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東湖幫,早已被一場大火化為灰燼。因此,龍四在淮水江畔的水陸碼頭,臨時搭建起一座船塢,作為他東山再起的老巢。


    龍四選擇船塢為巢,原因有二。其一,他不久前帶人搶占了潘淮船商,即是鳩占鵲巢,自當日夜監守,船塢與潘家碼頭近在咫尺,龍四近水樓台,方便照應。其二,龍四汲取李老虎覆滅的教訓,為防有人突襲,生逢絕處,他提前給自己留好退路。一旦潁川有變,他可迅速從水路逃出生天,而且還可以將自己搶來的金銀財寶,一並帶走。


    龍四這招進可攻、退可守,以保萬無一失。


    早在潘雲離開潁川時,龍四便已猜到,他定是去向賢王府求援。因此,當柳尋衣和洵溱踏入潘家還不足一個時辰,龍四便已收到消息,並立即召集手下弟兄齊聚船塢,商議對策。


    經過數日的沉悶天氣,今日的潁川城,就像一個巨大的蒸鍋,尤其到了晌午,天氣又悶熱又潮濕,令人燥熱難耐。因此,一向繁忙的水陸碼頭,此刻也難得出現一絲空閑。


    當龍四的手下,陸陸續續來到船塢時,卻見他們的老大,此刻正醉眼迷離地躺在一群嬌妻美妾之中,好不逍遙快活。


    船塢內,鍾鳴鼎食,滿桌饕餮。一群嬌滴滴的美嬌娘,嘰嘰喳喳地圍坐在龍四身邊,為他揉肩捏腿,好一派花團錦簇,紙醉金迷的奢靡之景。


    龍四是個徹頭徹尾的混人,屠戶出身,長的其貌不揚,滿臉橫肉,一身肥膩,鬥大的字不識一筐,但卻頗有一些小聰明。


    此人自幼無法無天,曾在菜市上欺行霸市,無人敢惹。後被李老虎相中,充當打手,替東湖幫燒殺搶奪,奸淫擄掠,可謂壞事做盡。但他也因此受到李老虎的賞識,在東湖幫的地位一升再升。直至東湖幫覆滅前,龍四的在幫中的地位,僅次於李老虎、李豹。


    龍四和劉三,曾被李老虎封為東湖幫的“文武二將”。


    而後,隨著李豹、李老虎相繼出事,劉三一命嗚呼,龍四便喬裝改扮,混在東湖幫眾中,趁亂逃出潁川。


    可不知為何?前些日子他竟又回到此地,並堂而皇之地豎起東湖幫的大旗,招募舊部,欲要重操舊業。


    論心機和城府,十個龍四綁在一起,也抵不過一個李老虎。但也正因如此,龍四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做出一些曾經李老虎都不敢做的混賬事。比如……帶人公然洗劫潘家,並強硬地霸占潘淮船商。


    龍四篤信“今朝有酒今朝醉”,因此才剛剛得勢幾天,他便已迫不及待地貪圖享受起來。


    “四爺。”


    一個光頭大漢,悄悄走到似睡非睡的龍四身邊,低聲呼喚道:“弟兄們都到了!”


    “嗯。”


    許久之後,龍四方才睜開惺忪睡眼。在幾個嬌妻美妾的攙扶下,他緩緩坐起身來,慵懶地舒展著四肢,並伸手從果盤裏摘下一個葡萄,胡亂塞進嘴裏,“吧唧吧唧”地咀嚼著,汁液流淌在他那蓬亂不堪的絡腮胡子上,吃相十分惡心。


    “馬禿子,我讓你打聽的事,你打聽清楚了嗎?”龍四囫圇問道。


    “打聽清楚了。”馬禿子陪笑道,“來的確實是賢王府的人,不過隻有兩個。其中一個,就是曾經害死虎爺的……柳尋衣。”


    “咳咳……”


    一聽到“柳尋衣”的三個字,龍四散漫的神色陡然一變,嘴裏隨之嗆了一口。他一把揪住馬禿子的衣領,迅速將其拽至身前,謹慎地問道:“真是柳尋衣?”


    “錯不了。”馬禿子拚命點了點頭,轉而話鋒一轉,頗為忌憚地提議道,“四爺,這個柳尋衣……不久前可是放過話的,說咱們東湖幫的弟兄,誰再敢踏入潁川一步,殺無赦。你看咱們是不是……暫時避一避風頭?”


    “放屁!”龍四小眼一瞪,一腳將馬禿子踹出一個跟頭,喝罵道,“上次是因為他帶了幾百個賢王府弟子,所以虎爺才一不小心,著了他的道。這次不一樣,他一個人來……”


    “是兩個……”


    “啪!”


    不等馬禿子好心提醒,龍四卻突然衝上前去,狠狠扇了他一記耳光,訓斥道:“兩個有屁用?和一個人有什麽區別?”


    馬禿子滿臉委屈,用手捂著紅腫的臉頰,哭喪道:“上次,他把幾百個人都藏了起來,這次會不會也……”


    言至於此,馬禿子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以防龍四再賞他一巴掌。待看到龍四若有所思的模樣後,馬禿子方才鼓足勇氣,小聲補充道:“這次他會不會也把人藏了起來?”


    “這還像句人話!”龍四的大手,拚命搓動著自己的下巴,琢磨道,“聽你這麽一說,我還真得小心提防這個柳尋衣,他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馬禿子見龍四動搖,登時麵色一喜,湊上前去,試探道:“要不……咱們先躲躲……”


    “啪!”


    話音未落,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臉上,令馬禿子委屈的恨不能哭出聲來。但他卻敢怒不敢言,隻能可憐巴巴地望著臉色凝重的龍四,再也不敢胡亂答腔。


    周圍的幾人,皆是強忍笑意,一個個憋的臉色通紅。


    “怕甚?潘初八已死,賢王府不可能再給潘家當靠山,我看他們八成是來吊喪的,過兩天就走了。”龍四沉吟道,“你們趕快去打探清楚,看看柳尋衣這次究竟有沒有帶人來?”


    “四爺,那……咱們到底避不避?”另一個人高馬大的壯漢小心詢問道。


    “怎麽避?”龍四撇嘴道,“咱們剛奪下潘家的生意和碼頭,好不容易嚐點甜頭,要是現在離開,明天它們就會被其他幫派搶走瓜分,日後咱們再想要回來,可就難嘍!千辛萬苦,才剛剛有點起色,老子可不想白忙活一場。”


    畢竟,龍四曾做過豬肉生意,因此他懂得利用潘淮船商繼續為自己賺錢。


    “萬一柳尋衣又像上次那樣,突然襲擊怎麽辦?”馬禿子低聲問道。


    “不怕!咱們現在有一百多兄弟,地盤卻隻有這一個碼頭,我就不信守不住它。”龍四目光猙獰地冷聲道,“更何況,咱們還有船塢!萬一事有不妙,那咱們就帶著錢跑……”


    突然,龍四眼神一動,幽幽地思量道:“不過……你們剛才說的也有道理,不能不防。不如這樣,我先將大船行到江中,你們來往乘坐小船。柳尋衣不是神仙,絕不可能從天而降,如此一來,我也能徹底放心了。”


    聽到龍四的話,馬禿子幾人不禁相視一眼,眼中皆是一抹難以名狀的複雜之色。


    龍四此舉,無疑是將他們推到風口浪尖,自己卻先遠遠地躲了起來。


    “四爺,可是……”


    “報!”


    不等馬禿子開口,外邊突然傳來一道急促的呼喊聲。緊接著,一個漢子火急火燎地跑進船塢,向龍四回稟道:“四爺,何大人來了!”


    “哪個何大人?”此刻,龍四心煩意亂,語氣難免有些生硬。


    “潁川還能有幾個何大人?”


    不等漢子回話,船塢外陡然傳來一聲冷笑。轉眼間,潁川“知州”何善,已出現在眾人麵前。


    一見何善,龍四稍稍一愣,繼而迅速換上一副諂媚姿態,揮手蠻橫地推開擋在身前的馬禿子幾人,滿臉堆笑地迎上前去,賠笑道:“哎呦!原來是何大人,失禮失禮!之前來的都是何安‘何大人’,萬沒料到今日何善‘何大人’竟親臨大駕,我實在是……實在是沒想到。嘿嘿……”


    龍四本想拽些雅詞,隻可惜他粗人一個。憋了半天,也沒能想出“蓬蓽生輝、榮幸之至”這樣的詞,隻能朝何善訕訕一笑,算是恭敬。


    “來來來,何大人請上座。”龍四巴結著何善,將他請入主座。而後匆忙揮手,示意眾人退下,船塢中隻留他們二人。


    “何大人,我給你倒杯茶……”


    “省省吧!本官找你,不是來喝茶的。”何善開門見山道,“賢王府派人來了潁川,早上已抵達潘府,這件事你應該知道吧?”


    “略有耳聞!略有耳聞!”龍四陪笑道,“不知大人有何指教?”


    “廢話!”何善眼睛一瞪,一臉嫌棄地看著龍四,厭惡道,“你是豬腦子嗎?賢王府的人都到了,你竟然還有心情在這兒喝花酒?你呀!簡直比李老虎,還要愚蠢!”


    龍四心中不悅,卻又不敢表現出絲毫怒意,隻能尷尬地笑道:“實不相瞞,剛剛我也在和弟兄們商量這件事,我想柳尋衣八成來者不善。”


    “你們可否商量出什麽對策?”何善不耐煩地追問道。


    龍四眼珠一轉,煞有介事地說道:“我想了又想,決定還是先躲一躲,暫避其鋒芒……”


    “啪!”


    這次輪到龍四挨打了。他話未說完,何善已毫不留情地扇了他一巴掌,鄙夷道:“柳尋衣不過區區數人,你有這麽多手下,竟然還想躲?”


    “什麽?”龍四顧不得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急忙問道,“柳尋衣這次真的沒帶著幾百人?大人肯定?”


    “當然!”何善沒好氣地說道,“我早已查清,柳尋衣的確帶人來了潁川,不過滿打滿算也不到十個人,你怕什麽?一個小小的柳尋衣,就把你嚇成這副慫樣,當初你還回來作甚?”


    “我回來是因為……”


    龍四的話說出一半,卻又戛然而止。他猶豫片刻,突然眼睛一瞪,胡亂搪塞道:“我不怕他!誰說我怕他?隻要大人你一句話,我這就帶人去潘府做了他!”


    聞言,何善臉色登時一變,怒聲道:“此事與我何幹?別忘了,是你帶人搶的潘家,不是我!這件事與本官毫無關係,我能來這裏提醒你,已算仁至義盡。龍四,我可告訴你,這一次,你就算把天捅個窟窿,我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你若敢把我牽扯進來,本官第一個取你狗命!”


    “這……”龍四萬沒料到何善竟會說出這番話,不禁心中大驚,詫異道,“大人的意思是……想跟我撇清關係?”


    “不是撇清關係,而是你我根本就毫無關係。”何善嚴詞厲色道,“這次是你和潘家、和柳尋衣的私人恩怨,輸贏成敗全看你自己的本事,與本官無礙。”


    “可我從潘家搶來的錢,你也沒少拿……”


    “正因如此,本官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否則我早就拿你問罪了!”何善沉聲道,“本官也不瞞你,其實今日上午,柳尋衣已經找過我了。”


    龍四眼神一稟,急聲道:“他找你作甚?難道他想讓你對付我?”


    “非也!”何善搖頭道,“他隻讓我給你傳句話。”


    “什麽話?”


    “他要替潘家把名下的產業、商鋪、碼頭等等,全部變賣。並於三日之後,在英華書院舉行變賣大會,任何人有興趣皆可出價,並且價高者得!”何善說道,“這個消息現已不脛而走,相信天黑之前就能傳出數百裏。”


    龍四眉頭緊皺,狐疑道:“可潘家的商號、船隻、碼頭……如今都在我手上,他拿什麽變賣?”


    何善冷笑道:“這些東西隻是你搶來的,卻並不是你的。柳尋衣敢公然變賣,一定有他的打算。”


    說罷,何善側目遙望著逐漸熱鬧起來的潘家碼頭,似笑非笑地說道:“據我所知,如今已有不少人,盯上潘家碼頭這塊風水寶地。至於你……好自為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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