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錦秀都不見,唯有淚和恨,情沉沉。


    戈劍與牟道一口氣跑出十幾裏路才停下來。這時,他們已來到山腳下。


    兩人相對無言。喘息了一陣,走進山拗裏去。在百花叢中,牟道找到一塊“風水寶地”,挖坑把父母掩埋了。


    望著凸起的新墳,他兩眼空茫虛透,冰涼涼的,仿佛一輪冷月朗照下的山野。


    他沒有為父母立碑,怕被官府的鷹犬發現了。他長跪墳前,久久才語:“父母大人,孩兒不孝,待兒橫空破天下,再來立碑祭墳”


    他慢慢站起身來,盯著戈劍說:“戈兄弟,我一時疏忽連累了你,實在罪該萬死……”


    戈劍搖頭說:“兄台,你別這麽說。上次若非你想救,也許我已不在人世了。”


    牟道道:“戈兄弟,你的劍術妙極,教我一招吧,隻教一招,這算不得違背師命。”


    戈劍苦笑道:“兄台,你無內功修為,會一招劍法是無用的。”


    牟道不以為然:“一招練精了也有用處。”


    戈劍沉思了一會兒,傳了他一招“飛星流彩”。


    這是一招主攻殺的劍式,攻其一點不及其餘。手碗幾半旋,劍尖兒搖點,玩精了沒有內功也能刺出一朵劍花,冷森森的,嚇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牟道不這麽看,老子以抱元守“一”為天下式,可見“一”之重要,他想以一招劍式得窺天下武學。這雖然近乎可笑,但走的也是正道。所謂一葉知秋,講的也是這個道理。


    中華武功,無論何門何派,無論正大昂揚還是詭誘莫測,都離不開陰陽,離不開“一”,隻要你徹底領悟了陰陽,感到了。“一”的魅力,你就能窺一班而知全豹。當然,這不是一般人所能懂得的。


    牟道依著戈劍傳授的劍訣練了一會兒,很快就練熟了。他十分用心。


    戈劍見他練得還有點樣兒,快意地笑了。


    牟道沉想了一會兒劍式,說:“戈兄弟,你回雞雲山吧。在外麵呆久了,你師傅更不樂了。”


    “你去哪裏?”


    “我回城裏去。海天龍害得我父母雙亡,我不能放過他!即使殺不了他,也不能讓他好過了。”


    戈劍搖頭說:“兄台,憑你那上招半式還不能闖天下,報仇雪恨現在也隻能說說而已,你何苦去冒風險呢?”


    牟道淡漠地說:“我不能隻會‘說說而已”’。


    戈劍沉默了一會:“我陪你一起去。”


    牟道點點頭,兩人返回城裏去。


    也許是海天龍想不到牟道還敢返回城裏來,城裏沒有采取什麽防範措施。


    兩人輕易入了城,輕易進了縣衙。


    縣衙裏很靜。客廳裏的血跡還沒有打掃幹淨,客廳外呆站著十幾個官差。


    牟道拉了戈劍一把,兩人溜進了後院。


    在修身房裏,牟道從牆上取下家傳的主劍。這雖不是名物,但也犀利異常。牟正沒有把劍練好,他的兒子卻想用它來報仇、仗義。寶劍出鞘,寒光如流,一泓飛瀉。


    戈劍讚道:“好劍!兄台若如此劍,定可一鳴驚人。”


    牟道一振長劍,練起那招“飛星流彩”。


    片刻,他練了不下幾百遍,手腕都累酸了。


    戈劍暗覺好笑,這樣若能奏效的話,天底下高手也大多了。不過他也承認,這比不練要好,至少刺人時利索些。


    兩人出了修身房,直奔客廳而去。


    他們不敢與官差們正麵衝突,隻好藏在牆角處。牟道探頭向客廳前掃視,忽見海天龍與馬月帶著幾個錦衣衛走了過來。


    海天龍還是那麽驕橫、神氣。


    牟道恨由心生,兩眼火紅,握緊了手中劍。


    戈劍小聲道:“兄台,別衝動。”


    牟道長出了一口氣:“我知道什麽時候下手,你放心吧”。


    海天龍走到客廳門口,向屋裏看了一眼,沒有進去。


    遲疑了一下,他冷冰冰地說:“去把那個假道姑押過來。”


    幾個錦衣衛走向監獄。


    馬月笑道:“多押幾個過來,要年輕漂亮的。”


    幾個錦衣衛樂哈哈地去了。


    牟道心中忽地湧起一股春潮,揚起一種莫名其妙的感情,仿佛歡流的水中不時露出浮冰,在鬆弛中顯出嚴厲來。他擔心道姑們的安危榮辱,超過了對自己的關心。


    隨著幾聲吆喝,錦衣衛押過來七八個道姑。她們確實各有姿色,但精神已經萎頓了,傍佛嫩綠的葉子失去了水分。


    牟道的心頓時被刺痛了,與她們相比,自己的不幸也許並不是最深重徹底的。父母的死對他無疑具有滅頂的性質,但他心靈深處的光芒卻沒有熄滅。而她們不是,她們徹底垮了,成了枯木。她們本來清麗的眸子裏屬於未來的色彩全部消失。哀莫大於心死,這是古人衡量不幸的標準,牟道亦不能例外。


    戈劍的神色也有明顯地變化,他對道姑們的遭遇似乎並不僅僅寄於深刻的同情,而有一種難為外人道的切膚之痛。眼睛間或一轉,閃出一種淩厲駭人的冷光。


    牟道瞥了他一眼,輕聲問:“你想救她們?”


    戈劍擺了擺手:“這不是時候。”


    牟道又向牆角靠了一下,目光投向可憐的道姑。


    假道姑這時忽地揚起臉來,他頓時捕捉到從她黯淡的眸子裏射出來的一道亮光。


    牟道的心頭掠過一片祥雲,仿佛雨夜裏有燈一亮。嗬!


    她還是有生氣的,隻不過暫時被邪氣壓住了而已。他有些激動,兩頰通紅。


    人類的心靈最妙,以至於在它麵前人的理智顯得淺薄蒼白。


    牟道就說不確切假道姑強加給他的感受,他其實並不希望自己是個多情的種子,特別是這種時候。


    海天龍冷笑著走到假道姑身旁,用手撫了一下她的長發,不懷好意地說:“真美。這個時候若突然死了,那有多可惜呀!”


    假道姑一臉冷漠,沒有反應,高高的前額上似乎飄起一股不屈的聖潔。


    海天龍轉到她的對麵,凝視著她笑道:“我就喜歡你這個味,人越做,越有誘惑性。你隻有一個缺點,就是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


    “你呢?”假道姑忽地冷冰冰他說,“難道不是一個跑腿的?你的腦袋未必比別人長得結實。”


    海天龍哈哈地笑起來:“你比我想象得還聰明,咱倆的不同也許是我能砍你的頭,而你卻砍不了我的頭。我想不出這是為了什麽。”


    假道站哼了一聲:“這有什麽稀奇,皇上能砍你的頭,你呢?”


    海天龍臉色一沉,仿佛堆積了厚重的烏雲。他並不憎惡她的尖銳,痛恨的是拿他與皇上相比,他覺得這很不吉利,恐怕這比喻與他的命運有深刻的聯係。


    他舉手想給她一個嘴已,然而忍住了,皮笑肉不笑地說:“你好大的膽子,是讓我獎你呢還是讓我罰你?”


    假道姑頭一搖,秀發飄起,仿佛遠方神女峰,靜穆神秘,悠遠奪人。


    海天龍想給她點顏色瞧瞧,忽然有人求見。


    來者五十多歲,錦衣華服,十分氣派,高大的軀體裏深含著傲慢,也許是天和的。他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臉,這一點也不奇怪奇怪地是他的臉別具一格,冷森森的仿佛就是冰雕的,也是那麽白,白讓人心寒。


    這人的麵孔不俗,身分自然也不同一般。海天龍認得他,兩人的關係也非同一般。他不但是個大富翁,在江湖上也大有名氣,人稱“開封陰人”侯文通。


    他的“玄冥神功”堪稱武林一絕,威震四方。在窮困難耐的年代,一個人仍能自由自在地當他的富翁,一定有些不錯的門道。侯文通不是那種妄自菲薄的人。


    友人相見,免不了一番客套。


    侯文通笑道:“海大人越發飛揚了,整個江湖幾乎沒有不知道您的了,功蓋當代。”


    海天龍知道他是個馬屁大師,但覺他的話也有理,哈哈地笑起來:“侯見過獎了,兄弟們的功勞亦不可沒。”


    侯文通扭頭衝馬月笑道:“馬大人武功卓絕,毒手無雙,自然少不了您的功勞喲?”


    他與馬月也是熟人,講話隨便得很。


    馬月非常愛聽別人讚美他的毒技,侯文通之言令他樂灑灑的,仿佛喝了六月的雪水,笑道:“侯兄真是實在人,別來無恙?”


    托大人的福,如今我的錢財是越聚越多了。


    馬月說:“侯兄生財有道,我們比不了。”


    侯文通得意地一甩頭,忽地看見了假道姑,眼睛頓時變得清靜溫柔起來,宛如情竇初開的少女遇上了夢中的相思人。


    他的眸子從內裏笑開了,猶如初開黃花,細膩動人:“海大人,眾裏尋她千百度,摹然回首,她在燈火闌珊中,我讓你找的人就在眼前。”


    海天龍一驚:“是哪一個?”


    候文通一指假道姑:“就是她。別看她穿了一身道服,我還是一眼認出了她。”


    海天龍的臉色陰晴不定:“你沒有認錯?”


    “錯不了,她絕對就是範幼思,範華的女兒。”


    海天龍沉吟不語了,心裏十分矛盾。他承認自己愛上了這個假道姑,她的冷做讓他生出有關情欲的無窮遐想,以他答應過侯文通,已抓到範幼思就送給他。候交通願以十萬兩白銀相贈。十萬兩,這是個誘人的數口。


    他清楚侯通的為人,一個好色之徒。


    海天龍亦承認自己好色,與侯文通不同的是,他似乎更好錢,要想在皇上身邊活得如魚得水,手必須有,侯交通為了美人可以一擲千金,他做不到。不過凡事部有例外,他對範幼思的感情倒有幾分可靠的成分,為了範幼恩,他可以不拿錢。可他又難以公然反悔,他不願被人看作是一,個不講信義的小人。在江湖上混,講一點信用很有必要。他想不到範幼思這麽可愛迷人。


    侯文通見海天龍遲疑不語,情知有變,心中好惱,不過他不好開罪他們,於是冷淡地哼了一聲:“海大人,我可是說話算數的。隻要你們不變初衷,銀子我馬上送來。”


    馬月眼珠兒一轉,笑道:“侯兄,我們也是講義氣的漢子,你放心吧。


    十萬兩白銀有他兩萬五千兩,他豈能因海天龍一時胡鬧讓銀子飛了。


    海天龍明白馬月的私心,但他卻無話可說,自己若不要銀子,何大海與溫蛟也不會樂意的。搜刮還來不及呢,豈能不要送上門的?


    他感到了為難,心中有了苦味。


    馬月瞥了他一眼,淫笑道:“大哥,這些妞兒也不錯嗎,何苦為了一個女人失信於人?


    大英雄大多都毀在女人手裏,這教訓是不可不記取的。剛才你問得好,我們為什麽能殺人?


    就是我們無情,一旦我們動了真情,就難免易地而處了。大丈夫不可忘記一個‘毒’字。”


    海天龍十分怒恨,幾乎要給馬月一個嘴巴,老子什麽不明白,還要你教訓?他媽的,你不就怕丟了那兩萬五千兩銀子嗎?


    他輕哼了一聲說:“馬老弟,你想得大多了,我才不會動女人的念頭呢。侯兄,這女人歸你了。”


    侯文通眉毛向上一挑,眼裏綠水歡騰,蓮花竟放,眼角也布滿了清晨朝霞般的色彩。他一生的得意被這一刻渲染透了:“多謝兩位大人的美意,我馬上命人把銀票送來。”


    海天龍臉沉如水,沒有言語。他感到自己受到了傷害,一個也許不太好解的死結。他幾乎沒有對女人動過真情,料不到一起情戀首先受到刺激的就是自己。女人是禍水,這話不知有他媽的幾分對。


    馬月與他正好相反,臉上的笑意如粉似地撒開了,那麽均勻,那麽細致,以致透進他的皮肉裏去。順手牽了一頭‘羊”,竟然是一頭“銀羊”,無論如何這都是大有趣。富翁若是這麽做的,那別人窮死自己也一樣發大財,真是妙哉!


    侯文通笑嘻嘻地走過來,猛地握住範幼思的纖纖手,猶如抓住了一片雲:“範小姐,隨我走吧?我可是等待已久了。”


    範幼思眉頭微蹩了一下,仿佛感到一種不屬於她的迷茫,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既不覺得有趣,亦不覺得無聊。她看到自己與一個陌生的男人相連時,下意識地抖了一下素手,這個奇怪的男人不是她心中的那一個,她的身體早就在呼喚那個帶著光明的生命。


    “請你把手放開。”她不由自主發出了聲音。


    侯文通這個風月場上的老手肩頭一顫,猶如觸了電一般,也不由自主地鬆了手。


    範幼思淡然一笑:“不是要走路嗎,我會。”


    她舉步就向外走,那麽輕盈、自然。


    牟道的心頓時寂寞地跳起來,仿佛沒有人觀賞的雪花。他不知道範幼思是如何進人了他的世界。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落到一個色狼的手裏,後果是堪慮的。牟道為她的命運,頭疼。


    侯文通見範幼思率先走了,樂得牙齒都木了起來,身如騰了雲似。


    海天龍見佳人遠兮,不由喪氣。他覺得自己被銀子騙了,辦了件說不明白的窩囊事。麗人,清且明兮,不可多得,銀子算怎麽一回事?


    他不由暗罵馬月豬頭狗腦,不是東西!


    他想去追,這是十分容易的,卻抬不動步。


    夜色在他們的痛苦與歡樂中流走,是那樣睜悄悄的……似少女的竊竊私語。


    忽然,他們聽到叮當悅耳的清脆聲響。


    兩人急忙扭頭西望。


    這時,清涼的月亮已爬上高天,整個大地沐浴在一片稀疏安靜的銀輝裏。世界此刻顯得朦朧而空闊,給人一種悠久不盡而又空易失落什麽的感覺。


    兩人見有人向這裏奔來,趕忙躲到樹後去。三道人影猶如天馬行空。忽瀉到他們旁邊。


    牟道吃了一驚,三個人他都認得。


    他們並非朋友,而是你追我逃。


    前麵的是牟道為之付過慘重代價的中年和尚與青衣婦人,後麵的是道衍和尚。


    道衍衣袂飄飄,頗有仙道氣派,頭皮青光閃亮,不怒而威,站在那裏宛若巍巍昆侖。


    他雙手合什,眼裏飄出流泉一樣清澈的目光,溫和地笑道:“兩位不必驚慌,我有事請教。”


    中年和尚朗聲說:“笑話,我們又怕過什麽人呢,走快走慢是我們的自由。”


    道衍說:“大師言之有理。請問大師從何方來?”


    中年和尚頭一揚,笑道:“這個不勞相問,我從哪裏來還會回到哪裏去。”


    道衍有些不悅:“若是你不能說出你的來處,我以為在中原行走你會有許多不便。”


    中年和尚眼睛頓閃厲芒,仿佛寒冰四進,冷冷地說:“你想怎麽樣?”


    道衍說:“我有個計較,你如果不能說出你來自何方,我想給你找個去處。”


    中年和尚哈哈地笑起來:“想不到和尚也愛管別人的閑事,你辦得到嗎?”


    道衍臉一沉,飛上陰雲:“我想試一試。”


    中年和尚輕吟吟一笑:“十年遼遠事,不憶上心頭,可惜你不配聽到它。我是一個和尚,來自禪院內,這就是我告訴你的。”


    道衍還不死心:“你何時出家的,在哪座禪院?”


    中年和尚歎了一聲:“有些事我也記不起來了。我在哪座禪院真的那麽重要嗎?”


    道衍說:“不錯,至少對你是重要的。”


    中年和尚兩眼盯著他呆了一陣,感慨萬千地說:“一時念親情,中原萬裏走精神,豈能再懷仁?”


    道衍心頭一驚:“你俗姓什麽?”


    “你看呢?”中年和尚冷笑道。


    道行大腦袋一搖,宏亮地說:“我以為姓朱。”


    中年和尚大笑起來:“在這個世界上,和尚的念頭若對,那大地上己沒有人煙了。”


    道衍不想與他糾纏下去,雙目閃出銳利而激動的亮光,神色一變,麵孔蕭殺起來。


    中年和尚這時也失去了熱情,仿佛冰山頂上的白頭峰,冷漠如風。


    兩人對峙了一會兒。道衍向他走了過去。


    中年和尚視如不見,依然呆站著,無形無式。


    不過兩人的心裏都清楚,他們都進入了極高的備戰狀態。他們都是高手,知道稍一疏忽都會一敗塗地。


    道衍沉肩墜時鬆弛了一下,輕輕地揚起了手掌,看似不經意地,向前一揉,按了過去,掌心對著中年和尚。


    他們就這樣開打了,安靜靜的。


    中年和尚霎時感到一股龐大的柔勁壓向了他,仿佛春潮碎冰,由遠及近,欲使無邊的世界千傷萬痕。中年和尚不敢怠慢,急展“風火大挪移術”斜身一飄,旋腕也拍出一掌,他想撓探一下道衡的功力。他以為道衍使的是道家的“綿掌”。“撲味”一聲響,兩股內勁擊在一起,頓時掀起一股柔勁狂浪,勁波割麵。


    中年和尚向後一仰,退了兩步,不由心驚。他“咦”了一聲,奇怪“綿掌”怎麽這樣厲害。


    道衍似乎知道他想什麽,笑而不語。


    他用的不是“綿掌”,而是佛門的“無相神功”,不過這種功夫在道行手裏得到了應有的改造,已比少林拳譜上的“無相神功”厲害得多了。


    中年和尚受挫,心中十分不服,自己的“風火大挪移神功”已爐火純青,豈有弱於人的道理?


    他冷哼了一聲,雙手胸前一收,頓握成拳,兩臂劃空一擺,把“風火大挪移術”又施展出來。這回他提足了功力,要與道衍決一雌雄。


    霎時間,他雙拳火紅,在夜裏猶如兩盞小燈,又似憤怒的火,奇彩異景籠罩了他的頭頂,顯得格外神聖。他腳下閃出兩道幽光,猶如衝鋒的風,迅猛極了。


    牟道和戈劍見此情景驚呆了,如此奇異的身法,神功真是世間罕見,亦令他們的想象力相形見絀。牟道的心一陣狂跳,麵紅耳赤,呼吸也急促起來,自己真笨!


    戈劍在從對方的身法上尋找與自己的劍法,身法相同的東西。


    道衍似乎料不到中年和尚的“風火大挪移術”已成氣候,吃了一驚,深感欲擒對手不可能了。何況他還有一個高強的幫手呢。


    他身子向後飄移了兩步,雙掌猛地從腋下如黑雲般飛出,縱身向中年和尚撲去,他的掌邊籠著一個勁團,氣勢驚人。


    兩人閃電般地一合即分,霎時勁飛“燈”滅,仿佛暴風雨一過,雨後天晴,隨著兩聲輕響,兩人各自飛退幾丈。


    中年和尚感到手臂酸麻,抬不起手來,冷漠地站在那裏猶如木石。


    道衍的功力深厚,沒有什麽異樣的感覺,似笑非笑。


    青衣婦人掃了他們兩眼,冷然道:“走吧,打下去誰也討不到便宜。”


    這倒是實話。道衍不想反對,他沒有找到疑點。


    中年和尚剛邁一步,一塊玉據從他的布袋裏露出來。王佩是用絲線拴著的,係在他的衣服上。


    道衍明察秋毫,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那塊玉佩上了。這是他要找的東西。一旦他找到了疑點,他眼睛裏的疑光就消失了,代之而生的是歡樂流水般閃亮的東西。他感到胸前一熱,一股溫流下了丹田。


    中年和尚展身欲走,道衍飄忽一閃,堵住了他的去路。這回他認真審視了中年和尚片刻,笑道:“你身上的玉佩哪裏來的?”


    中年和尚微感詫異,但一閃而滅,又是一副冷臉色:“我告訴你的已經夠多了。”


    “你是玉佩的主人?”道衍冷厲地追問。


    中年和尚的神色更冷了:“你不會在我身上得到什麽的,還是省點心吧。”


    道衡搖頭歎道:“我天生的操心命,到死恐怕也安靜不下來。


    以前幫著聖上奪天下,推翻了建文帝;現在又跑到江湖上來找差事……”


    他一邊說,一邊死盯著中年和尚,看他有什麽變化。他的眼睛老辣無匹,自信能捕捉到對方心裏的細微變化。


    然而,他什麽也沒有看到。這並不是說中年和尚的神色沒有改變,而是改變不大。


    道衍的目光明銳,非一般人可比,但夜色還是給中年和尚打了掩護,他看到的仍是一片灰暗。


    中年和尚的麵孔並不向著月亮。


    青衣婦人這時欺到道衡身邊,不悅地說:“你三番兩次攔路生事,到底想幹什麽?”


    “我並不想這麽做,隻要你們合作,我扭頭就走,絕不再找你們的麻煩。”


    中年和尚冷冷地說:“我們想走你也擋不住。”


    一言出口,立即動手。這次他改變了打法,身如狂蛇陡然一擺,腳下生風,閃向道衍的左側,伸手就抓。


    道衍身形微扭,雙手一合,揚臂外封。


    中年和尚大喝一聲,猶如怪鳥般飛起,雙腳踹向道衍的頭顱。


    道衍伸手欲抓對手的雙腳,青衣婦人忽如靈蛇出洞,悄無聲音地飄向道衍背後,揮拳直搗他的“靈台穴”。


    道衍見勢不妙,右臂陡然向外一彈,縱身躍出丈外。


    中年和尚趁機飄然而去,頭也不回。


    青衣婦人彈身追去。


    道衍站在那裏未動,滿眼盡是空虛的風。他不想再追了,一切都露了端倪。


    許久。他長歎了一聲,如風一樣飄去。


    兩人相對無言,唯有山穀裏風在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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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似春天雪,風如農家歌,唯有靜裏聽歡樂。


    牟道安恰地聽了一會兒大地的聲響,與戈劍從樹後走出來。


    道衍這時已變成一個移動的黑點,他們的思想由“黑點”變大起來。


    兩人感歎了一番,戈劍說:“兄台,我們還差得遠呢,若碰上這樣的高手,逃跑都成問題。”


    牟道道:“我們才開始,他們已結束了。”


    戈劍知道說服不了牟道,無可奈何地一笑,不言語了。


    牟道又坐到地上。過了一會兒,他爬不起來了,整個身體仿佛散了架,到處都疼。


    他太累了,現在感覺到了。他的腳踝裏有東西在跳,腳發脹,一觸地就疼。


    戈劍忙問:“兄台,你哪裏不舒服?”


    牟道擺了擺手:“沒事,睡一會兒就好了。今晚設法兒回城去了,你回雞雲山吧。明天我們再到城裏去,我在這裏等你。”


    戈劍想說什麽,終沒開口,輕歎了一聲,飛身而去。眨眼間就消失了。


    牟道看不見他了,往後一仰,躺到涼涼的土地上。在野地裏睡覺,他這還是第一次。


    春夜雖然頗多詩情畫意,但還是冷的。牟道躺到地上不久,就感到一種冷森森的東西從他的手孔爬進身體裏。這種冷意拋給他的感覺甚怪,仿佛一隻魔手把他拉向春夜的深處。


    不知何時,他深深地睡去,象把刀刺進了夜的心髒。他的大腦猶如靜寂的海沒有浮起一片夢來。也許他的夢隨戈劍去了。


    戈劍一陣狂奔,雞雲山已在他的腳下。


    踏上杏林院的門坎,他的心狂跳起來,夜色並沒有掩飾他的激動與不安。他深吸了一口山林清氣,推門進了院子。


    他的師傅都在院子裏,似乎在等他。


    他穩定了一下情緒,上前向師傅問候。


    傅太舊哈哈地笑道:“回來就好,沒迷上什麽人吧?”


    戈劍連忙搖頭。


    段百苦說:“你一直都與那小子混在一起?”


    戈劍“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段百苦“咳”了一聲:“交友不慎,會把你害了的。那小子目光狂放,不是好人,不配做你的朋友,你以後不要再理他了。”


    戈劍低下了頭,沒有吱聲。


    文疾忽地走到他身邊,冰冷地問:“你出去這麽久,都幹了些什麽?”


    戈劍頓時緊張起來,欲實話實說。


    文疾又忽道:“你若做了大逆不道之事,我絕不容你。”


    戈劍哆嗦了一下,輕聲問:“師博,什麽是最不可饒恕的?”


    文疾的眸子如寒星一閃,射出一道厲光,惡聲道:你的記性就那麽壞嗎?欺師滅祖一不饒;以下犯上二不饒;不忠;不孝三不饒


    戈劍連忙低下了頭,暗思自己的所作所為屬於哪不饒。然而他思前想後,覺得自己怎麽也逃不了不饒之列,他有些犯愁了。


    文疾見他默不作聲,知道不妙,這小子肯定犯了事。他換了一副腔調,平和地問:“你在外麵到底幹了什麽?說吧,隻要你不欺騙師傅,我們會替你擔著的。”


    戈劍的心一熱、低聲道:“我們在城裏殺了人。”


    真是一語驚人。三個老頭子立時坐不住了。


    “殺的什麽人?”文疾追問,口氣變了。


    戈劍遲疑了一下:“殺的是錦衣衛。海天龍也被我刺成了重傷。”


    傅太舊柑掌大笑:“妙極!這下有戲了。”


    段百苦沉聲問:“殺了幾個錦衣衛?”


    “有六七個呢。”


    “他們知道你是誰嗎?”


    “好象不知道。”


    傅太舊說:“昆吾劍法沒幾個人識的,諒那海天龍也想不到我們頭上來。”


    文疾冷笑道:“可我們卻離城裏最近,他們應該先想到我們頭上來。”


    傅太舊毫不在乎地說:“錦衣衛也沒什麽可怕的,鬥他一鬥又何仿?”


    文人疾連連搖頭:“殺了錦衣衛,其罪不小,弄不好會身敗名裂。……”


    戈劍一聲不吭,等待他們發落。


    三個老頭子商量來商量去,覺得唯有讓戈劍躲一下最好。這自然不是讓戈劍逃到荒無人煙的山林裏去,而讓他在自己的屋裏閉門思過。


    但要廢了他,三個人又統一不了意見。傅太舊死活堅持一個人隻要不淫邪,無論他做了什麽都不失其為好人”的妙論,文疾拿他沒有辦法。


    段百苦亦不傾向“自傷”,廢了弟子豈不成全敵人?那自己豈不又多了“一苦”?


    他冷冷地看了戈劍一陣子,訓斥道:“以後不許你離開杏林院半步,否則我們絕不饒你!”


    戈劍的一顆心一下子沉下去,耷拉腦袋進了自己的屋子。不讓自己離開這裏,那明天就進不了城了,可兄台還等著自己呢。他心裏一急,不由自主地落下淚來,有些茫然。人間事難得如意,也許這並非不中。


    牟道一覺醒來,溫暖的陽光己在他的臉跳了一陣了琵琶舞,他感到臉頰發熱。


    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土質呈顆粒狀,卻細膩極了,幹淨極了,宛若金沙,令人陶醉。


    離開他一丈遠處,有一個不起眼的小錦盒,半埋在土裏。


    他衝過去撿起,沉甸甸的。


    打開錦盒,裏麵有一張柔軟的黃宣紙。牟道心裏一喜,忙展開去看。


    紙上的字是紅的,十分清晰,竟是“越女劍法圖”,旁邊有注解的文字。


    牟道樂壞了,拿著它跑回自己睡覺的地方。他還想著與戈劍一同進城的事。


    “越女劍”源出極早,出自越王勾踐時的一位越女之手。據說越女劍在她手裏,上奪清天三分魂,凝光攪起怒海潮,無人能與之爭鋒。


    牟道知道越女的故事,而她的十八式“越女劍”他此刻才一目了然。


    “越女劍”起式靈活,講究飄逸。這與他的想象差不多,但不知怎地,他卻覺得劍法裏缺少什麽。缺什麽呢?他說不清楚。


    他依照劍圖練起來,許久,才學會三式。這時,太陽已爬上頭頂。他不見戈劍到來,心裏有些急了。左等右等還不見戈劍的人影,他爬上了樹,站在樹又上向北方眺望。


    忽然,他聽到身後響起急促的馬蹄聲,連忙用樹葉子遮住自己。


    兩匹馬跑到離他有二十丈遠的地方,忽地慢下來了。他透過濃密的葉子細看,馬上上竟是範幼思與候文通。這讓他又喜又驚。


    範幼思一臉愁容,十分失意;侯文通臉帶笑,又常陪小心兩匹馬走到離牟道有丈把遠的地方,突然不走了。


    牟道小心起來。


    範幼思眉頭緊皺,不快地說:“我不想去開封,那裏有什麽好呢!”


    侯文通嘿嘿一笑,“開封總比京城好吧、她們己被海天龍押走了,到了京城不掉一層皮才怪呢。我把你從他們手裏救出來,花了十萬兩銀子,這可不是小數目,足見對你有情了吧?”


    “那去洛陽不也一樣嗎?”


    侯文通搖頭說:“開封是我的家,到了家裏才能如魚得水。隻要你願嫁給找,什麽都好說。”


    範幼思知道擰不過侯文通,不由幽歎了一聲,臉上頓時披上一層冰霜。她心裏矛盾極了,既感激侯交通救了她,又恨侯文通逼她屈從。她看到一棵小草在微風裏搖動,芳心大痛。多麽可憐,自己竟不如一棵小草自由!


    侯文通兩眼在她的臉上滾動了一陣火辣辣的目光,笑道:“走吧,你會喜歡開封的。”


    範幼思無奈,隻好抖韁催馬,向西而去。


    牟道心中一急,差點兒從樹上掉下來。這麽好的人兒被個老色鬼弄了去,那還有好結果?


    他剛要飛撲下去,估計可以擊中侯文通的腦袋,不料侯文通一抖韁繩,馬兒揚蹄而去了。


    牟道見失去良機,後悔不已,沒有把她救下來實在是罪過!他覺得侯文通從他手裏奪走什麽,那是一片雲嗎?


    他心慌意亂地從樹上跳下來,一時間猶豫不決。城裏的道姑已被押向京城,看來用不著去燒監獄了。範幼思又被侯文通劫走,自己到底去追隨哪一方呢?


    權衡了一陣利弊,他決定去救範幼思。救一個人總比救一群人容易。可憑他的本領,談論救人是不切實際的。他所謂的救人,不過是一種借口,而實則是不願看到範幼思落人侯文通之手,想趁機搗蛋罷了。他回避的是一種對佳人的深愛。


    他在兩匹快馬的後麵追了一陣,有些跑不動了。扶著一塊石頭歇了一會兒,思想又回到那群道姑身上。她們怎樣了呢?


    他們的遭遇自然很慘。海天龍把她們打入木籠囚車,便不問她們的死活了。囚車顛簸而行,風吹日曬,她們一個個口幹舌燥,望“水”欲穿,海天龍也不理會。不給她們吃喝,這是他慣用的伎倆。若有人叫喊,他就命人把那人的舌頭割下來。


    他騎在馬上,得意洋洋。


    幾天後,他們到了京城。海天龍把她們關進了監獄便去見皇上。


    這時,從別的地方押來的道姑、尼姑也被關進了京城的監獄,總數不下三萬人。京城的監獄一時人滿為串,怨氣衝天,其淒慘之


    狀不可想象。人間大劫難。


    明成祖朱棣的感覺卻很好,有些安心了。


    他在養心殿召見了海天龍。他看上去又老了不少,常年對外用兵使他失去了耐性,極易暴躁。他的臉更瘦了,幾乎成了一條,灰黃的皮膚——不,蠟黃皮膚失去了光澤,唯有那凶惡的眼睛不時地閃耀著他獨一無二的高貴。


    他哈哈地大笑起來,聲音很嚎亮,把海天龍嚇個半死。頭皮一陣發麻,他害怕皇上的笑聲與他有關,那多半不是什麽好事。


    朱棣俯視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海天龍,滿意地哼了一聲。海天龍在他眼裏不過一隻小甲蟲。


    沉默了一會兒。朱棣奇怪地問:“海天龍,朕是這樣的乏弱,有一陣風也可以把朕吹倒了,你說為什麽人人都怕我呢?”海天龍料不到朱棣有此一問,慌忙地說:“皇上英明,所以才人人都敬伯。”


    朱棣猛地坐了起來,雙目射出兩道冷光,厲聲問:“海天龍,朕讓你辦的事辦得怎麽樣了?”


    海天龍忙道,“回奏皇上,天下的尼姑、道姑都抓到了京城,待為臣細審之後就明朗了。”


    “沒有漏網之魚吧?”


    “回皇上,絕對沒有。皇上英明,唐賽兒插翅難逃。”


    朱棣“嗯”了一聲:“玉佩有下落了嗎?”


    “回奏皇上,為臣該死,沒有找到玉殃。”


    朱棣有些失望,輕歎了一聲,揮手讓他退出。


    海天龍退出養心殿,擦了一下頭上的細汗。


    他在外麵人五人六的,在朱棣麵前不過一條狗,一條癲皮狗。


    傍晚。他喝得醉醇醺地去了監獄,進行嚴刑逼供,可毫無所獲。他心中好惱。


    然而在另一間牢房裏,在他押來的那群人中,有一個道姑實在受不了作人的侮辱,招供了。供狀令獄官們狂喜不已,嵋上奏到朱棣那裏去了。


    供狀對海天龍十分不利,說他把唐賽兒放跑了,受了人家十萬兩銀子。


    朱棣震怒,連想也不想,立即向人緝拿海天龍下獄。他不需要想,無論對與錯,這麽做都是必要的。他要敲一,下錦衣衛,讓他們心驚膽戰,不敢妄生異心。


    海天龍的消息十分靈通,聽說要拿他,立時嚇了個半死,心涼透了,半生追求付於了流水。


    他思忖了許久,決定逃走。他不能下大獄,他知道監獄裏的犯人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


    他沒有來得及向狐朋狗友們道別,就逃之夭夭。


    何大海等人明知他受了冤枉,也不敢替他申辯,反而都罵他不是東西,負了聖恩。


    這頗有點落石下井的味道,然而他們玩慣了這樣的遊戲,一點也不覺奇怪。


    朱棣得知海天龍狼狽逃竄,動了真怒,下旨誅殺海天龍的九族。


    一道聖旨飄出宮門,大大小小的姓江的被殺了一百多。他們因海天龍得福,也因他倒黴。相比之下,隻是倒黴來得更加徹底。


    海天龍在遠方聽到滅族慘禍,心都疼碎了,但眼淚隻能往肚子裏流。


    然而朱棣並不感到滿足,不殺掉海天龍他的心靈就恢複不了先前的平靜。海天龍想擺脫他的征服,這使他想玩一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他想信自己的手掌能伸到天下每一個角落。


    依然在養心殿,他召見了內官監太監鄭和。


    這次他沒有半躺在龍椅上,而是正襟危坐,一臉青氣,象是剛發過火的樣子。


    鄭和五官端正,孔武有力,身體格外敦實,雙目清光閏爍,是個精明人。他向朱棣參拜了一下,站在一旁。他是回族人,原姓馬,洪武時入宮為太監,因隨朱棣起兵有功,賜姓鄭。


    他剛從西洋回來,頗得朱棣賞識,是個大紅人。但他居功不傲,神態特別溫和,隻是偶爾從眸子裏閃兩道利光,輕描淡寫,給人一種柔中有剛的感覺。


    他的臉挺寬,兩頰的顏色也不盡一致,高挺的鼻梁象一道海峽把兩片“顏色”分開。猛一看,他的臉就是一副航海圖。朱棣就曾與他開過玩笑,說他在海上行走永遠也迷失不了航向,這句話他深深地銘刻在心中。


    朱棣平淡地掃了他一眼,眸子裏揚起了三月的春光,輕笑道:


    “聯不想讓你大天泡在海裏了,讓你到陸地遛遛腿腳怎麽樣?”


    鄭和躬身道:“奴才聽皇上吩咐。”


    朱棣點了點頭:“聯讓你到江湖卜把海天龍抓來。他若抵抗,殺掉亦可。另外再辦一件事,這事十分秘密,不可張揚,你要暗中查訪………


    君臣二人談了許久。鄭和見朱棣有些倦了,才告退。


    離開養心殿,鄭和細細地回憶起剛才的情景,推敲朱檬的語言。直到他覺得自己沒有冒失的言行,才放下心來。這是他的小心處。


    回到內官監。他小慈一會,大口喝了兩碗茶,命人傳“回香刀手”白三敗。


    這是個高大的青麵漢子,臉上的棱角格外分明,雙目電光四射,冷峻駭人,唯一的毛病是沒有眉毛,讓人容易想起禿子。他腰佩一把怪刀,氣度淩人。


    鄭和沒有看他,兩眼注視著空處,淡淡地說:“你去錦衣衛打聽一下海天龍的情況,讓何大海率人立即捕拿海天龍。”


    白三敗轉身去了,無聲無息。


    鄭和注視著他的背影,浮想聯翩。他對白三敗是很放心的,他數下西洋,都帶他前往。


    他不但刀法好,而且為人機智,還會說鬼子話,獨當一麵綽綽有餘。


    最讓鄭和看中的是他的忠義,美中不足的也許是他從不說奉承話,亦很少說話。他或許是世上最懂得少說話的人。


    他快步走到錦衣衛的西廳房,見何大海等人正嘀咕什麽。他昂首走進房子去,冷漠地掃了他們一眼,說:“鄭公公傳下話來了,命你們立即捕殺工化龍。”


    他強調了一個“殺”字。他以為鄭和的神色裏含有殺機。他十分善於領會鄭和的意圖,有時候鄭和忘了的話他也能揣測出來,並側麵給以提醒。


    何大海等人原是十分狂橫的,唯獨怕這位很少說話的“呆爺”。


    他們都驚懼他那充滿神秘色彩的“回香刀”。據說中了回香刀無可生還,而且還痛苦難當,生不如死。


    何大海連忙堆起笑容,討好地說:“公公還何什麽話?我們這就去辦。”


    鄭和聽了他的口報,沒有任何表示。


    翌日清晨,鄭和帶人離開了帝京。


    他們一幹人奔行了大半天,來到一座大山腳下。


    這山非常奇特,南麵如刀削斧剁的一樣,峭立挺拔,青灰的山石透著陰暗的氣息,山腳下有一漲深泉,清澈甘冽,誘人欲飲。


    白三敗走到泉邊,靜靜地洗手。泉水裏有他風塵仆仆的影子。


    鄭和則不住地用手潑水。他喜歡玩水。他覺得水就是他的生命,每當出海時他就灌一瓶家鄉的水帶在身邊。天下的水是相通用的,無論航行到哪裏,他都不覺得遠離了故鄉。


    靜呆了一會兒,他飛身上馬,急奔而去。


    白三敗與那幾個漢子緊緊相隨。一溜騙起一溜煙塵。西邊的輝煌消盡時,他們望見一座山寨。


    鄭和一馬當先,直向山寨奔去。他們已是人困馬乏了,想在山寨裏找個住宿的地方。


    寨子裏其實沒有多少人,更沒有好人,在這裏討生活的人非好即盜。


    幾匹馬衝上山頭,向南一扭頭,奔向寨子裏去。


    這是一片木頭房子,算不上高大,用綠漆塗了頂,在遠方遙看頗象草叢。他們踏上房子中間的細路,忽聽“撲通”幾聲,馬陷進了深坑裏。他們掉進了陷阱。


    鄭和與白三敗反應靈敏,見大事不妙,飛身而起,縱到房子旁邊的石頭上,僅馬陷進坑裏。所幸的是坑並無異物,幾個掉進坑裏的漢子沒有受到多大的傷害。


    鄭和正驚疑,忽聽幾聲嘿嘿的怪笑:“進寨不拿買路錢,皇上來了亦枉然……”


    鄭和輕笑道:“朋友若要錢,來拿便是。”


    ‘嘿嘿……’,又是一陣怪笑。灰影連間,從南邊的房子中間竄出五個人來,都是小矮人。不算侏儒,但絕對發育不全。


    五個人站到一起,又是一陣怪笑。


    鄭和也算是半個江湖人,對黑白兩道上的著名人物是比較清楚的。這五個人的特征如此明顯,他馬上就知道他們是誰了。


    江湖中沒有比“煞星五童”更好認的人了。


    他們形如兒童,年齡卻不小了,三十年前就聞出了名頭,素有‘殺人虎’之稱。五人都擅笑,但又笑得各不相同。聽他們怪笑,能讓你大笑、不安、氣短、跳坑。


    他們有兩個共同的地方:心狠手辣,輕功絕妙。不同的地方,說不清。


    五個人長得難分難解,服飾又相同,外人隻能從兵刃上分辯他們。


    “東煞”手中有把刀:“西煞”掌中握著劍:“南煞”有把鐵鉤子:“北煞”是把大匕首:“中煞”腰裏纏著鞭。


    別看他們的長相可笑,他們的作為卻讓你笑不起來,殺人如麻,放火強奸,無惡不作。


    提起江湖“五煞”沒有不頭疼的,連他們的師傅“鐵尺神丐”托日紮郎拿他們也沒辦法。


    五人的功夫怪極、高極,幾乎沒有人收拾得了他們。


    鄭和創笑非笑地看了他們幾眼,搖了搖頭,碰上這麽幾個不通人性又難纏的小子,實在不走運。


    他覺得這次出師便不順利,海天龍亡命江湖,恐怕也沒這麽倒黴。


    他的臉色陰暗下去,泛起殺機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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