    路旁一行腳印,穿過泥地,如李愛國那回一般,一路延伸到遠處的水溝。


    唯一不同的地方,這次的腳印,是真實的,不再是大尺碼的平底腳印了。


    高棟道:“馬上記錄下來,回去實驗。”


    陳法醫欣喜道:“老大,這回總算留下線索了,這行腳印深刻在泥地了,非常清晰,紋路分明,凶手的身高體重能比較精確地定出來了。”


    高棟嗯了一聲,心裏想著這回凶手為什麽沒有清理現場,也沒有套上鐵鞋套,直接走了。


    難道……


    他眼睛一亮,最大的可能,凶手這次行凶,最後關頭遇到了麻煩,他來不及清理現場,隻能匆忙離去。


    最有可能的情況,那時剛好有人過來了!


    按照凶手的一貫做法,他會把現場清除得不留痕跡才對。


    上一回,凶手殺了李愛國,不但車子看起來像是自然地停在路邊,而且把車內外的指紋、腳印、皮膚組織全部清除了幹淨。所以直到第二天天亮,才被人發現車裏死了個人。


    林嘯的房子,同樣被他整理得幹幹淨淨。


    而這次,張相平的車就這樣亮著燈停著,張相平就如此死在車外,不管是行人還是車輛,隻要經過,立即就會覺得異常,馬上會發現這出凶殺案,從而報警。警方也能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


    警方來得越早,對凶手越不利。


    如果凶手有足夠時間,一定會把車燈全關了的,把張相平屍體移到背光處,如此,很可能到第二天才被人發現,那麽很多短時間內保留的線索就將錯失。


    看來情況就是這樣,那麽凶手這次一定不僅隻留下腳印了,一定會有更多的意外發現!


    陳法醫一邊指揮人給腳印測量和拍照,一邊低著頭,仔細觀察,過了會兒,他又有了新發現:“老大,這次腳印和上回有區別。”


    “什麽情況?”高棟轉過身。


    陳法醫用筆指著地上的幾個腳印,道:“有些腳印隻有半個,而且腳印間的距離間隔也比上次大了至少十幾公分。”


    “哦,這說明什麽?”


    “上一回,凶手是耐心地走著離開現場的,這一回,凶手是逃走的,處於跑步狀態,而且步伐尺寸上,我敢肯定,凶手一定處於慌亂的跑步狀態。”


    高棟眼睛一亮:“對對對,這就對了,凶手這次沒清理現場,一定是他在最後時刻,遇到某些事了,這才匆忙逃離。很可能……沒錯,很可能他想處理後事時,剛好有車開過了。喂,張一昂,你去問最早出警的人,把報案的人帶過來。”


    法醫把張相平身旁的腳印區分出凶手和出警的民警後,再測量拍照記錄,隨後,高棟和陳法醫靠近張相平蹲下。


    陳法醫解開張相平的衣服,大致翻了他的身體,道:“初步看,死法和上次一樣,估計也是像老大你猜的,先用電棒擊暈,再用三棱槍刺紮入心髒。看呐,這回脖子處也有塊擦傷,不,不不不,是兩塊擦傷。”


    高棟目光鋥亮:“電了兩次!”


    陳法醫道:“沒錯,就是電了兩次!”


    高棟心中一陣波瀾,這次凶手從行凶時到行凶後,都處於一種慌亂狀態,說不定,這次凶手作案時,不僅僅作案結束時遇到了意外,作案過程或者作案前,同樣發生了什麽幹擾他行為的事情。


    他此刻還不知道,確實是因為那一輛車的突然到來,把徐策嚇了一跳,他腦中一直冒出是否繼續動手的兩種爭議念頭,從而使今晚整個狀態都出現了失誤。而在徐策清理現場剛進行一半時,偏偏又冒出了一輛車,把他計劃近乎全盤打亂,隻能慌亂中逃走。否則,他絕不願意讓張相平直接倒在這麽顯目的位置,更不會讓車如此亮著大燈停靠一旁。直到此刻,徐策依然在家中坐立難安,他無法肯定這一回到底有沒有留下如dna等致命性的指向性證據。


    陳法醫繼續道:“其他地方嘛,暫時沒發現額外的外傷痕跡。”


    高棟點點頭,用戴著膠皮手套的手抓起張相平的手,仔細觀察著。


    “老陳,把手電再往我這邊照照。”


    陳法醫依言把手電打到高棟這邊。


    高棟微微眯起眼睛,向身後伸出一隻手:“喂,小周,把鑷子遞我。”


    他拿起鑷子,小心地探入張相平的指甲,輕輕翻起。


    翻了幾個指甲,終於在其中的兩個指甲裏,發現都塞了一團毛絨絨的絲狀物。


    “老陳,你看。”


    陳法醫欣喜道:“衣物纖維!”


    高棟嚴肅問:“能確定是衣物纖維嗎?”


    “一看就知道,一定是。”


    高棟點點頭:“張相平被電棍擊暈後,心髒被三棱槍刺紮中,大約半分鍾內就死了。老陳,你覺得他在死前的二十多秒內,有沒有可能臨死前抓了凶手一把。”


    陳法醫道:“非常可能,老大,死者雖然被電棍擊暈了,但心髒被三棱槍刺紮進的一刹那,一定會馬上醒來,此時大腦組織還沒缺氧,完好無損,意識清楚,這時候人本能第一反應就是反抗。張相平完全有能力抓了凶手一把。你看,張相平衣服是黑色的,這個纖維是有點淡黃色,肯定是凶手的衣服或者褲子。”


    高棟表情逐漸放鬆了下來,歎口氣,道:“隻可惜隻有衣物纖維,能抓到皮膚組織就好了。”


    陳法醫道:“說不定也有皮膚組織,這個我們需要回去再慢慢檢查。”


    高棟心裏想著,這次不管怎麽說,也總算有幾處物證了。凶手這次不但來不及套鐵鞋套,連衣服或褲子都被張相平臨死前抓了一把。


    但隻有衣服和鞋子的證據,能鎖定目標嗎?


    清除指甲中的纖維很有難度,用東西刮一時半會兒是弄不完全的。最好辦法就是把死者的手指剁下來扔了。


    凶手之所以沒清除張相平指甲裏的纖維,恩,一種可能是凶手在最後殺人時緊張,沒注意到張相平抓了他一把。這種推斷是完全有可能的。因為隻要是個人,不管看上去多麽殘忍,殺人的時候都會緊張。尤其今晚凶手連電了張相平兩次,很有可能當時凶手處於緊張狀態。


    第二種可能,凶手知道了張相平抓了他一把,但一時半會兒想不出怎麽清除指甲裏的纖維。而凶手又沒帶菜刀一類能剁下手指的工具。因為凶手的作案工具是三棱槍刺,這是沒辦法把手指剁下來的。就算隨身帶了匕首,匕首也很難剁下手指,隻有菜刀一類的凶器,才能把手指快速弄下來。


    第三種可能,凶手擔心把手指割下來時,太多的血液流出,沾到他自己身上,容易在逃離現場時,引起別人的注意。


    第四種可能,凶手時遇到突發事件,急匆匆逃離了現場,來不及顧慮這麽多東西。就像凶手還留下了腳印,車燈亮著,張相平躺在很顯目的位置,這是一個道理。


    看來,還是先要找最早發現死者的報案人問個清楚,或許報案人就見過凶手本人呢。


    他站起身,準備再去查看車子的情況。車子兩個輪胎都爆了,這不是件尋常的事情,肯定另有隱情,以此為調查突破口,也許能有所發現。


    這時,他手機響起。


    高棟脫了手套,掏出手機,一看是他老丈人。


    他抿了抿嘴,離開現場,快步走到沒人一處,接起電話:“爸。”


    “阿棟,這次事情有點麻煩,一個月內死兩個副局長,而且是性質惡劣的殺害官員案件,北京擔心是基礎政權不穩定,部裏一位副部長幾個小時後會上飛機,下午杭州要開個會。等下有人會通知你開會,你和郭鴻恩都會去。”


    高棟嗯了聲,道:“這會是什麽性質的?”


    “主要是問責。你不用擔心,我跟你們局長和省裏幾位朋友商量好了,我們一定會保你。郭鴻恩那邊,他是姚副廳的人,也會有人保,不過他這局長位子指定保不住。”


    高棟笑笑:“那也沒什麽大不了。”


    “我聽省裏朋友說,這次王孝永可能要向你和郭鴻恩開火。”


    “王孝永?省廳裏那個處長?”


    “恩,他是高幹子弟,他爸是前高院副院長,老婆是現在紀委李書記的千金,聽說本是安排他這幾年去地級市當公安係統一把手,隻是資曆不夠,所以現在他要攢政績。早些天他就對你們遲遲沒破案有意見,多次請纓他來督辦。”


    “他?”高棟冷笑一聲,“一個沒辦過刑事案的書生,天天對著電腦,讀幾遍文件,能破個屁案!”


    “他資源多,能調一大批刑偵骨幹去幫他辦,他自己當然用不著破案。下午主要是提防他這邊的力量。”


    “我該怎麽做?”


    “你也不用急,你這邊事情先安排好,帶足資料,早上趕到市裏,我和你們局長會教你怎麽應對的,中午我們再一起去杭州。總之,現在下午的會定性是問責為主。我們要想辦法把會議基調,扭轉為偵辦案情為主題。對了,你最好和郭鴻恩溝通一下,你們兩個如果相互推諉卸責,反而中了王孝永的主意。你這邊先準備準備吧,下午的會規格很高,除了公檢法係統外,省裏的領導班子也會過來幾個。”


    掛下電話,高棟已經沒心思再去看奧迪車的情況了,全部交由陳法醫勘查。


    他看到郭鴻恩現在已經到了現場,隻是他臉上心不在焉的樣子,顯然,他也收到消息了。


    高棟走上前,悄悄拉了拉郭鴻恩,兩人走到一旁,高棟道:“郭局,下午開會的事你知道了?”


    郭鴻恩慘笑一下:“恩,剛收到。”


    高棟皺眉點點頭:“沒想到李愛國案子還沒破,又來了一個,這事你我兩人誰都不願意看到。”


    郭鴻恩嗯了聲。


    高棟頓了頓,道:“省廳的那個王孝永處長的事,你知道了嗎?”


    郭鴻恩看了高棟一眼,伸出手,拍拍高棟肩膀,道:“高老弟,我明白你的意思,咱們是同條船上的,總不能中了看熱鬧人的下懷。”


    高棟笑了笑,又和郭鴻恩閑言幾句,回頭去找張一昂。


    “老大,我們接下來該怎麽查,要不要重新調監控看?”


    高棟思索片刻,道:“你看著辦吧。”


    “啊,我看著辦?”張一昂一臉愕然。


    高棟淡笑一下道:“把所有有關的東西先全部搜集過來,保存好。具體怎麽查,等我回來再說。”


    “你要去哪?”


    高棟道:“部裏有位領導下午到杭州,我和郭局長都要去開會。出了這種事,問責在所難免。也許我回來後就不再是這案子的督辦了。”


    “那?那我們現在工作怎麽弄?”


    高棟低聲道:“有關線索先搜集,但偵察情況暫不要透露出去。你們現在隻管自己查案,查得越細越好,但不要把查到的東西和其他人,包括縣局的人透露,隻我們市局的自己人知道就行了。如果我回來後,不再是專案組組長,到時偵察線索怎麽移交,聽我的安排。這話的意思你傳下去,但除了老陳之外,不要告訴任何兄弟,說是我的意思。你就說是你和老陳決定的,明白嗎?”


    張一昂心領神會,道:“老大,我知道了。”


    高棟這些話一說,張一昂頓時明白了,高棟擔憂的是他不再是這案子的負責人,新的專案組組長一上手,肯定需要從頭到尾,全麵接觸案情和各項證據線索。如果他們今天的偵察有重大發現,專案組組長一上手,沒多久就把案子給破了,那高棟麵子豈不全掉光了?


    他當了二十多天專案組組長,案情沒有任何實質性緊張。


    換個人當組長,馬上就破了案。


    高棟以後還怎麽混?


    所以高棟指示他,盡力去破案,但不要把線索告訴其他人。高棟還是希望破案以他為主導,而不是其他人。


    但這話隻能告訴張一昂和陳法醫這樣跟了自己很多年的心腹,手下的其他人未必都靠得住。


    末了,高棟再囑咐張一昂:“我待會兒就要去市裏,你現在先把現場勘查的工作放放,先把這案子前後的卷宗,偵辦記錄和各種資料,全部準備好,我帶上去。另外,今天你手機隨時準備接聽,待縣局裏等著,我有什麽東西遺漏了,隨時找你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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