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人再次攻來已是第二天了。這兩天裏,雖然仍然沒有發生直接戰事,但是每個人心裏都象壓了一塊巨石,沉重之極。


    正如陶百狐所預料的,蛇人遊過押龍河,在東門外的灘塗登岸,便開始挖掘地道。蛇人的堅忍實在令人驚歎,它們就住在河邊,水裏來泥裏去,一個個仍然毫無懈怠之意。灘塗上長滿了蘆葦,我們時常可以看到有蘆葦倒伏下去,那就是蛇人已掘到那兒了。東門外有數裏方圓的灘塗,蛇人是在離城一裏左右開挖,每天大約可以掘進十幾丈,照這麽算法,十來天便能掘到牆根。而蛇人又不斷增兵,在南門外駐下了營,看樣子隻要一挖到城下,這支蛇人軍就會大舉攻城。按蛇人的故技,它們一定還有伏兵隱藏在山林中,到時三麵俱有蛇人攻來,城中還能守到幾日?


    周諾分了夜摩天和盛昌麾下各五千人來守東門,我也請令前來助守。現在我滿腦子都是蛇人的事,看來周諾也因此把起兵的事押後了。


    如果蛇人掘破城牆,東門守軍便是首先要麵對蛇人。我曾想過再做些火藥來對付蛇人,但是符敦城裏雖然有好幾家法統的觀,卻都屬於清虛吐納派,全然不曉硫磺為何物。


    天氣陰沉沉的,吹來的風也有寒意。太陽被雲霧遮住,照在身上也沒一絲暖意,遠處的河邊時而有東西翻出巨大的水花,那是鼉龍在泥水裏翻滾。蛇人很小心地不招惹鼉龍,鼉龍也象跟它們合謀一樣躲得遠遠的,這塊我們視若畏途的灘塗對於蛇人來說居然很是平靜。而蛇人在泥水比平地上更靈活,行動很快,就算我們孤注一擲殺出去,也絕無半點勝算。我倚在牆頭看著下麵,心中焦慮越來越甚,現在大概可以不必顧慮周諾謀反之事,但眼前的蛇人更是一場大難,將蛇人打退後,隻怕我們又失去了製住周諾的機會。現在進退兩難,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正在城牆上胡思亂想,有人走到我身邊,我見是錢文義,笑了笑道:“錢將軍,現在軍心如何?”自從那天他告誡我不要耽於安逸,我與他之間緩和了許多,不象剛出發時不交一言的樣子了,但他仍是心情重重,整天也不知想些什麽,我讓他多注意周諾動向。雖然他不太可能現在舉旗造反,仍然不可不防。比起老是喜怒形於色的曹聞道,錢文義要深沉得太多了,不然隻怕被周諾看出破綻。


    錢文義看了看四周,小聲道:“楚將軍,周都督現在整天督師操練,察看軍情,尚無異動。”


    “現在他要是造反,等如自尋死路,要謀反也是渡過這危機的事了。”說到這兒,我都覺得有些可笑。如果蛇人再晚兩天,符敦城說不定已經陷入大亂,它們根本不必那麽費事便能攻下城池。可能,冥冥中天數不絕帝國。世上的事,誰也說不清前因後果究竟如何。


    錢文義看了看城下,皺起眉道:“今日蛇人好象又掘進了十來丈。我們一味株守城中,坐視蛇人行動,那終不是個辦法。”


    我歎道:“我也知道那不是個辦法,可是現在也實在想不出什麽主意。”


    敵方掘地道攻城,一般的應付方法是在城下掘一道壕溝。但是東門外是一片灘塗,踏上去便會陷進泥裏,不用說去掘土了。錢文義卻道:“楚將軍,其實我倒有個主意。”


    我道:“快說快說!”他居然有個主意,我真不知他為什麽不早點說。錢文義吞吞吐吐地道:“我自幼是在海邊長大的,那兒也有不少灘塗。在老家,每次退潮時,總有不少人上灘拾貝……”


    我本以為他有什麽奇謀妙計,誰曾想竟一味說這些沒要緊的事,不由大失所望,打斷他的話道:“那又有什麽關係。”


    錢文義道:“楚將軍,那時的灘塗也是如此,盡是些淤泥,人一踩上去便陷足在內,走是走不了的,因此他們都用‘海馬’。”


    我一怔,道:“海馬是什麽馬?”


    “那並不是馬,而是一塊木板,前麵翹起,一麵刨得極光,上麵還裝著個皮帶,一隻腳能踏在裏麵。當退潮時,拾貝人都一足踩著海馬,另一腳往地上一蹬,在灘塗上行動如飛,也根本不會陷進泥裏。”


    我登時明白了他的意思,腦中一閃,叫道:“不錯!正是這個!哈哈,錢兄,你可立了一大功。”


    錢文義仍吞吞吐吐地道:“可是要靠這來挖壕溝還是有些困難,海馬滑動時不會陷進去,要是停在原地仍是會陷進泥裏。萬一在挖溝時蛇人突然來攻,那時退走隻怕來不及。”


    我已是興奮之極,聽得他這麽說,笑道:“我想的是另一個主意。”


    “什麽?”


    周諾聽得我的計劃後,一下站了起來,踱來踱去。這也難怪,我這主意對於他來說也是匪夷所思,跟蛇人在東門外掘地道進攻一樣,好象太不可思議了。


    陶守拙在一邊用手指輕輕敲打著桌子,道:“這也未必不可行。派出人手並不多,無傷實力,但一旦成功,卻是戰果輝煌。”


    周諾想了想道:“隻是出陣之人太過危險,恐怕九死一生,難以招募到人手。”


    陶守拙張了張嘴,也沒說什麽。周諾說得沒錯,天水省的人對鼉龍敬畏之極,年年供俸魚肉果品,視其為神物,要西府軍到鼉龍麵前走個來回,隻怕他們腿先軟了。我咬了咬牙,道:“周都督,末將受大人之命前來,此事又是我提出,便由前鋒營擔當。”


    周諾渾身一震,看向我,道:“當真?”


    “國家養兵,隻為保家衛國。末將自從軍以來,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這千千萬萬百姓都是我們的父老鄉親,為守衛他們戰死,正是軍人的榮耀,末將甘之如飴。”


    周諾呆呆地看著我,也不知在想什麽。他一臉大胡子,臉上隻露出兩隻眼睛,但眼裏流露出來的卻也不知是什麽神情,象是有佩服,也象有惋惜。他走過來,抓住我的肩頭,晃了晃我道:“楚將軍,待你凱旋歸來,便是符敦城數十萬百姓的再生父母!”


    大概他的意思是說我能得勝歸來,以後他這天水國裏我也會是頭號重臣吧。我有些想笑,但聽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也不禁有點感動。如果周諾能夠懸崖勒馬,打消自立為王的主意,那我就算死也是值得的。


    符敦城的數十萬百姓,日後也會感念我吧。


    我行了個軍禮道:“那就請周都督將那海馬做上數百個,末將馬上去挑選人手。請周都督帶我到木廠去,我跟工匠說一說形製。”


    周諾象是被什麽咬了一口,道:“楚將軍還是早點休息,這些小事我給你辦好。我馬上命人在城裏開掘一個水塘,讓你們練習。”


    我不由暗暗好笑,原本我仍有些懷疑這是陶守拙設下的圈套,說不定那木廠根本與周諾無關,現在看來,陶守拙不曾騙我了。我向他們告辭,走出門來,陶守拙卻向周諾道:“周都督,我去送送楚將軍。”他也跟了出來,周諾大概還在想著我定的這個計劃,也沒說什麽。


    走出門,陶守拙道:“楚將軍,你坐我的車去吧。”


    周諾出行喜歡騎馬,陶守拙卻喜歡坐車。他這輛座車很是高大,我鑽了進去,把飛羽拴在車後,一坐定,陶守拙馬上露出笑容道:“楚將軍這一石二鳥之計當真高明。”


    我一怔,道:“什麽一石二鳥?”


    “楚將軍凱旋歸來,定能大得軍心,周諾也必定會大加賞賜,那時蛇人之圍已解,趁此時將他拿下,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我苦笑了一下道:“都不知能不能回來呢。也希望周都督能夠以國事為重,不要做這等錯事。”


    陶守拙歎了口氣:“楚將軍,你真是個年輕人啊。”


    他說我是年輕人自然沒錯,他已年過四十,幾乎比我大了一倍。我道:“陶都督,萬一我回不來,那你該如何?”


    陶守拙又歎了口氣道:“世上的事,誰說得出。你要回不來,那就說不得,我也隻能不忠一次了。”


    他的意思是說,萬一到時周諾要謀反,他孤掌難鳴,隻能追隨他造反了吧。可是,難道因為周諾要造反,就坐視符敦城被蛇人攻破麽?當初蛇人攻破高鷲城時那種煙焰張天,屍骸遍地的慘象仿佛又出現在我眼前。


    不,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得勝回來。


    我暗暗發誓。陶守拙忽然道:“楚將軍,你還沒去見玉小姐吧?今晚不妨去一下。”


    我笑道:“自己都保不定,難道還要留個種了?等回來後再說吧。”


    他也笑了起來。可是他一提起蕭心玉,我卻猛然間想起,蕭心玉和她麵目約略相近,衣著和擅彈琵琶卻一般無二,明明是陶守拙專門找來投我所好的,可是她的事,陶守拙怎麽會知道?


    原本我已對陶守拙產生了幾分好感,但此時渾身又象浸在冰水中一樣。我以為自己看透了陶守拙的心思,其實,從一開始,我的一舉一動就都已在他預料之中了,這個人到底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說不定,真正要謀反的是他也有可能,隻是想借我的力量來除掉周諾而已。


    我越想越是害怕,方才陶守拙還顯得和藹可親,此時卻又變得神秘莫測,我身上也越來越冷,要強忍著才能不至於打寒戰。


    從前鋒營中挑選了兩百名敢死軍,錢文義卻堅持也要列名於內。我本來想讓曹聞道跟我去,一方麵是我仍不太放心錢文義,另一方麵就統兵而言,曹聞道畢竟有點不識輕重緩急,沒有錢文義老成,但他無論如何也一定要去,我隻能把統領權暫時交給曹聞道,吩咐他遇事多與人商議,不要一意孤行。


    周諾的木廠中也很有幾個高手,一夜功夫就做出了三百個海馬,而他已命人在一塊空地裏挖了一個淺淺的池塘,引入水後把泥土泡得稀爛,又往上鋪了層河泥,便與那灘塗相當接近了。我帶著兩百名敢死軍在那裏練習,引得周圍的人前來圍觀。他們也不知我們在幹什麽,正胡亂猜測著。


    海馬並不難用,加上錢文義小時候用慣了,我們練了兩天,便都能行動自如。前鋒營的人個個身強力壯,隻怕滑起來比錢文義小時見過的那些拾貝人更快。練過後渾身都是臭泥,周諾幹脆將來儀館的浴場封了,讓我們單獨使用。


    我躺在來儀館的一間單人浴間裏,把毛巾浸濕了擱在頭上,享受著這種象要泡酥骨頭的舒適。蛇人的地道已經掘了一半,明天我們勢必要出發,否則便要來不及。我躺在水池裏的卵石上,在彌漫著的水氣裏,眼前好象又看到了她的樣子,隻是她的眉目都已模糊了,仿佛也隔著層霧氣。


    這時候她在做什麽?也許,正被帝君或者太子臨幸?我心口象刀絞一樣疼,實在不忍這麽想,可是我知道這倒是最有可能的。


    這該死的帝國,如果崩潰了,我絕不惋惜。雖然人一動不動,心中卻有怒火升起。我向周諾請命,那也是因為失去她後再也看不到生存的樂趣,在我生命裏除了無休止的戰鬥和殺戮,還有什麽?也許,我已經隱隱有種自暴自棄的絕望,隻是自己還不知道。也隻有在這個水汽彌漫的小房間裏,這些平常根本不會想到的念頭都突然湧了出來。


    我抓緊了池底的一塊卵石。那些卵石都砌得整整齊齊,但被我抓得也象開始有點晃動了,血液仿佛在體內尖嘯著到處奔流,如果這時太子出現在我麵前,我一定會狠狠地向他頭上砸去。


    在一片朦朧中,眼前好象也出現了太子那張清雅俊秀的臉。


    這個無能之輩,僅僅因為是天潢貴胄,就可以高高在上麽?有多少戰士出生入死,難道就隻是為了保護這個人?我瞪著他的幻影,盡管知道那並不是個真人,我還是一掌打去。


    “呼”一聲,水汽被我擊得雲霧一樣翻湧,刹那間我聽得有個人好象“嗤”地一聲笑。聽到這聲音,我渾身一涼,喝道:“誰在那兒?”


    周圍根本沒有人影,這小房子隻有一個通風口,一盞油燈懸在邊上,被水汽逼得昏暗不明。我站起身,伸手要去摸邊上的百辟刀,卻聽得有人低低道:“不必徒勞了。”


    我的手一下便再不能動,象是夢魘一樣,身體都僵硬成一塊。這正是中了攝心術的樣子,我隻覺得頭腦中空空一片,一時竟想不起身在何處,在一陣迷惘中,有個人影出現在眼前的霧汽裏。


    這是個很矮小的人。雖然隻相隔數尺,但是霧汽太大了,我隻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他的身影。他低低一笑道:“作為一個人,你也算是個厲害人物。”


    他這麽誇我,但我一點也不覺得得意。我的身體好象都不是自己的,根本不能動。我定住心神,默默地調勻呼吸。這絕對是攝心術,我想如果按照真清子給我的那本《道德心經》來做,說不定會有什麽效用。


    這是個老人,聲音幽渺而低沉。他一動不動地站在水池對麵,低聲道:“蛇人目不能視遠,楚將軍,你明日出征,可以從此下手。”


    隨著呼吸慢慢均勻,我覺得手指好象開始動了,但聽到他的話,我又一下怔住了。


    怪不得蛇人從來不用弓箭,原來它們都看不到遠處啊。我恍然大悟,心中的欣喜難以言說。如果這樣的話,那我們勝算又多了許多,而這個老人竟然是來幫我的。我也不能說話,突然間,手指猛地一動,我閃電般將百辟刀拔出鞘來,渾身也頓時一輕,眼前卻是一花,一下子又是空空一片。


    這又是幻覺?我提著刀站在水池中,但眼前什麽也沒有,仿佛這個老人是煙氣結成的,一下子又融入空氣裏了。我茫然地站在水中,但這老人的聲音言猶在耳,分明不是我的幻覺。


    這個老人,就是我在東平城裏碰到過的那個吧。在收伏飛羽時聽到他的話,我還以為隻是自己的錯覺,但現在卻已經是第二次了。這個人到底是誰?


    第二天,天剛放亮,我和兩百個敢死軍已準備停當,馬上就要出發。這一點連我自己心裏也沒底。在城頭上,周諾和陶守拙走來了,他們一身戎裝,周諾倒了一杯酒道:“楚將軍,此戰祝你旗開得勝。”


    我看了看東邊。蛇人在灘塗上紮的臨時陣營也開始有所動作,它們又要開始挖地道了。我接過酒杯放在雉堞上,道:“周都督,等我回來再飲盡這杯酒。”


    我轉身向身後的敢死軍喝道:“弟兄們,去時二百人,我們歸來的時候也要仍是二百人,出發!”


    東門現在還不敢打開,我讓前鋒營在城頭放下繩索,再從牆上爬下去。我原先最怕的就是被蛇人發現我們的行動,若是我們剛下城便被它們迎頭痛擊,那可要死無葬身之地了。蛇人既然目不能及遠,我們身上又穿著與城牆一色的衣服,想必它們發現不了。


    等二百人都下來了,我低聲道:“出發!”


    我一腳踩在海馬上,另一腳用力一蹬,箭一般飛掠而出,耳邊隻聽得一陣風聲,這速度竟然比得上快馬疾馳,我聽得周諾在城上低聲道:“保重。”回頭看了看,隻見他扶著雉堞,正看著我們。


    灘塗上的蘆葦已經大多枯死,我們是向東北方行進,走了一程,還有幾百步便要到河岸了,我止住了他們的腳步道:“等一下。”


    錢文義滑到我身邊道:“楚將軍,到了?”


    我點點頭道:“前麵多半就是了。把東西拿過來。”


    幾個士兵過來把背上的包裹解下,打了開來。裏麵是半爿帶著血的羊肉。這是連夜剛宰殺的,我道:“有誰願跟我一同去?”


    有兩個士兵道:“我們去!楚將軍,你留在這裏。”


    我點了點頭道:“那好,小心點。”我現在還不能冒險,還是讓他們先去。他們抱著羊肉,猛地一蹬,箭也似向前掠去。他們掠得很快,我握緊了拳,心頭已懸在半空。


    此事成敗全在此一舉。如果這事做不好,以後就沒辦法了。我看著他們如飛而去,突然錢文義道:“楚將軍,你看!”


    押龍河水正翻著波濤,奔流不息,水不斷打上來。那兩個士兵正一心向前,但他們沒有發現邊上有個地方正在冒出泡來。我心急如焚,突然他們身子一側,把兩塊羊肉猛地一扔,轉身便向回走。


    他們剛拋下羊肉,那一片灘塗登時開始翻動,等他們走開丈把遠,那塊灘塗便象是被煮沸了似的,泥水紛飛。有一個士兵回頭看了看,臉上已露出喜色,但不等他再轉過頭來,突然從他腳下發出了一聲巨響,一個黑糊糊的巨影猛地從泥水裏直竄出來,一下將他卷了進去。另一個士兵也被震得摔倒在地,臉上一下沒了血色。


    那是一條巨大的鼉龍。鼉龍一般有六七尺長,但這條足足長達三丈,簡直有如噩夢中的怪物。被撲倒的那個士兵被鼉龍咬在嘴裏,正撕心裂肺地慘叫,這條鼉龍咬著那士兵,抬起頭甩了兩甩,鮮血象下了一場暴雨,把邊上那士兵澆得滿身都是,鼉龍隨即一口吞下了咬住的士兵。


    所有人都被嚇呆了,遠遠地看到鼉龍時不覺得有什麽恐怖,但相隔這麽近,才知道這種異獸的恐怖。這鼉龍身上披了一層鐵甲似的鱗片,背後長了一排剛鬣,又如此龐大,突然衝出來,簡直不像世間所有的。


    我顧不得許多,大叫道:“快跑!”那摔倒的士兵才突然驚覺過來,猛地一蹬,他剛衝出去,身後已有一條鼉龍猛撲而至,剛剛抓到他背心,卻撲了個空,泥漿四處飛濺。這條鼉龍沒有正在吃人的那條大,但也有五六尺長,在泥水裏卻更加靈活,我轉過頭,叫道:“大家小心,快走。”


    我們每人都帶了一塊三四斤重的羊肉,羊肉上拴著一根細繩,轉身衝去,那些血淋淋的羊肉拖在身後,在泥地上留下一條血印。鼉龍聞到血腥味更加瘋狂了,先前拋下的那兩塊羊肉早被那些鼉龍搶得精光,這時從河裏還不斷有鼉龍爬上來追我們,不過鼉龍在泥水裏雖然快,卻不及海馬那樣來去如風,離我們越來越遠。我見那些鼉龍爬得有些累了,停下不追了,我忙又止住全隊,讓他們等一下。


    這時一個士兵突然叫道:“統製,蛇人過來了!”


    我們停停走走,此時離蛇人那個臨時陣營隻剩了數百步。出來的蛇人並不多,隻有二三十個,它們也在泥水裏遊動,一邊走一邊左右搖擺著腦袋,像是嗅著空氣中的氣息,想必是聽見有響聲,卻仍然看不清。我咬了咬牙,道:“盡量不要發出聲音,等一會兒穿過蛇人營中時不要戀戰。”


    我讓一些人把羊肉拋下一些,不緊不慢地向前滑去。些時離蛇人陣營已隻剩兩百步了,已經可以聽得到泥土裏傳來的挖掘之聲,蛇人挖的地道多半就在腳下。我猛地叫道:“動手!”


    我們原本出來兩百人,現在死了一個,隻剩了一百九十九個,而灘塗上的蛇人卻有近兩千。如果正麵攻擊,那簡直就是送死,因此我的主意就是用鮮肉將鼉龍引來,讓鼉龍纏住蛇人,然後我們再摧毀它們的地道。到現在為止還算順利,雖說我在出發時號稱的“同去同歸”已經做不到了,現在卻已到了關鍵時刻,不能有絲毫差錯。


    我一聲令下,大夥兒同時發力,飛也似的向前衝去。那幾十個出來查探的蛇人大概已看清我們了,它們一副迷惑的樣子,卻並沒有慌亂,一個個把手中的兵刃握緊了。可能,它們覺得我們這麽一點人,它們就能夠將我們盡數殲滅。


    為了方便,我並沒有帶長槍,這次出來的人帶長槍的也不多,大多都是隻帶短刀。靠短刀與蛇人的長槍大刀相比,自然毫無勝算,我也不想與它們交戰,腳下用力,首先向一個蛇人衝去。蛇人定是沒料到我們會如此快,它們在灘塗中原本很靈活,可是與海馬的速度一比,便望塵莫及了,當我衝到當先的蛇人跟前時,它連槍還沒舉起來,眼珠子裏盡是些迷惑之意。我離它五尺開外,左腳猛地一蹬,高速前行的海馬被我蹬得側了過來,這塊木板下的泥水也猛得向左側飛濺出去,我咬緊牙關,看準了這蛇人頸部,將百辟刀交給左手反手握著,刀口向外,猛地揮了出去。幾乎是擦著蛇人的身體掠過,我隻聽得一陣鋒刃破開皮肉之聲,那蛇人慘叫一聲,仰起的上半段身子一下向一側倒了下去。


    這一刀在它頸中割了道大口子,血猛地射了出來,將邊上的灘塗也染得殷紅一片。這傷雖不至致命,卻也讓它喪失了還手之力,我舉起百辟刀叫道:“衝啊!”


    身後的前鋒營戰士都已衝到。那些蛇人被我們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間到處響起了慘叫聲。其中既有蛇人的聲音,也有前鋒營士兵的。我雖打了蛇人一個措手不及,但後來的那些士兵就沒那麽好運了,蛇人雖然不明白我們為什麽能在灘塗上行進得如此快速,但接下來的反擊卻是淩厲至極。


    “啊!”


    一聲慘叫在我身邊響起,一個士兵被一個蛇人的長槍刺中了腹部並挑了起來,身體在半空中,還不曾死,掛在槍尖上正不住抽動。我怒喝一聲,正待上前,錢文義突然從旁邊衝出,一刀向那蛇人的手臂砍去。這蛇人槍尖上還掛著個人,一時抽不出兵刃,槍尾猛地一掃,“當”一聲響,錢文義的刀正砍在槍杆上,那蛇人手一甩,槍上的屍體被甩了出去,血也漫天飛濺,它調過槍便要向錢文義橫掃過來,錢文義一刀被擋後,身體一顫,看樣子有些站立不穩,哪裏還閃得過這一槍,我見他情勢危急,也不多想,左腳一蹬,刀交右手,喝道:“去死吧!”


    我剛衝到它身前,錢文義突然一躍而起,因為腳下有海馬,他隻能一隻腳用力,但還是跳起了足有三尺多高,那蛇人的槍恰恰從他腳下掃過。他跳過這一槍,落下來時卻不差分毫,重又插進海馬上的皮套裏,隻是我已衝到那蛇人跟前,這一槍攔腰掃向了我。


    蛇人的力量大得驚人,這一槍掃中的話,說不定我會被切成兩段。現在想要跳起也來不及,我大吃一驚,這一槍來得太突然了,不及多想,伸出左手一把抓住槍杆,隻覺一條手臂“嗡”地一麻,人已附在槍杆上被掃得滑了開去。


    還好,沒有受到傷害。


    百忙中鬆了口氣,但現在我被這蛇人掃得在地上劃了半個圈,隻能勉強站穩。我也根本沒料到居然會變成這樣,那蛇人力氣太大,我抓在槍杆上,被甩出去時的速度比自己滑動還快,我在泥地上滑了小半個圈,正在驚慌,錢文義已經衝到了它身邊,一刀過去,正刺入那蛇人的胸口。這蛇人也當真硬朗,呼喝一聲,將槍又抓了回來,看樣子它要用槍來刺錢文義。但它忘了我正抓在槍杆上,它一回手,卻把我也帶得靠近了它。這是個好機會,我看準了它的肋下,不等它長槍收回,左腳又是一蹬,人風馳電掣般衝了過去,“砰”一聲撞在它身側,手中的百辟刀同時刺了進去,直沒至柄。這蛇人再硬朗也受了接連兩道重創,身體定住一般動也不動,頓了頓才倒了下去。我趁機將百辟刀從它體內拔出來,刀刺入太深了,像是被鉗住似的,拔得很是費力,一拔出來,從傷口又一下噴出了鮮血,將我身上也染紅了半邊。


    我抹了把臉,把汗水抹掉了一些。手上有血,這麽一抹隻怕臉也抹花了,我看了看身邊這蛇人的屍首,心有餘悸,突然聽得錢文義驚叫道:“快走!鼉龍過來了!”


    我們沿路扔下羊肉,那些鼉龍大概吃得很順,已越爬越近。雖然鼉龍比我們要慢得多,但在泥水中極是靈活,聞到了血腥味,一條爬在最先的鼉龍一躍而起,向邊上一個正在和一個士兵糾纏的蛇人撲去。那蛇人原本已經一槍將那士兵刺穿,卻沒料到會冒出這等怪物,被那條鼉龍咬在腰上,疼得身子也蜷了起來,竟將那鼉龍纏住。但鼉龍身上鱗片有如鐵甲,雖然蛇人的一纏之力足以將木板被絞斷,但對鼉龍來說卻是毫無用處,那條鼉龍咬著它的腰部,不時抬起頭,想必想將它吞下去,那個蛇人在鼉龍嘴裏不住慘叫,忽然,慘叫聲戛然而止,“嚓”一聲,這蛇人被攔腰咬成了兩截,下半身還在泥水裏扭動,上半身剩了沒多少,卻仍在不停地張著嘴。


    我叫道:“不要戀戰,快走!”


    就在這一瞬間,鼉龍已大舉衝來,兩百個敢死軍眨眼間已戰死了三四十個,大多是被蛇人刺死,也有被鼉龍追上咬死的。那些鼉龍力大無窮,蛇人的力量夠大了,與鼉龍比起來卻也差得太多。我顧不得多說,腳下一蹬,已率先滑了過去。


    此時蛇人也發覺形勢不對,操起武器向我們迎了上來。離它們還有五六丈遠,我不敢再向前衝,掄起手裏的羊肉向蛇人那個臨時營帳中扔去。“呼”的一聲,所有人幾乎同時將手中羊肉拋出,那些蛇人想必也懵了,被我們這種舉動搞得莫名其妙,有個蛇人飛起一槍刺中了一塊羊肉,伸到眼前看了看,想要看個清楚這到底是什麽東西,還有不少蛇人被肉塊砸中,身上也沾上了不少羊血。


    將羊肉扔掉,錢文義已滑到我身邊道:“楚將軍,快走吧。”


    我看了看身後的鼉龍,鼉龍還在與衝出來的那些蛇人糾纏,翻翻滾滾,耳邊隻聽得雷鳴般的響聲,泥漿翻得仿佛沸騰起來,蛇人被鼉龍咬在嘴裏,疼得將身體卷住了鼉龍的嘴,拚命用武器刺著鼉龍的身體。鼉龍身上的鱗甲很厚,蛇人力量雖大,也不容易刺透,而鱗甲被刺穿後,鼉龍也疼得在泥水裏不住翻滾,將咬著的蛇人也壓入泥中再翻上來,看過去幾乎像是一大片活動的泥團。我咬了咬牙道:“再頂一會,鼉龍還沒過來。”


    如果蛇人一致反擊,鼉龍恐怕會被趕走,那就功虧一簣了。雖然知道在這兒多呆一刻便多一分危險,可我也得硬挺下去。我回頭看了看身後的符敦城,遠遠的隻見城頭立滿了人,他們大概也正看著我們。


    說不定這回也不能活著回去了,豁出去吧。我看了看周圍,身邊不遠處正有一柄蛇人丟下的長槍,我撿了起來道:“弟兄們,生死由命,讓這些妖獸看看前鋒營是怎樣的好男兒!”


    前鋒營也隻剩下一百五六十個了,他們同時喝道:“願聽統製號令!”


    “無論如何也要再頂一會,鼉龍過來時我們馬上就走!”


    我喊完了話,從懷裏摸出一麵小紅旗,向著城頭招了招,又小聲道:“錢文義,你再帶十個人快去找蛇人的通風口,快走!”


    他叫了十個人先向後衝去,這時已有蛇人站了過來,我叫道:“結陣!”


    八陣圖雖然還沒練成,但我們也算練過一陣了,剩下的人一下圍了過來,在我周圍結了個圓陣。雖然在灘塗上立足不穩,這八陣圖歪歪扭扭,並不正規,但陣形還是有了,總比亂七八糟地圍在一處要好些。此時已有蛇人衝了過來,當先的一個手中持著杆大槍,向我們刺來。在它看來,我們這樣圍在一起,實在是自尋死路。我看著它的槍如閃電般刺來,怒喝一聲,手腕一抖,槍尖舞了個花,已將它的槍裹住。我的力氣自然遠不及蛇人,一裹住這蛇人的槍,手臂都好像要被震斷了。我知道自己隻能稍稍頂住一會兒,正當我覺得那蛇人的槍以雷霆萬鈞之勢挑起來時,身後的士兵疾分疾合,已幫助我將那蛇人的槍一奪,那個蛇人沒料到我們還有這一手,就被連槍一塊兒拉了過來,一到人叢中,隻聽得它一聲慘叫,也不知身上中了多少刀,被割得七零八落,成了一串碎肉。


    八陣圖我們並不曾練成,對付一個還能收到奇兵突起的效果,如果有一群蛇人衝來,我們自然頂不住了。可是這個蛇人毫無還手之力便被我們斬殺了,後麵的蛇人也被震住了,竟然全都停住,呆呆地看著我們,蛇人的眼睛都是淡黃色的,帶著爬蟲類的陰鷙和惡毒,看著它們的眼睛,我隻覺心髒一時也停止了跳動,別的士兵也都大氣不敢出,倒好像剛才敗的是我們一樣。


    突然,那些蛇人又是一聲嗬斥,猛地衝了過來,我心底一驚,叫道:“頂住!”鼉龍還沒有過來,但那些蛇人已多半被咬死,我們無論如何也要再頂一會兒。


    仿佛太陽一下消失不見了,大地和天空也到了個個兒,我的耳邊隻聽見人和蛇人的慘叫,以及不遠處鼉龍的嘶吼。我們這個八陣圖雖然能攻能守,但這回上來的蛇人足足有千餘個,密密麻麻地將這一塊灘塗都布滿了,開始時衝進來的幾個蛇人還被我們以陣形絞殺,但隨著蛇人不要命地狂衝,我們馬上頂不住了,幸好前鋒營的士兵沒有弱者,雖在後退,仍然一絲不亂,八陣圖的陣形仍舊保持著,退了幾步,我剛將一個衝上來的蛇人擋開,隻聽得身後有人叫道:“鼉龍來了!”


    鼉龍將攔路的那些蛇人咬死後,終於上來了。那些蛇人當中到處都是些碎羊肉,極是腥膻,鼉龍一定也聞到了。雖然我們的形勢越發危險,但我心頭還是一喜,叫道:“好,快撤!”


    我本想讓大家撤下去,但話一出口,馬上知道自己說錯了。現在我們被蛇人逼得根本沒有退路,如果保持八陣圖的陣形,還可能再堅持一陣,一旦陣形亂了,那就連一刻也擋不住了。我話音剛落,身邊已響起了一片士兵的慘叫,他們聽見我的命令,正要轉身撤走,身後蛇人的兵器早已攻到,一眨眼便又倒下十幾個。


    此時我們剩下的已不足百人了,而蛇人也丟了幾十條屍首。蛇人一定也在惱怒會遇到如此強硬的抵抗,瘋了一樣加緊了攻勢,空中紛飛著殘肢碎體,我都看不出哪些是蛇人的,哪些是前鋒營的,這一片灘塗已經被染成了紅色。


    八陣圖亂了,所有士兵都在各自為戰,但一對一的對攻,我們哪裏是蛇人的對手,士兵一個個地被搠倒,剩下的更是混亂。俗話說兵敗如山倒,不論是天下最強的強兵還是一支烏合之眾,戰敗逃亡時都差不多,隻不過是逃出去的多少之別而已。我知道大勢已去,便是再組成八陣圖,也已擋不住鼉龍與蛇人的前後攻擊了,現在隻能逃命,逃出一個算一個。


    我奮起餘力,將長槍向麵前的蛇人搠去,正當它向邊上一閃,我將長槍脫手擲出,轉身便要退去。剛要一蹬,哪知腳下一鬆,我踩到的是一截斷臂,也不知到底是誰的,斷臂一滑,我也一下失去了平衡。我隻覺一顆心猛地墜入深淵,身後已有一股厲風襲來,我正待轉身與那蛇人做最後一搏,哪知我還不曾轉過身來,耳邊響起了一聲尖嘯。


    那是長槍刺出的槍風。這等槍風,在帝國軍中沒有幾個人能刺得出來,我對自己的槍術很有自信,但我十次也未必能有一次刺出這等尖厲的槍風。我已來不及轉身,借勢一側身子,那杆長槍一下從我右腋下穿過,我將右臂一把夾住,左手早已取出了手弩,也不回頭,反手一弩射出。“啪”一聲,手弩射程雖然不是很遠,但這麽一點距離,鐵甲也穿得透,我隻聽那個蛇人一聲慘叫,自己卻如騰雲駕霧一般沿著地麵滑了出去。


    我這一弩一定射中了身後那蛇人要害,它將長槍脫手扔出,連我的人也送出去。滑出十幾步,槍勢已絕,我一個踉蹌,人也撲倒在地上,一時竟然爬也爬不起來,耳邊卻已聽見鼉龍的吼叫。


    鼉龍終於和蛇人絞在了一起。


    一個逃出來的士兵將我扶了一把,道:“統製……”他話還沒說完,突然胸口下穿出一個槍頭,他慘叫一聲,登時斃命。那是追上來的一個蛇人刺出的槍,我怒不可遏,右手還撐在地上,瞄都不瞄了,左手又射出一弩。薛文亦給我的這柄手弩隻有六支箭,箭射完後手弩也沒用了,但此時我也顧不得,連性命都快沒了,還節省這個做什麽?


    這支箭從那蛇人頭邊射過,把它嚇了一跳。它一把抽回長槍,兩手抓著,便向我刺來。我摔倒在地上,閃是閃不開了,我也不再躲閃,幹脆沉下心,對準了它的心口,眼看那蛇人的一槍便要刺下來,一槍就會把我刺個對穿,我手指一扣,正當它在大力刺時,一箭已飛了出去,正中它的心口。


    蛇人一定沒料到我手弩居然能夠連發,這一箭直沒至羽,連血都沒流出來。它看了看胸口,猛地倒了下來,因為蛇人半截身子拖在地上,倒也是向前倒的,“砰”的一聲,正摔在我身邊,將泥水也濺了我一身。


    此時身後的蛇人大隊已被鼉龍攔住了,翻翻滾滾的,濺出來的泥漿都已成了紅色,追上我們的隻有十來個蛇人,而我們卻還有好幾十人,如果這時候發動反擊,未必不能取勝。隻是所有人都被蛇人那種瘋狂的力量驚呆了。鼉龍,我們根本連碰都不敢碰,蛇人卻在與它們硬碰硬地戰鬥,已經有兩條鼉龍被幾個蛇人刺得翻轉了身體,露出一個白白的大肚子,想必已死了。再這樣下去,剩下的鼉龍不是全被斬殺,也會被蛇人趕走,我正想回頭看看錢文義他們如何,突然耳邊聽得有人大叫道:“小心!”


    又有個蛇人挺槍向我刺來。我大吃一驚,手弩早已射出,這一箭正中那蛇人身側,但是蛇人卻緩也不緩,長槍仍是疾刺而下,這時候我就算要逃也已來不及了。


    完了吧。在這死亡即將降臨的一刻,我閉上了眼。


    眼睛剛閉上,後領突然一緊,人如同騰雲駕霧一般向後極快地滑去,我睜開眼,正好看見那蛇人一槍紮下,正刺在我兩腿中間的空地,隻要再慢得半刻,這一槍便會透腹而過,將我釘在地上了。那蛇人正用力拔著長槍,我伸手又是一弩,一支箭正射中了它的左眼,那蛇人“啊”地一聲叫,一把抓住了箭頭。這一箭隻怕已透腦而入,如果是人的話早就死了,那個蛇人卻仍然在地上翻滾掙紮。也虧得它沒死,這麽一翻滾將後麵的蛇人也阻住了。


    我舒了一口氣,耳過卻聽得錢文義道:“楚將軍,你沒事吧?”


    那是他救了我一命,此時我心頭也不知是什麽滋味,誰救我都沒關係,我沒想到居然會是他。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我從地上爬了起來,道:“好了麽?”


    “正在倒油。”


    我把手弩往腰間一插。手弩隻有六支箭,我卻射出了四支,還有兩支無論如何得留著了。我蹬了一下,滑了過去,卻見幾個士兵正扳著一個大圓桶,在往地上一個方孔裏倒油。


    我們出發前,早已叫周諾準備了兩大桶油,錢文義他們方才趁我們擋住蛇人時,將油桶搬了過來,找到了地道的一個通風口,開始往裏倒油,但油流得並不快,看樣子一桶還沒倒完,可是身後蛇人的叫聲已越來越猛,鼉龍的吼聲卻已稀了,想必已有不少被蛇人砍死。我急不可待,道:“不能倒快點麽?”


    剛說完,從倒油的通風口裏突然有一支長槍刺上。這一槍刺入了邊上倒油的一個士兵的小腹,又馬上收了回去。那是地道中的蛇人發現我們在倒油,出來反擊了。那個士兵被這一槍刺得肚破腸流,但他還是扶著木桶,死也不退下。我衝了過去,叫道:“來人,快扶他下去!”伸手抽出了百辟刀,一刀向油桶的頂上砍去。“嚓”一聲,油桶蓋被我砍下一塊來,裏麵的油登時流得快多了。


    突然間,從通風口裏又探出了一個槍頭,我已有準備,不等那槍頭刺到,百辟刀早已揮出,一刀便將槍頭斬下,喝道:“快點!”


    受傷的士兵被扶了下去,另外的士兵正把剩下一個油桶滾過來,正要倒油,我叫道:“先不要倒。”


    我衝了過去,百辟刀一橫一豎,將桶蓋砍成四塊,桶裏的油登時湧出來,我抓住桶底,猛地一翻,桶一下蓋在了通風口,隻聽得裏麵的油正不住淌下去。地道約摸有半裏長了,兩桶油自然填不滿,但這一段恐怕一瞬間全是油。我剛把油桶倒扣過來,“咚”一聲,一枝槍從下麵探出,將桶底也捅了個窟窿。但桶底一破,桶中的油流得更快,我叫道:“準備點火!”


    桶中的油大約已經倒空了,我剛說完,這油桶突然發出一陣裂響,箍桶的鐵圈一下碎裂,木板四飛,站在桶邊的那幾個士兵被震得摔了出去,有一個胸口中了一刀,血正汩汩湧出。隨著油桶裂開,一個持著大刀的蛇人猛地衝了出來。


    地道中的蛇人也一定猜到了我們的用意,也是孤注一擲了。這蛇人手中拿著的是把截短了柄的大刀,一跳出來,大刀舞得如同風車,身上已被油浸透了,我不等它站穩,從懷裏摸出了手弩,一箭射去。隔得如此之近,箭一下射入它的喉頭,這蛇人手一鬆,大刀也直飛了出去,我嘶聲叫道:“點火!快點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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