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輕咬著手指,就這麽安靜地看著刑警搜查書架,過了一會兒,她別過頭去,目光投向了窗外很遠的虛空。


    嚴良瞥了她一眼,悄然走到旁邊,目光也平行地望向窗外,說:“你丈夫很愛你吧?”


    “當然。”李靜平淡無奇地回應。


    “你也很愛你丈夫嗎?”


    “當然。”


    嚴良轉過頭:“那為什麽不阻止他?”


    李靜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你們的計劃我已經知道了十之八九了。”


    “是嗎?”李靜依舊頭也沒回,很是冷漠。


    “我相信隻有其他所有可能的路徑都被封堵了,你們才最終選擇了走這條路,這一定是個很艱難的決定。我很早就意識到了一些東西,可我權力有限,幫不上什麽忙,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說服趙鐵民繼續調查下去。”


    李靜慢慢轉過頭,看了看他,卻什麽話也沒說。


    “我隻是好奇,江陽是怎麽說服他前妻的,張超又是怎麽說服你的?”


    李靜仰起頭,看向了天花板,呢喃著:“郭紅霞是個堅強的人,我也是。”


    不消片刻,一名刑警從書架上找到了一個文件袋,拿給嚴良,打開後,裏麵有一些照片。部分照片從像素判斷,隔的時間很久了,拍的是卡恩大酒店前的場景。另有幾張很新,上麵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十來歲模樣的孩子走在一起的畫麵。兩類照片都是偷拍的。


    除照片外,文件袋裏還有一份名為“葛麗”的戶籍、現狀資料,以及一個男孩的戶籍、轉戶記錄、就學、目前所在學校年級班級的資料。


    嚴良看了一遍,把新舊兩種照片仔細比對了一番,然後挑出一張發黃的照片出示給李靜,指著上麵一個似乎拉著一名女孩的手並行進入酒店的男人,問:“這個人是誰?”


    “十多年前金市的副市長,現在省xx副x長夏立平。”


    嚴良皺眉思索幾秒,沉重地點點頭:“我明白張超想要什麽了。”


    他隨即告訴幾名刑警的頭兒,搜查結束。


    就在他們準備離開張超家時,李靜突然叫住了他。


    “還有什麽事嗎?”


    隻見李靜緊緊握著拳,指甲都陷進了肉裏,渾身都在微微顫抖,她欲言又止,過了幾秒,終於艱難地說出幾個字:“拜托了。”


    嚴良朝她用力點了下頭,轉身離開房子。


    這一刻,他覺得這個女人確實很美。


    張超看到隻有嚴良一人,沒有安排刑審隊員,又抬頭看了眼攝像頭,攝像頭對向了死角,他微微一笑:“看來今天又是一次特殊的聊天。”


    這時,他注意到嚴良麵前放著的那個文件袋,不由歎口氣,說,“相信嚴老師已經知道了我的動機。”


    嚴良點點頭:“你們的計劃很謹慎,並沒有直接要求專案組為十年冤案平反。”


    張超苦笑:“我知道專案組權力有限,如果我要求專案組平反十年冤案換取我交代真相,結局一定是,我的要求實現不了,你們也得不到江陽之死的真相,何必彼此傷害,陷入一個永遠沒有結果的死局。”


    “所以你的最終訴求很簡單,要我們拿那個孩子和夏立平、葛麗的基因做親子鑒定,隻要證明這孩子是夏立平與葛麗生的,加上出生時間倒推,就能證明夏立平與當年未滿十四周歲的葛麗發生性行為,觸犯刑法。隻要夏立平被采取強製措施,這個犯罪團夥的一條線就能被打破,江陽的十年努力才不至於白費。”


    張超沒有否認,說:“做個親子鑒定,這個要求對你們而言並不困難。”


    嚴良反問:“你覺得以趙鐵民的級別去調查夏立平,不困難嗎?”


    “我並不奢望直接調查夏立平,隻不過要一份親子鑒定,你們一定能想出很多辦法實現我的這個小訴求。”


    嚴良笑了笑:“看來你對警方的能力很了解,想必這個計劃一定有那位傑出的老刑警,平康白雪朱偉的功勞吧?”


    “朱偉完全與這件事無關,是我想出來的,他可一直恨我害江陽入獄,見我就想揍我,怎麽可能合作?”


    “是嗎?”嚴良不置可否,“那麽陳明章又是如何幫助江陽自殺的?”


    張超停頓片刻,道:“我不是很明白這句話。”


    “胡一浪他們是不會去謀殺江陽的,因為江陽已經肺癌晚期,活不了多久,而且他手裏也沒有任何能對胡一浪他們造成威脅的實質性證據。他的死因,隻可能是兩種,自殺,或者你們協助他自殺。在中國,安樂死不合法,屬於犯罪,江陽是不會忍心讓朋友協助他自殺,觸犯故意殺人罪的,所以,他隻可能是自殺。不過,普通人自殺是不可能讓公安鑒定出他殺的,技術上要做到這一點,隻可能是得到了陳明章的幫助。此外,我們還知道了,當初你進地鐵站前坐的出租車被一輛私家車追尾了,而那輛私家車的車主正好和陳明章相識,這未免巧合了一些。”


    張超眼睛微微一眯,嚴肅道:“陳明章與這件事無關,是我和江陽誘騙他,問出如何做到偽裝成他殺,他壓根兒對江陽最後的決定完全不知情。”


    嚴良歎息一聲:“也罷,江陽為了翻案不惜提前幾個月結束自己的生命,你為了救贖過去的錯誤自願入獄,朱偉和陳明章就不要牽涉進來了。那麽,等我們拿到親子鑒定報告後,你希望我們接下去怎麽做?”


    “把報告向專案組全體成員公開。”


    “你覺得公開就一定能把夏立平繩之以法嗎?”


    張超冷笑:“我一直在賭博,但我們不得不相信我們會贏。我們隻是覺得,如果連這次的賭博都不能贏,那麽十年的真相就可以徹底畫上一個句號,因為我們都盡力了,再也不可能了。”他歎息一聲,目光直直看著嚴良,“專案組成員來自省公安廳、省高檢、市公安局,還有很多人都在關注這案子,親子鑒定結果向專案組這麽多領導公開後,他們會向各自單位報告。我就不信這麽多人這麽多單位都知道的犯罪事實,夏立平依然可以安然無恙!”


    嚴良投去了敬佩的目光,朝他點點頭,過了半晌,說:“假如這起案子你並沒遇到趙鐵民和我,而是一個……比如希望息事寧人的專案組組長,你有考慮過嗎?”


    張超笑了笑:“當然做過你的這種假設,所以我一直要引導警方的調查,讓專案組更多的人逐漸知道十年的真相,越多的人知道真相,真相才越不容易被掩藏。而不是一開始就告訴刑審隊員真相和我的訴求。如果警方不願繼續追查下去,那麽江陽一案也將成為永遠的死案,公安無法給社會各界一個滿意的答複。這是我和警方之間的博弈。”


    他頓了頓,朝嚴良重重點頭,說:“我內心很感激嚴老師,嚴老師第一次接觸我就開始懷疑我的動機,但你沒有阻止,反而促成警方順著我的提示調查下去。”


    嚴良微笑問:“你怎麽知道我們第一次見麵我就產生了懷疑?”


    “因為你是第一個問我眼鏡和裝扮的人。我有近視,那天地鐵站的行動籌劃很久,不能出錯,我必須戴著眼鏡。但被抓後,我必須摘掉眼鏡,裝扮和發型都顯得土裏土氣,這樣才能讓新聞裏的我看起來和平時不一樣,避免被北京的證人提前辨認出來,不然計劃在一開始就破產了。所以你多次問到我眼鏡的事,我很緊張,我知道瞞不住你,我一心期盼你能保守我這個秘密。”


    嚴良坦誠道:“我一開始隻是好奇你究竟想幹什麽,所以沒有把我的懷疑直接告訴趙鐵民,等了解了更多信息後,我唯一能為你們做的,就是讓趙鐵民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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