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何易,仍舊處於一種半醉半醒的模糊狀態中,哪怕是被縣丞派出去的人找到,一路押送入獄的途中,都沒有從這種狀態中醒來。


    他陷得很深,意識仿佛被一團輕柔透明的東西所包裹。


    他能夠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在被動的移動著,也能隱約聽到周圍傳來說話的聲音,但那聲音極為模糊,像是由好幾種詭異的聲音摻雜在一起所形成的噪音。


    每次,當他選擇仔細去聽去看周圍的時候,都會被一麵無形的屏障所阻擋。


    外界的任何事物,透過這麵屏障之後,再呈現在何易麵前,就會變成一種無比抽象和模糊的假象,無論是人,還是聲音。


    疑惑間,何易伸手觸向前方。


    那道屏障,雖然無形,卻有觸感,呈現一種異常柔滑的曲麵,像是......


    流動的水流?


    亦或是被風吹起的輕紗?


    像又不像。


    何易無法形容那種奇妙的感覺,果真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他仔細回憶了片刻,忽然發現這曲麵所呈現的軌跡,像極了夏禹書中的第二道字符。


    幻字符。


    這是在“悟”的狀態中嗎?


    在枯雪林與趙將軍戰鬥時,他對這第二道字符有所頓悟,但卻並沒有徹底進入悟的狀態,不想今日,在這醉酒之間,竟然又進入了這種狀態之中。


    何易連忙回憶著第二道字符的模樣。


    簡單的四道筆畫。


    一曲三直。


    除了那道極為誇張的曲線之外,更有三道淺淺的豎線,隱藏在那曲線之下。


    簡簡單單四筆,已成自然之勢。


    “一曲三直,一波三折?”何易低聲自語,聯想到眼前屏障之外虛幻的世界,何易若有所悟。


    相比第一道破字符的直接幹脆,這第二道字符所傳達的,應該是一種變通之法。


    原來如此......


    隱蔽實體,暗藏殺機,怪不得會叫做“幻”字符。


    隨著何易的頓悟,意識深處的那道幻字符開始瘋狂的扭動著身軀,如一條長鞭一般狠狠抽打在何易的意識之上。


    隨著外界的嘈雜之聲越來越大,何易驟然睜開了眼睛。


    在這昏暗的地牢之中,宛如無底的深淵般,凝視著眼前這在發生的一切。


    ............


    強征令已經下達了半日有餘,執行者則是縣丞府的親衛軍,直接聽令與縣丞本人,可不是普通士兵那般好說話的。


    他們按照強政令上所寫的條件,在街巷四處搜尋,破門鞭斥,見人就抓,十分的殘暴。


    此時正值午夜時分,被強征而來的平民數量已有五百餘人,為了防止逃亡的現象出現,這些縣丞府的爪牙便將這一批平民暫時關入了牢房之中,巧不巧,正與何易關到了一處。


    “進去!都給我老實點!”負責押送的縣丞親衛,一個個凶神惡煞,可將這些百姓嚇得不輕。


    “軍爺!幾位軍爺,你們不是要征兵嗎?我們這些人,既然是新招入伍的士兵,又並無犯錯之處,卻為何要被關入大牢中?”一個壯年被推入牢房之後,忍不住為自己伸冤。


    他們實在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裏。


    “廢什麽話!要怪就怪那何副將,殺了趙仙師,觸怒了縣丞大人!”那親衛隊長一陣冷言,隨即便要將牢門鎖死。


    便在這時,一道“幻影”,從牢房裏閃了出來,一把扼住了那親衛隊長的咽喉!


    正是何易。


    在何易的意識陷入“悟”的狀態時,並不清楚在這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但在何易恢複意識,睜開雙眼之後,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卻著實讓他怒火中燒。


    “你們是哪個將軍手下的兵!為何私自囚禁百姓?”何易將那親兵隊長提起來,狠狠按在牆上。


    自己殺了那趙將軍不假,可就算觸怒了縣丞,又為何會牽扯到無辜的百姓?


    清晨的事情,已經算是給縣丞敲了一記警鍾,可對方非但不知悔改,反而還要一錯再錯!


    真要逼得百姓造反不成?


    “我乃是縣丞府的親兵隊長!快放開我!這些賤民被縣丞大人選中,便是天大的榮幸!你敢阻攔,是想造反不成?”那名親衛隊長的聲音有些色厲內茬,不斷地掙紮著。


    這隊長十分的疑惑。


    剛才,那牢門明明就要被鎖上了,剩餘那點空隙,根本就不足以容納一人通過,可那眼前這個家夥,又是如何從牢裏出來的?


    “我造反?”何易氣的渾身顫抖著,心底怒火中燒,手上的力氣也越來越大。


    片刻之後,便聽“哢吧”一聲,那親衛隊長的頸骨竟然直接被何易捏斷,當下沒了氣息。


    居然敢說自己造反?簡直該死!


    “何易!你是平原副將,縣丞下屬,怎敢妄殺縣丞親兵?”餘下的幾名親衛兵,見何易不費吹灰之力便殺了自己的隊長,不免有些驚慌。


    此時,他們方才想起何易被關進來的原因————


    這家夥,可是擁有著能夠擊殺仙人的實力啊!


    連趙將軍都被他殺了梟首懸屍,僅憑他們幾人,如何能夠對抗?


    “平原副將?縣丞下屬?若皆如你們一般視百姓如草芥,這副將一職,我何易不當也罷!”何易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們。一邊說著,將身上代表著副將一職的衣甲盡數卸下,隨手棄於一旁,看都沒再看一眼。


    “現在,我何易再不是平原副將!至於你們,為虎作倀,殘害百姓,天理難容!”


    言罷,何易揮劍向前砍殺,衝勢甚猛,僅僅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身體便在狹長的走廊之內幻出數道殘影,或斬或刺,每一劍,都準確無比的命中在一名親衛兵的要害部位。


    十數道血箭噴射,十數名親衛倒地而亡。


    幻字符!


    何易初悟此字符,具體用法還沒有完全摸透,但他隱隱覺得,這第二道字符應該不僅僅隻是製造幻影這樣簡單。


    因人而悟,變化萬千。


    這字符之意,確實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怎麽回事?發生什麽事了!”


    牢房內的慘叫聲驚動了守在外麵的人馬,不久後,大量全副武裝的縣丞親衛衝進大佬,將何易與一眾平民包圍了起來。


    便在這時,監獄深處的幽暗裏,忽地傳來一聲厲喝————“殺!”


    緊接著,便有數十支利箭飛襲而來,瞬間將那些剛剛進入大牢之中的親衛兵射倒一片。


    再接著,自走廊深處的幽暗中衝出十數道人影,皆是裝備精良,全副武裝的精兵強將,他們劍指前方的縣丞親衛,衝過去便是一陣砍殺。


    這其中,便有公良雎、裴東、賈紹等人。


    “少將軍!你沒事吧?”


    “何將軍別急,我們這就過來!”


    “......”


    砰砰砰砰砰!


    公良雎手腕急抖,數顆火藥彈丸連珠一般自二郎彈弓上射出,在這昏暗的地牢中爆發出一團團耀眼的火光。


    裴東持槍疾上,勇猛無比,以破竹之勢,轉瞬間戳死數名靠近的親衛軍。


    賈紹高舉鋼刀,與身邊同袍一擁而上,堵住大門,將這些親兵的退路封死,逐步蠶食。


    一陣激戰過後,敵軍盡皆殲滅,隻留滿地斷肢殘骸。


    事發突然,何易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見裴東首先來到他麵前,目光微紅,撲通一聲單膝跪於地上,激動的說道:“末將北戎第三軍,偏將軍裴東,見過少將軍!真沒想到,我裴東在有生之年居然還能見到少將軍,真是蒼天有眼!給北戎十四軍留下了一條根啊!”


    他將頭埋於雙臂之間,堂堂一個男子漢,眼淚卻是不爭氣的往下掉。


    原來,裴東亦是北戎軍舊部,隻是從北戎軍解散之後,他無處可去,便來到平原縣重新投了軍。


    先前之所以沒有認出何易,一是因為何易離開北戎軍時,不過是個十餘歲的孩童,與現在的樣貌差了不少,且當時的裴東也僅是一個剛剛入伍的無名小卒,隻是遠遠的看過何易一眼而已。二是因為,他根本沒想到何易還能活著。


    還是在何易被抓進獄中時,公良雎忽然找到他,並將何易的真實身份說明之後,他這才明白過來。


    “今日都發生了什麽事情?為何會有百姓被抓進牢獄。”情況危急,何易心中縱有千百個疑問,也無法一時問完,隻能先挑重點。


    “少將軍,那斛陽城急需一批稀有的靈產,所以命縣丞大肆抓捕平民,替他們尋找靈產。”公良雎走了過來,說道:“根據我們的人傳來的消息,說是練氣宗準備在半年之後舉辦一場競寶大會,所以急需要一批靈產,斛陽太守為了討好練氣宗,便下令周邊各個附縣強行征民。”


    所謂靈產,便是如同七色妖花那樣的,帶有豐富靈氣的寶物,而修真者之間,亦是用靈產作為貨幣來進行交易的。


    “他們怎敢如此?”何易聞言,不由緊了緊拳頭,恨聲道:“朝廷官員,一城之主!什麽時候,也淪落成了修真勢力用來迫害百姓的爪牙?這天下,到底還屬於誰?”


    公良雎沉聲道:“這種事情,日日夜夜都在發生,平原之危,不過滄海一粟而已,少將軍,起事吧!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你不願敗壞武安君的忠貞之名,可此事並非造反之舉,實乃為君清側啊!修者亂國,蒙蔽天子,殘害百姓,蠱惑眾生。難道少將軍還看不明白嗎?”


    公良雎向前一步,直接跪於何易麵前,決然道:“少將軍!起兵吧!修者亂國,九州即將迸裂,難道你就眼睜睜看著天下百姓遭殃嗎?”


    “少將軍,起事吧!我等誓死追隨少將軍!匡扶環宇,掃清君側,還天下太平!”裴東與賈紹等人,也在旁勸道。


    匡扶環宇!掃清君側!


    何易看著眼前諸位,心中萬分悵然。


    在這之前,公良雎便與何易提起過起兵一事,但被他果斷拒絕了。


    在他的潛意識裏,起兵與造反沒什麽區別,可現在看來,卻是已經到了不得不反的地步。


    若不然,還會有更多無辜的人,像自己之前那樣,被扔進枯雪林,成為一件微不足道的誘餌。


    何易深深的歎了口氣,他仍舊在猶豫著。


    他想要反抗,但那隻是出於對修真者的仇恨,想要反抗修真者而已,並非是反抗朝廷。


    因為這種事,一旦做了,自己就永遠也洗不白了。


    他一家十六代先人的忠良之名,也會徹底斷送在他自己的手上。


    可是現在,還是在乎這個的時候嗎?


    或者,真的要眼睜睜看著這些百姓,繼續被官府殘害?


    “何將軍有平原護城之功勞,那縣丞不思嘉獎功臣,反要迫害何將軍!非但如此,還勾結修真者殘害百姓,如此不仁不義之人,天人共戮!”賈紹厲聲說道。


    “少將軍!起兵吧!”裴東再次勸說道。


    “是啊少將軍,起兵吧!一為誅殺殘民害理之惡官,二為驅逐殘暴無情之惡仙,為君清側,匡扶環宇!如此,非反朝廷,而是反修真者啊!”公良雎亦是厲聲說道。


    這一番話,著實戳中了何易的心窩。


    他緊緊捏起拳頭,看著周圍頻頻相勸的將士,心中百般感概。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可我何易,何德何能?


    此時,他們已擊殺縣丞親衛無數,若是傳到縣丞府,定會有更多的兵力被派遣過來圍堵他們。


    到時候,就算他能夠與公良雎等人從包圍中逃走,可牢中這數百位平民百姓又該怎麽辦?


    念及此處,何易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那一顆滿是糾結與迷茫的心,也在此時,逐漸安定了下來。


    “仙者當道,亂我家國,以徐國師為首,侵蝕我上國之基業!迫害聖上,勾結鷹犬,獨斷專權,殘民害理!而我等身為人臣,當起仁義之師,掃清君側,還天下太平!”何易降斬魔劍高舉過頭,悲憤的說道。


    “公良雎誓死追隨少將軍!”公良雎見狀,連忙帶頭拜於何易麵前,嚴峻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


    曾經的那個統禦千軍萬馬的少將軍,終於肯回來了。


    而他們,也終於又有了希望......


    “末將誓死追隨主公!”裴東、賈紹等人亦緊隨其後,宣誓效忠。


    “我們也願意效忠於何將軍!”有這幾人帶頭,剩下的數百名百姓亦受到感染,紛紛高聲喊道。


    “何將軍!裴將軍!”


    便在這時,又有一隊人馬從外麵走進監獄,約有四五十人,皆是獄卒裝束。


    他們手中拎著幾顆血淋淋的親衛兵人頭,棄於何易腳下,沉聲道:“下官乃是這平原獄官,羞與那縣丞為伍,本欲棄官歸田,剛才聽聞何將軍起事,願領部下獄卒五十人,投何將軍麾下,任憑差遣!”


    “任憑將軍差遣!”那五十名獄卒齊聲說道。


    “好!有諸位義士加入,何愁大事不成?事情緊迫,還請諸位隨我衝出去,殺入縣丞府,以絕後患!”


    言罷,何易狠狠一腳將地牢中的火盆踢倒,帶有火苗的木柴灑落四處,將周圍幹枯的柴草點燃。


    被罪惡熏陶著的火焰倒映在牢內眾人的瞳孔中,像是一點點隨風飄舞的紅色螢火蟲。


    星火已現。


    何時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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