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下午, 天色陰下來, 停了半日的雪又紛紛下下來。


    班委中午出校去買了彩花彩帶氣球, 忙忙碌碌地布置教室,畫黑板報。下午的元旦會先有一場校直播, 多媒體放映屏播放,校長,教師代表, 學生代表各致新年賀辭。


    許文楊幾個班幹部, “吱啦吱啦”地拖著桌椅板凳, 把教室的課桌在教室四周排成一個圈,空出中間的地方來。


    江淮在最後頭,座位沒怎麽變。


    他把桌子拖到了臨靠後牆的位置……和薄漸成了同桌。


    薄漸課桌上還堆著大大小小, 仔細地係著彩綬帶的小盒子,還有別著漂亮賀卡的贈書。江淮想起來,剛剛分班的時候,他就記得有人偷偷在薄漸桌子上放過一個疊了千紙鶴的漂流瓶。


    但那個漂流瓶統共在薄漸桌子上, 就出現了幾個小時。


    後來江淮再沒見過。


    江淮忽然想起來, 他對薄漸的第一印象,也是學習挺好,人挺禮貌,特別, 極其受歡迎,尤其是omega同學歡迎的……小白臉。


    薄漸把禮品盒和贈書都整齊地碼到一起,輕輕嘟囔了句:“木頭。”


    江淮沒反應過來薄主席這是在評價他, 還支著頭盯著薄漸課桌上的禮物看。


    “別看了。”薄漸微起身,“我要去扔掉了。”


    江淮抬眼:“?”


    “為什麽要扔?”他問。


    薄漸斂著眼,神情倦懶:“不喜歡用別人送的東西。”


    “……”


    “你不都沒拆嗎?”江淮問。


    薄漸瞥過來:“拆了就不是別人送的東西了?”


    “……”


    對這位仙女下凡,吃燒烤都隻喝礦泉水的好學生,江淮居然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這的確是薄漸這事兒逼精能幹得出來的事。


    他盯著那幾本書,半晌,問:“書你也要扔?”


    薄漸沒應,指尖扣到書縫隙,撕開了裝新書的塑料軟皮。他翻過一頁:“蒙肯紙,新出版社,沒聽說過的編譯作者,雙色簡裝……”他把書扔回禮物盒頂上,“我都不喜歡。這本書我也早有了。”


    江淮慢慢蹙起眉:“那你別要就是了。要了,又扔,這不浪費嗎?”


    薄漸看過來,胸腔逸出聲笑音:“江淮,你不懂。”


    江淮眉心蹙緊了:“懂什麽?”


    “這種事,”薄漸輕笑道,“讓別人以為你要了就夠了。必要的人際相處而已。”


    江淮隻蹙著眉,沒有說話。


    這種事,無非就是讓別人以為你好相處。他一直在做讓別人以為他好相處的事,而江淮一直在做讓別人以為他不好相處的事。


    薄漸起身,捏了捏江淮的辮子:“我不會去做沒有用的事。”


    江淮皺著眉,搡開薄漸的手:“別亂動我頭發,我沒帶梳子……”他仰起臉,盯著薄漸,放低了聲音,“那你和我談戀愛,對你有用處嗎?”


    班委就在教室前排,江淮聲音低得幾乎不能再低。


    薄漸沒想到江淮會問到這個,怔忪了下。


    有用啊。他的第一反應。


    他不做沒有用的事。他上高中前先把高中理科課程學完了,是因為做這些事有用;他到了初中,到了高中,家人管不住他了,他反而很少再像小時候一樣,偷偷溜出去打籃球,是因為打籃球沒有用。他從初中,到高一,一直競選學生會主席,是因為這個職務對優秀學生的評定有用;他不參加班級活動,校集體活動,是因為這些活動除了所謂的“集體榮譽感”,什麽用處都起不了。


    他不做沒有用的事。


    但江淮一直在做沒有用的事。


    從跑酷,到裝alpha,到幫不熟、交往不多、萍水相逢的omega。


    再到答應和他交往。


    有用啊。


    和江淮談戀愛,當然是有用的一件事。


    但薄漸說不出來。他僅知道,他對江淮,無關信息素,無關ao,他確乎利用過alpha信息素的便利,讓江淮先向他靠近過來。


    可江淮與他,像動物發自天性的趨光性。


    “我男朋友對我當然有用。”薄漸坐回來,悄悄問:“其實你的元旦禮物,我也想要。”


    江淮:“……”


    他似笑非笑地挑起眼梢:“您缺我這一份禮物一起進垃圾桶?”


    薄主席承諾:“你的不扔。”


    “可你不說不用別人給的東西嗎?”江淮瞥他,“您這樣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買書都挑出版社,這個不行,那個不行……我可能滿足不了你的送禮要求。”


    薄主席神色矜持下來:“我不要別的,”他覷過江淮的辮子一眼,“你給我一根你用過的發繩就好了。”


    江淮:“?”


    薄漸向江淮伸出手。


    “你有頭發要紮?”江淮神情微妙地掃過薄主席大概勉勉強強能用十幾根發繩全紮成小啾啾的頭發長度,“我就一根。要發繩你自己去學校便利店買。”


    “我不紮頭發,我就要一根你的發繩。”


    江淮:“你不紮頭發,要發繩幹什麽?”


    薄漸不說話,把手又往前遞了遞。


    江淮最受不了薄漸和他裝乖以及朝他伸手。


    薄漸手型少見的好看。他指節上也有常年握筆的薄繭,卻從外看不出來。隻是或許今天天冷,薄漸指肚微微泛著紅,像被磨到了一樣。


    這樣一雙手,江淮想,確實很適合搞樂器。


    他擰眉:“我就一根頭繩,給你了,我用什麽?”


    薄漸看了他半晌,收回手,在衣兜裏搗鼓了一會兒。


    等他再伸出來,手掌心多出一根水粉色的絲質小草莓發帶。


    眼熟得令人發指。


    江淮:“……?”


    “那天用完,我就隨手帶走了。”薄主席麵不改色道。


    他稍一頓:“我洗過了。”


    江淮:“???”


    “你把頭繩給我,我幫你綁發帶。”薄漸說,“我會係蝴蝶結的。”


    江淮幾乎是剛反應過來就從薄漸手裏抽回了那根小草莓絲帶。他臉上火燒火燎,又怒火攻心:“你神經病啊??”


    他都快他媽忘了這茬事了。誰他媽能料到薄漸臨走,還把這根東西給帶走了?還又洗了?洗了再用???


    薄漸像已經忘了他拿過這根發帶幹過什麽畜生事了一樣,微微低眼,向江淮伸出手腕:“那要不你把它綁到我手腕上,我就不要你的頭繩了。”


    江淮抓著那根綁過他本人本體的絲帶,覺得好像攥著團火。他把絲帶攥成一團:“你非要我頭繩幹什麽?”


    “別人家的男朋友都有,”薄漸小聲說,“手腕上綁一根頭繩,就代表這個人有交往對象了。”


    江淮一下子收聲。


    半晌,他咬著牙問:“主席,往男朋友手上綁紮頭繩的都是女的吧?”


    薄主席覷過江淮的辮子:“你不是女孩子,但你有頭發。”


    一點半,衛和平從校外蹭飯鬼混回來,進教室前門,一眼瞥見江淮桌子搬到了教室最後頭。江淮似乎在午寐,枕著一邊手臂,另一隻手搭在腦後……他頭發沒用發繩紮起來,隻用手指攏著。


    戶外還在紛紛揚揚下雪。


    外窗台都積了厚厚軟軟的新一層,天色昏黃下來。


    還沒到兩點。兩點元旦會準時開,第一個小時是學校致辭直播。


    班裏早開了音樂,哄哄鬧鬧。


    趙天青背著滿滿一書包零食回了教室,座位重排了,他好不容易才找著自己……他睃過附近,發現同桌已經離他頗遠。


    教室後牆,靠後門的角落,就放得下兩張課桌。


    趙天青隨手在江淮課桌上放了瓶飲料,江淮稍抬眼。


    “誒你沒睡啊?”趙天青也發現了問題:“江哥,你頭繩呢?”


    江淮攏緊頭發,麵無表情地坐直:“斷了。”


    沒到兩點,老林到了。


    副班長在講台上調放映設施,“哢噠”幾聲,靠牆的同學把教室燈都關了。窗簾拉緊,原本就昏暗的教室黑黢黢起來。


    放映屏上顯示出學校禮堂的全景。


    先是校長講話。教室暗淡得幾乎都看不清同桌的臉,班裏既新奇,又興奮地嘈嘈切切雜語著。


    江淮鬆下頭發來。他手機震了幾下。


    -秦總統:元旦快樂。


    -秦總統:記得請我吃飯。


    江淮笑了聲,卻懶得回消息。


    底下還有一條消息。


    -要好好努力鴨:元旦快樂!今天我給我們班和你們班都全體定了奶茶,三點送到,你可以幫我和你們班班長提前說一聲,到時候會有人來送嗎qaq


    是倪黎。


    他已經挺久沒有和倪黎聯係過了。


    有時候會在學校碰到,倪黎會悄悄看江淮一兩眼。


    但那件事過去了,他們也就不會再有交集了。


    江淮捏著手機,頓了半晌,回:“好。”


    教室忽然騷動,老林就在講台上,還是小小的起哄了起來。


    江淮聽見聲響,隨意往放映屏上瞥了眼。


    薄漸剛好上台。


    他是今年新年致辭的唯一的學生代表。


    他立在禮堂台上的那一方簇著假花枝的演講台前,低斂著眉眼,高清攝像頭把什麽都拍得清清晰晰。薄漸稍稍調試過話筒的高度。


    他露出的左手上,中指戴著一枚銀色戒指。


    學校校規不準許學生佩戴飾品。但管製得並不嚴格,一些女生,或者omega戴手鏈項鏈,學校老師都不會多管。


    但這是薄漸。


    堪稱二中同學在校穿著典型要求的教科書。


    “臥槽?主席居然戴戒指了?”


    “咦我記得戒指戴中指,是表示在談戀愛……”


    “你小聲點!!”


    江淮低下頭。薄漸抬手時,他看見一根細細的黑色頭繩,從薄漸衣袖袖口的手腕處滾落向裏。


    後門被推開一道縫。


    沒人注意。


    除了後門邊的江淮。他扭頭,看見薄漸進來了。


    薄漸側身,沒聲沒響地合上門。


    放映屏上的薄主席還在演講。


    薄主席本人已經回了教室。


    江淮看了看放映屏,又看了看薄漸本人:“……你不是在演講嗎?”


    薄漸拉開凳子,坐到江淮身邊。他身上尚帶著戶外雪地的冷氣。今天中午,被要走頭繩後,江淮就沒再看見過他。


    “演講是剛剛錄好了的。”薄漸輕笑道:“學校說實時直播,你不會就信了吧?”


    江淮:“……”


    放映屏並不明亮,教室都看得到放映屏上的演講,但放映屏的光線並不能照亮整間教室。


    薄漸的嗓音經過轉錄,低沉了些,卻慣常的文雅和緩。


    江淮裝沒聽見,轉回頭看屏幕了。


    他放在課桌上的手被捏了捏,薄漸輕聲說:“我在這兒呢,往我這兒看。”


    “……”


    江淮手蜷起來了,沒出聲。


    “教室好暗啊。”


    江淮還是沒出聲。


    薄漸側頭過來,嘴唇碰了碰他耳廓:“和我接個吻吧。”


    有一秒鍾,江淮像心髒踏空。


    薄漸拿食指很輕地挑著江淮下巴,從側麵,細密地,曖昧地親過他下頜線。


    “薄漸你別……”


    你別在教室亂來。


    江淮僅開了個頭,薄漸一觸即分,垂下手來,低眼道:“江淮,看我。”


    江淮喉結滾了幾下。他扭過頭。


    薄漸托著他下頦,帶著凶勁地吻了上去。


    在教室接吻是什麽體驗?


    大腦cpu爆炸。


    他們就是在做見不得人的事,在一間裝了四十多個人,每個人都認識的教室,在做一件見不得人的事。


    從天台頂躍過去的時候,渾身血液都從未如此滾燙過。


    像下一秒,心髒就不堪重負。


    薄漸鬆開他,輕聲說:“你看,你還說你不是隻想和我偷情。我都親到你了,你都不親親我。”他歎氣,“戒指也隻有我一個人戴。”


    “你男朋友不高興了。”他側頭,“他還為你準備了個節目。”


    江淮沒聽懂,他蹙起眉:“什麽節目?”


    “頂替你不用跟女孩子一起跳舞的節目。”


    江淮沉默了。


    怪不得他退出,許文楊沒多問他。


    半晌,他問:“你準備當眾解數學題?”


    薄漸也蹙起眉來:“你覺得你男朋友就會做數學題麽?”


    江淮:“還有物理題。”


    薄漸:“……”


    他勾起江淮的手,放到膝蓋上,偏頭掃過來:“一會兒彈古琴給你聽。”


    江淮愣了下:“你還會彈琴?”


    “不會。”


    江淮:“??”


    但薄主席還沒說完,他慢條斯理道:“琴是昨天剛買的,彈琴是昨天剛學的。”


    江淮:“……”


    他忽然想起來薄漸手指上摩痕似的發紅的印子,到嘴邊的“你一天能學個屁”硬生生被咽了回去:“你一天……就能學會?”


    薄漸低頭,掰著江淮手指頭數:“勤奮吃苦,有樂理基礎,最主要是十分聰明……”他眼皮微抬:“江淮,你不要以己度人。”


    “……?”


    作者有話要說:  江淮:你失去我了。


    也沒有多寫多少(躺平


    原本是想讓主席寫首歌……但問題是主席寫歌,本質是我寫歌,emmm我盡力了我寫不出來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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