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賢王府中堂內,洛天瑾端坐首席,身子微微傾向一旁的三叉燭台,眉頭微皺,細細打量著柳尋衣獻上的“驚風化雨圖”,遲遲未曾出聲。


    他身旁坐著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雖已年過四十,卻仍風韻猶存,尤其是那雙楚楚動人的眼睛,雙瞳剪水,波光粼粼,似乎蘊藏著說不盡的萬種風情。


    這雙眼睛柳尋衣曾在洛凝語臉上看到過,簡直如出一轍,隻是洛凝語眼中更顯單純清澈,相比於這位婦人要遜色不少。


    婦人正是洛凝語的娘親,武當掌門清風道長的掌上明珠,洛天瑾的夫人,淩瀟瀟。


    二十年前的淩瀟瀟,也是一位名滿江湖的大美人,當時人稱其為“風華絕代,貌美無雙”。其中雖有幾分對清風道長的阿諛,但卻也從側麵印證了淩瀟瀟過人的美貌與氣質。


    堂中左手邊坐著兩人,其中一個算是柳尋衣的老朋友,賢王府七雄之一,鄧長川。


    另一人則是個貌不驚人的幹瘦男人,五十歲上下,寬厚飽滿的額頭與幹瘦褶皺的下巴形成鮮明對比,腦袋的形狀宛若一個倒扣的鬥笠,十分滑稽。身材不過五尺有餘,骨瘦嶙峋,即便身著厚厚的冬衣,可看上去仍舊十分鬆垮。尤其是他端著茶杯的手,五根手指皆是皮包骨,一根根又細又長,給人一種稍一用力便會折斷的錯覺,甚是駭人。


    在剛剛進入中堂時,林方大就已低聲提醒過柳尋衣,千萬莫要小看此人,其來頭一點也不比鄧長川小,乃是賢王府七雄中的另一位,江一葦。


    賢王府七雄皆有一身高深莫測的獨門武功,諸如謝玄的達摩指,鄧長川的九節鞭法皆是名震江湖。江一葦輕功蓋世,相傳他的“一葦渡江”,比之武當梯雲縱和少林水上漂還要厲害,江一葦對此也十分自傲,自詡江湖中能在輕功上跟與之爭鋒的人,屈指可數。


    在鄧長川和江一葦對麵,還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女子是洛凝語,男子則是洛凝語的親哥哥,洛鴻軒。


    洛鴻軒的年紀比柳尋衣稍長兩三歲,與其父洛天瑾一樣,品貌非凡,儀表堂堂。隻不過身材卻稍顯削瘦,但也為其平添了幾分書卷之氣。


    柳尋衣和林方大站在堂中,心中忐忑,但卻又不敢出言打擾正在細心賞圖的洛天瑾。


    “咳咳……”


    許久之後,洛天瑾終於發出兩聲輕咳,打破了堂內如死水一般的沉寂。


    “瑾哥,此圖真是傳聞中的驚風化雨圖嗎?”淩瀟瀟好奇地問道,“那你又能否看出其中所蘊藏的奧秘?”


    洛天瑾微微一笑,卻並未正麵回答淩瀟瀟的話,而是向柳尋衣問道:“這幅圖真是少秦王派人送給你的?”


    “是。”柳尋衣毫不遲疑地回答道。說罷,還下意識地追問一句:“敢問洛府主,這位‘少秦王’究竟是何許人?”


    “少秦王是……”


    “不過是西域一帶的梟雄罷了。”不等鄧長川開口解釋,洛天瑾卻是突然高聲打斷,淡笑道,“少秦王讓你把圖親自交予我手,隻是想與我交個朋友?”


    “他們是這麽說的。”柳尋衣回憶道,“至於是真是假那就……不得而知了。”


    “好!”洛天瑾緩緩將圖卷起,頗為滿意地笑道,“少秦王這個朋友我暫時交下了。”


    柳尋衣稍稍一愣,開口補充道:“他們還讓我轉告洛府主一個消息,說當日在江南陸府搗鬼的人,正是金劍塢的宋玉。”


    “宋玉。”洛天瑾似是而非地點了點頭,“我早就料到金劍塢是內鬼,當日在陸府,宋玉對莫岑咄咄相逼,一直催促其亮出驚風化雨圖,想必就是在為曹欽鋪路。”


    鄧長川眉頭緊皺著問道:“既知是金劍塢在暗中搗鬼,那我們何不將此事告知天下?然後趁機號令群雄,一舉將金劍塢……”鄧長川欲言又止,同時用手輕輕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一下,意欲明顯。


    “不可。”淩瀟瀟思量片刻,出言反駁道,“隻憑一句空口白話就斷定是金劍塢所為,未免太過武斷。而且就算是金劍塢搗鬼,我們也拿不出任何證據,隻怕到時金劍塢會倒打一耙,我們非但打不到狐狸,還反惹來一身騷。瑾哥,你的意思呢?”


    “夫人言之有理。”洛天瑾不可置否地應道,“此事無憑無據,由不得我們信口雌黃。更何況金劍塢在南方樹大根深,多年來與我們南北對立,又豈是那麽容易撼動的?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我還不想與金劍塢撕破臉。”


    江一葦附和道:“不錯,金劍塢與武林四大世家一向關係匪淺,如今宋玉在陸府搗鬼,這可是自己人砸自己人的場,相信陸庭湘絕不會視而不見。我們雖不便將此事挑明,但卻可以暗中放出風聲,攪一攪這趟渾水,就算不能讓他們反目,起碼也能讓陸府和金劍塢兩家相互猜忌。”


    洛鴻軒道:“江三叔所言甚是,就算金劍塢倒打一耙,誣陷我們是內鬼也無妨。反正我們與江南陸府一向也沒什麽交情。”


    “不會!”柳尋衣沉思道,“陸庭湘暗中派人跟蹤我去霍都,最後還使詐將我身上的假圖騙走,因此他對我在霍都的一舉一動可謂了如指掌。故而陸庭湘心裏很清楚,賢王府與天山玉龍宮絕不可能是一夥的,否則我又豈會跑去天山曆經九死一生?”


    “如此甚好!”洛凝語拍手笑道,“一切就依江三叔所言,暗中放出風聲,讓他們自己內訌。哈哈……有趣有趣,此事不如讓我去做吧!”


    “咳咳!”見到洛凝語興奮的模樣,淩瀟瀟不禁輕咳兩聲,低聲責備道,“語兒,你又沒規矩了!一個姑娘家,要學的矜持些,不要總參和這些打打殺殺的事。”


    “娘也是江湖兒女,還和爹一起打拚出賢王府,為何有些事娘做得,女兒卻做不得?”洛凝語不服氣地辯解道,說罷還撒嬌似的朝洛天瑾哭訴道,“爹,娘又想把我關在房裏學繡花了。”


    洛天瑾寵溺地朝洛凝語緩緩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胡鬧。轉而又將目光轉向鄧長川和江一葦,正色道:“此事就交由江一葦去辦,切記小心行事,不可招惹麻煩。”


    “是!”江一葦起身領命。


    “府主,既然柳兄弟已把驚風化雨圖帶了回來,那他是不是通過了考驗?”林方大見時機已到,迫不及待地追問道,“他是不是可以留在府中了?”


    洛天瑾注視著柳尋衣,別有深意地笑道:“我從不食言,隻是不知道柳少俠願不願意屈尊紆貴,成為我賢王府的人?”


    “承蒙洛府主看得起,在下願效犬馬之勞!”柳尋衣早就對此求之不得,故而也不再猶豫,馬上跪拜在地,拱手領命。


    “好!”洛天瑾滿意地點了點頭,正色道,“既入賢王府,那日後就要謹遵我賢王府的規矩,不可懶散輕慢、肆意妄為。至於府內種種規矩,下去之後林方大自會一一告訴你。”說罷,洛天瑾神色微緩,淡笑道,“尋衣,從今以後你就是賢王府弟子,我深知你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也不強行將你歸入下三門。我願給你一個自由選擇的機會,不知你希望加入府中哪一門?”


    淩瀟瀟解釋道:“賢王府有生、死、驚、休、杜、景、傷、開八門,其中生、休、開為上三門,主要負責門麵功夫,與五湖四海的同道朋友禮尚往來,維係賢王府在江湖中的名聲和地位。死、驚、傷為下三門,主要替賢王府解決江湖中的恩恩怨怨。杜門和景門為中平二門,負責家務事,諸如看家護院、修葺府邸,以及一年始末府裏上上下下的諸多雜事安排。”


    洛凝語柳眉一挑,戲謔道:“上三門都是些光說不練的場麵事,中平二門大都是我洛家族人,唯有下三門才有你一展所長的機會。柳尋衣,你武功不錯,最適合與人打打殺殺。更何況,按照賢王府以往的規矩,新來弟子一般都入下三門……”


    “語兒不要插嘴。”淩瀟瀟輕喝道,“你爹有言在先,讓柳尋衣自由選擇,你不必替他費心。”


    柳尋衣頗為尷尬地看了看身旁的林方大,轉而又看了看朝他擠眉弄眼的洛凝語,遲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


    “那柳兄弟就來我休門吧!”不等柳尋衣把話說完,林方大卻已突然開口道,“我們是結拜兄弟,我這個做大哥的理應多多照顧,還望府主成全。”


    洛天瑾不動聲色地淡笑問道:“不知尋衣是否也有此意?”


    “如若可以,我當然願意與大哥終日為伴。”柳尋衣遲疑片刻,方才答應下來。


    其實柳尋衣心裏清楚,在賢王府八門之中,下三門雖然凶險,但卻最容易出頭。


    不過林方大也是一番好意,他不想柳尋衣整日刀山火海,打打殺殺,故而主動將其招至麾下。對此,柳尋衣雖心有不甘,但卻也不能不答應。畢竟,他隻是初來乍到,又怎好駁林方大的麵子?


    洛天瑾與淩瀟瀟對視一眼,淡笑道:“那你就跟著林方大吧!尋衣,年輕人要懂得勤勉上進,日後才能有所作為。”


    簡單寒暄後,洛天瑾便命林方大和柳尋衣退下了。


    離開之後,柳尋衣心中百感交集,他原以為自己為賢王府立下大功,定能一舉獲得洛天瑾青睞,但卻萬沒料到,最後竟稀裏糊塗的成了休門弟子。更有甚者,洛天瑾今夜對他的態度不鹹不淡,毫無親近之意,就好像他拚了性命拿回來的驚風化雨圖,是一張一文不值的廢紙,絲毫提不起洛天瑾的興趣。


    枉費柳尋衣在求見洛天瑾前還信誓旦旦,滿懷信心。如今的結局未免令其黯然失落,不免心中暗暗感慨道:“看來我還是低估了這位‘北賢王’,隻不知今夜我一入休門,何時才能再有機會接近洛天瑾。欲要勸服他歸順朝廷,必先要成為他的心腹親信,可現在看來……我連接近他都是遙遙無期,想說服他接受招安,不知又要等到猴年馬月……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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