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傳來兩聲巨響。幾乎所有嚴陣以待的地軍團士兵都精神一振,簡仲嵐小聲道:“楚將軍,風軍團進攻了。”


    我道:“甘隆將軍如何?”


    “方才我已讓人傳令,讓他注意。”


    我點了點頭。為了防備共和軍從我們背後下手,我下令攻擊提前一天,讓甘隆加倍小心,並且讓廉百策將廉字營分出一半協助他。海老前來行刺,說明那個天法師已經知道我們即將發動攻擊了,他會不會有別的計策?


    這時一匹快馬向中軍奔來,到了我跟前,騎者滾鞍下馬,道:“稟都督,風軍團已轟開敵軍防禦工事,楊將軍已開始攻擊。”


    我站了起來,道:“好。傳令下去,諸軍隨時跟上,一個時辰之內,必須奪下外匏原!”


    伏羲穀成葫蘆形,靠外麵的一塊空地叫外匏原,比裏麵的內匏原要小許多。原本打衝鋒的常是曹聞道,但這次是最後的決戰,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曹聞道固然是將才,但他到底不如楊易。為了一舉衝垮蛇人防線,我把所有的鐵甲車都調到仁字營中,由楊易調遣。傳令官夏禮年大聲喝道:“諸軍兄弟,都督有命,全軍出擊,一個時辰之內奪下外匏原!”


    那傳令兵答應一聲,翻身上馬而去,他剛走,身後突然傳出一陣喧嘩。我回頭看了看,小聲道:“簡參軍,那準是共和軍前來交涉了,依計行事。”


    簡仲嵐點了點頭。我讓他去穩住來使,借口蛇人突然從伏羲穀中衝出,讓他以為這隻是一次突發的遭遇戰。丁亨利不是等閑之輩,如果他確認我已提前進攻,他的行動也一定會加快。現在盡管肯定瞞不了他多久,但我隻需要爭取到一個時辰的時間。隻要我們在外匏原紮下營來,那麽丁亨利即便要對我們不利,也唯有封住風刀峽口一途,無法將我們斷為兩截了。


    而現在,我就希望他這樣做。


    早在我決定放棄文侯所定之計,轉道高鷲城之前,我已經將義字營的大部都留在原地,讓錢文義沿著那條寶木措開出的小道潛行。錢文義所領隊伍不到地軍團五分之一,廖載雄為他們提供糧草便不在話下。由於我們出發時,還帶著兩萬西府軍,所以丁亨利根本發現不了前來的地軍團已經少了近五分之一。算來,錢文義應該就在這兩天裏趕到,要對付共和軍背後下手,靠的便是這一支奇兵,也正因為有這條計策,我才必須將鄭昭留在身邊。


    風刀峽每天都有狂風呼嘯,除了風息的兩個時辰,根本無法穿行,所以我下了死令,必須在一個時辰內奪下外匏原,還有一個時辰可以讓後續諸軍通過。在這兩個時辰內紮下營後,丁亨利縱有通天的本領也殺不過來了。


    時間一點點流逝,我心裏像是被火燒著一般,越來越焦急,臉上卻不敢露出分毫。現在全軍將士都在關注著我,一旦有哪個步驟失算,遠征軍即使不是全軍覆沒,也是元氣大傷,共和軍坐山觀虎鬥的計劃倒是全盤實現了。我騎在馬上,隻覺背後汗水涔涔而下,內衣也已濕透了,連掌心都不知何時濕成一片。我伸手往戰袍上擦了擦,馮奇在一邊遞過一個口袋來道:“都督,擦把手。”


    那是滑石粉。現在我很少衝鋒上陣了,以前身邊必帶的滑石粉也歸馮奇帶著。我將手伸進口袋裏,用力捏了兩下,細膩的石粉將掌中的汗水全都吸幹了。我把口袋還給馮奇,道:“簡參軍還沒回來?”


    馮奇看了看,道:“大概還在交涉。都督……”


    他欲言又止,臉上隱隱有些憂色。楊易仍然沒有發出信號來,他心中一定也十分焦急。我笑了笑道:“不要著急,相信楊將軍。”


    正是這時,突然有兩點紅色的亮光直衝雲霄。周圍的士兵全都不約而同地一個立正,發出“嘩”一聲響。馮奇又驚又喜,叫道:“楊將軍得手了!”


    楊易奪下外匏原了!我精神一振,高聲喝道:“兄弟們,出發!”


    這信號丁亨利一定也看得到,但現在他知道也已晚了。我扭頭對夏禮年道:“讓甘將軍跟上,不要亂了陣腳。”


    夏禮年臉上也露出喜色,重重點了點頭,轉過馬頭向後跑去。


    全軍出發了。楊易果然不負所托,在一個時辰之內奪下了外匏原,這使得諸軍士兵也大為振奮。雖然中軍還混編著兩萬西府軍,但五德諸將帶兵有方,西府軍也非弱者,這些客軍的軍紀幾乎不比地軍團遜色,縱然全軍出動,仍然井然有序,交錯穿插,直如流水。


    我看著諸軍一路路進入風刀峽,馮奇忽然小聲道:“楚將軍,那個鄭昭來了。”


    隊伍中過來了一輛馬車。這正是鄭昭的車子,周圍還有十幾個士兵守著。馬車到了我跟前,車簾忽然挑開,鄭昭探出頭來叫道:“楚將軍!”


    我向他點了點頭,道:“鄭先生,委屈你了。”


    鄭昭臉色很不好看。雖然我下令要瞞住他,但人多口雜,他又身懷讀心術,多半已經知道我的計策了。他歎了口氣,道:“楚將軍,你好狠。”


    我微微一笑,道:“彼此彼此。”


    鄭昭自然知道我的意思。他垂下頭,忽然又道:“楚將軍,你要小心腹背受敵。”


    一旦丁亨利真對我下手,那就是說要犧牲掉鄭昭了。我突然有些同情起他來,大聲道:“不論戰事如何,好生保護好鄭先生,不得有誤。”


    各為其主,我不好說鄭昭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他願意擔任人質,說明他也並不希望我們同室操戈,可是我也敢說鄭昭一定已經打好了趁我們突擊時脫身的計策,隻是我提前進攻,打亂了他的計劃,到了這時候他也怕了起來。


    如果丁亨利真的對我們下手的話,地軍團憤怒之下,肯定首先拿他這個人質開刀,雖然我現在這樣說,可是真要出了這種事,也肯定保不住他。不過我這樣說,他的臉色還是要好了一些,道:“多謝你了。”


    這時小王子也已隨眾過來了。因為我嚴令不讓他隨楊易衝鋒,他仍然大為不滿,過來時故意板著個臉不理我。我笑了笑,對馮奇道:“我們也走吧。”拍馬到了小王子身邊,在馬上行了一禮,道:“小殿下。”


    小王子哼了一聲,道:“楚將軍,我現在是監軍不是?”


    我道:“自然是了。監軍雲者,即是監督諸軍,小殿下請放心,血戰還在後麵,到時我們說不定都要與蛇人短兵相接。”


    小王子道:“還要打仗?不是已經勝了麽?”


    我歎了口氣,道:“哪有這麽容易,風刀峽太窄,鐵甲車衝鋒之下,它們沒有絲毫勝算。裏麵有個內匏原,卻是一大塊平地,到那裏才會有真正的大戰。”


    小王子登時提起精神來,道:“是麽?”他伸手要去摘槍,我止住他道:“小殿下,當務之急是快速穿過風刀峽。楊將軍已經開出路來了,現在不用急。有你動手的時候。”


    小王子臉上露出笑容,道:“好,這回我要試試交牙十二金槍術的厲害了。”


    交牙十二金槍術我也沒有學到,我不由有點悻悻,道:“好,我要看看小殿下大展神威。”


    小王子道:“楚將軍放心,回去後我就全教給你,嘿嘿。”


    如果有命回去的話。我心中想著,臉上仍是滿麵春風,道:“一言為定。隻是小殿下,你教會了我交牙十二金槍術,想再超過我就更難了。”


    小王子爽朗地一笑,道:“武昭老師說過,槍法運用之妙,在乎一心,槍法隻是餘事。隻消我加倍努力,超過你一定不在話下。”


    我也笑了,道:“走吧。”


    中軍已經有大半進入風刀峽了,現在隻剩甘隆的後軍還在後麵。風刀峽有三裏之長,按一般行軍速度,半個時辰就能走完,應該不會有差錯,何況楊易提前完成任務,我們的時間更充裕了些,到現在為止,我的計策一步步都成為現實,現在就看後半段了。


    錢文義,現在就要看你的了。雖然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我仍然希望丁亨利能夠知難而退,錢文義這支奇兵即使白走一趟,仍然值得。


    風刀峽兩邊都是萬仞高山,山頂還蒙著厚厚積雪。如果在山頂伏有奇兵的話,那麽峽中的軍隊定然會死無噍類。隻是這隻是兵法上的看法而已,兩邊都是絕壁,要到山頂上設伏,不是人類所能,所以不必擔心。隻是看著兩邊刀削似的峭壁,我仍然一陣心悸。


    戰事勝負,有時僅僅是一線之隔,冥冥中也有運氣在。假如風刀峽地勢不是如此險要的話,蛇人守住風刀峽兩邊的山頭,我們就插翅難越。蛇人自恃這個大本營是個絕險之地,卻正是這個天塹使得他們這一回幾乎無還手之力。


    “楚將軍。”小王子忽然在我身邊小聲說道。我扭過頭,道:“怎麽?”


    “回去之後,你還是結婚吧。”小王子板著臉,似乎有些不樂意,但還是說著,“爹說了,你為了姐姐守了那麽多年,心意已到,也不能耽誤你一輩子。”


    他說的必是帝君的妹妹,我苦笑道:“怎麽說這個了?”


    “大哥說,他的十九妹溫柔嫻淑,是你良配。”


    我道:“我恐怕無福消受了。我誤了郡主一生,哪還有這個心思。”


    小王子籲了口氣,道:“自然,十九公主一張臉長長的,膽子又小,難看得要命,我也說配不上你。”


    我暗暗一笑。其實先帝雖然身體孱弱,但是相貌堂堂,後宮嬪妃又都是絕色,那十九公主定然不醜,隻是在小王子看來,他姐姐天下第一,旁人哪裏比得上。而帝君要招我為駙馬。自然也是拉攏我的意思,如果不是這個帝君大哥有命,小王子恐怕死都不會說,不然也不會拖到現在才說了。我道:“郡主雖已故去,但她仿佛一直在陪伴我。小殿下,我這一生,有了她,就足夠了。”


    小王子眼裏突然湧出淚水來,哽咽道:“姐姐……姐姐要是還在,那有多好。”


    看著他落淚,我心頭突然一陣疼痛。這些話其實我也隻是說給小王子聽聽而已,我平時想過郡主麽?我不想再說,道:“快走吧,別落下了。”我回頭看了看,現在風刀峽已過其半,甘隆他們想必也進入峽中。有火軍團在最後震懾,丁亨利要動手的話,就唯有封住穀口一途。


    又走了一程,突然前麵軍隊慢了下來。風刀峽甚窄,頂多隻有四馬並行,前麵一慢,後麵的又源源不斷跟上,峽中登時顯得擁擠。我皺起眉頭,道:“馮奇,去看看出了什麽事。”


    馮奇答應一聲,剛向前去,後麵忽然傳來一陣巨響。


    這是神龍炮的聲音。我渾身一震,轉過頭去。剛轉過身,隻見一騎快馬如飛而來。


    那是簡仲嵐。等他離得近了,我喝道:“出什麽事了?”


    簡仲嵐跑得急了,上氣不接下氣。他到我馬前,大口喘息著,道:“都督,是……是蛇人!”


    我本以為是丁亨利終於孤注一擲,向我們發動進攻了,根本想不到是蛇人。我大吃一驚,道:“怎麽可能是蛇人!它們是從哪裏來的?”


    簡仲嵐張了張嘴,又喘息著,馮奇從身邊解下水袋遞過去,簡仲嵐喝了兩口,順了順氣,這才道:“它們是從地底出來的。原來這裏有條暗河,這些蛇人竟然潛行地底,突然掘土出來。我們與共和軍也相隔甚遠。被它們打了個措手不及,甘將軍的火軍團損失慘重,有三分之一被滅,神龍炮也丟了一門。”他頓了頓,又道:“丁將軍的部隊正在整頓,也被打了個出其不意,損失不小。”


    我隻覺一股寒氣從頭頂灌下,嘴裏也一陣發苦。千算萬算,還是漏算了一著,那個天法師果然不是甘心受戮的,而我到底也是輕敵了。地下有暗河,這並不是什麽無人知曉的秘密,但以人類的能力,是根本不可能從暗河裏行進的,所以我們根本沒往這地方想。豈止是我,丁亨利顯然也沒有料到這事,以至於失手。假如我們與共和軍精誠合作的話,甘隆與丁亨利肯定也是隊伍相接,不會有空隙被蛇人所乘,現在偏生留下這麽大一個空隙,以至於兩方麵都吃了個大虧。我道:“有多少蛇人?”


    簡仲嵐道:“大約在三千以上。”


    那條暗河看來不小,居然會有那麽多蛇人衝出來!如果是平地,地軍團兵力戰優,又有神龍炮與鐵甲車,自然穩操勝券。可是現在已被蛇人搶入風刀峽,我們縱有優勢兵力也發揮不出來。就算丁亨利現在幫我們,但蛇人在風刀峽中守禦,卻事半功倍。


    怪不得楊易如此輕易得手,這一切都是那天法師的計謀!我隻覺手足一陣發涼,幾乎要栽下馬來。前麵已被蛇人反擊堵住,後麵又有蛇人衝擊,我不禁想起方才鄭昭所說的話。鄭昭要我要當心腹背受敵,指的還是丁亨利,沒想到現在真的腹背受敵了,隻是背後是蛇人。


    小王子也吃了一驚,驚道:“楚將軍,現在該怎麽辦?”


    沉住氣。我暗暗道。天法師這一手也已是最後的手段了,我不相信他還能再派出隊伍來。從暗河潛行,就算是蛇人,那也不是件好玩的事。我道:“我們本要擔心共和軍在背後下手,現在既然有蛇人塞在當中,那反倒不必擔心了。簡參軍,你速速傳令。讓火軍團加速前進。”我見簡仲嵐有點擔心地看著前麵,又喝道:“不必擔心前方,讓火軍團不要戀戰,風刀峽中馬上就要起風了!”


    現在前麵已堵成一團,雖然我說要加速,但速度仍然快不了多少。好在地軍團軍紀嚴明,到現在仍然沒有亂,可是如果前麵擠的人太多,到時後麵的人不斷過來,前麵出不去,不亂也要亂了。我心急如焚,道:“小殿下,隨我上前去!”


    小王子精神一振,道:“得令!”提起長槍緊跟著我過來。隨著上前,隻見前麵的士兵越擠越多,幾乎已擠成一團。看番號,那是勇字營和一些西府軍。我高聲道:“曹聞道!曹聞道在哪裏!”


    曹聞道沒出來,倒是馮奇又奔了回來。他一見我已上前,忙過來道:“楚將軍,是蛇人在反撲!”


    我道:“戰事如何?”


    “楊將軍正在守禦,隻是蛇人已築起工事,一時間也上不去。”他頓了頓,有些猶豫道:“楚將軍,楊將軍正在征集敢死軍,準備以死相拚。”


    我的心又是一震。由於我將火軍團放在了隊伍最後,楊易的前鋒軍沒有重炮支持,鐵甲車隻能當活動的工事用了吧,而後軍正源源不斷前來,到了這時候也隻能征集敢死軍了。


    小王子忽道:“敢死軍?楊將軍要肉搏麽?”他的聲音倒躍躍欲試,一點也沒有害怕的意思,似乎巴不得自己也加入敢死軍去和蛇人肉搏。我哼了一聲,還沒說話,馮奇道:“回小殿下,楊將軍是要讓敢死軍身背平地雷,去轟掉蛇人工事。”


    小王子臉色一下變了,道:“這……這怎麽可以,不是讓他們去送死麽?”他看向我,眼中已帶著些驚恐。


    要他自己上前線與蛇人拚殺,大概也不會怕成這樣。我歎道:“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如果不犧牲掉一些人,那麽恐怕所有人都活不下去。”


    小王子點點頭,道:“也是。隻是……”他的話沒有說完,身上卻打了一個寒戰。大概想到一個活人身背平地雷與蛇人同歸於盡,終究還是害怕的。


    我不再與他多說,一拎絲韁,高聲道:“曹聞道!曹聞道!”那些勇字營士兵忽地一開,曹聞道在幾個親兵簇擁下乘馬過來。雖然勇字營現在擠得很緊,但一分一合,直如水波,曹聞道帶兵也有他的一套,不是庸手。他到了我馬前,行了一禮道:“統製,仁字營吃緊,信字營正在助攻,廉字營也已上前,曹聞道請命,請統製恩準。”


    我道:“不必了,外匏原不夠大,八陣圖活動不靈。再說有仁信兩營,不會出大亂子。曹聞道,你讓諸軍依序加快前進,在風刀峽口布陣,迎接甘將軍到來。”


    曹聞道眼中一亮,道:“統領,你是要讓蛇人去吃峽中狂風?”


    我點了點頭,道:“蛇人在此突擊,本身便是死拚之舉。如果我們在峽中與蛇人膠著,正墮其計。現在唯有將計就計,不與他們戀戰。既然風刀峽有這名字,就讓利如快刀的狂風去收拾它們吧。”


    曹聞道回頭看了看,似乎還有些擔心,我喝道:“曹將軍,你難道還不信楊將軍與陳將軍的能力麽?”


    曹聞道身子一震,在馬上直了直身子,又行了一禮道:“得令!”


    分派好曹聞道,我對小王子道:“小殿下,我們上前去看看吧。”


    小王子倒是精神十足,道:“楚將軍,我們要去鬥了?”


    我暗自苦笑。如果我和小王子也要短兵相接的話,那麽就是我們全軍覆沒之際了。小王子雖然槍術高強,卻似乎把心思全用到精修槍法上去了,兵法卻很粗疏。我道:“小殿下,為將之道,不在好勇鬥狠。我希望你能成為獨當一麵的大將,而不是一個隻會拿搶拚殺的莽夫。”


    以小王子的身份,我跟他這樣說不免有些僭越了,但小王子沒半點不快,喃喃道:“那,楚將軍,我們幹什麽?”


    “讓兄弟們都看到我們。”


    小王子詫道:“看到我們?就擺這個樣子?”


    我微微一笑,道:“正是。將者軍之膽。戰事瞬息萬變,一旦分派下去,就不能隨心所欲地改變。作為主將,我們要相信將領的能力,自己要做的首先是讓正在廝殺的兄弟們知道,我們也不曾臨陣脫逃,二就是觀察戰事變化,好隨機應變。”


    小王子道:“這個就是為將之道吧?當初蛇人圍攻,大哥跟文侯大人都走上城頭,也是這個道理。”


    我道:“正是。不要小看你站在前線,這會讓兄弟們增加百倍的信心。走吧,這裏有曹將軍,不會出差錯。”


    曹聞道做事也許有些莽撞,但他也同樣有個最大的優點,就是能夠不折不扣地執行我的命令。現在他麾下除了自己本營的士兵,還有許多西府軍的成員,讓曹聞道衝鋒隻怕會手忙腳亂,但讓他防禦,卻大為可信。我高聲道:“曹將軍,這裏一切都有勞你了。”


    曹聞道還沒什麽,前方突然又傳來連串炮響。這陣炮聲幾乎和文侯當時在帝都外布下的地雷陣差不多了,大地被震得顫動,兩邊高山上也有些積雪被震得落下來。幸好風刀峽兩邊都是峭壁,積不起雪來,不然這一陣震動足以引發雪崩,將整條風刀峽都埋了。


    這陣巨響讓我胯下的飛羽也晃動了兩下,小王子的坐騎更是打了個滑,險些便要摔倒。我正要過去扶他,小王子卻忽地將長槍往地上一撐,一下站定,道:“楚將軍,是楊將軍把蛇人的工事轟掉了麽?”


    我沒想到小王子的膂力也居然如此了得了。不由有些吃驚。小王子當真是可造之材,不愧身上有大帝的血脈。我道:“走,我們過去看看。”


    我們催馬上前,馮奇領著我和小王子的親兵隊緊隨在後。外匏原其實也並不算小,安頓下六七萬人綽綽有餘,隻是現在蛇人的反擊已奪走了外匏原的三分之一,這才顯得擁擠了。我和小王子剛上前去,卻聽得一陣歡呼,士兵們已蜂擁向前,這裏一下子顯得開闊起來,一眼看見“仁”字大旗下,楊易正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看著前方。


    我和小王子走了過去。楊易看到我們,忙站了起來,行了一禮道:“監軍,都督。”


    我道:“攻破了麽?”


    楊易點點頭,道:“損失甚重,蛇人防禦十分嚴密。”五德營中,楊易是對屬下最為和藹的一個,稱得上愛兵如子,居然要出動敢死軍來死拚,楊易心裏一定也十分不好受。


    我道:“乘勝追擊,擴大戰果,必須立刻將外匏原奪下。”


    現在外匏原人數太多,八陣圖無法布成,已成混戰之勢,這個局麵,我們都不曾想到。事已至此,唯有將計就計,決一死戰了。我抬頭看了看天空,不時有飛行機掠過。風軍團威力雖大,但飛行機上畢竟裝不了多少轟天雷,而且升空太多的話,飛行機十分危險,因此邵風觀本是讓屬下輪番上陣,然而此際空中的飛行機竟有數十駕之多,看來邵風觀也已豁出性命,不顧一切地冒險了。


    我和小王子找了個高處,讓馮奇將兩杆大旗插下,看著正步步推進的地軍團士兵們。小王子有些坐立不安,我知道他一心想著要殺到前線去,但地軍團雖然擁擠,進退間卻一絲不亂,如果他要上前隻怕會打亂進攻的步驟,他不敢輕動,我也故意不去看他。


    蛇人的反擊仍然超乎我們的想象,顯然楊易也沒有料到蛇人到了此時居然還會有如此強大的戰鬥力。由於部隊犬牙交錯,風軍團已經不能發揮太大的效用,轟天雷的爆炸聲已漸漸稀疏了起來,顯得身後的炮聲更密。聽起來曹聞道已陷入苦戰。我心中越來越急,風刀峽起風的時間已經漸近,如果曹聞道未能守住,被那批從地底河道殺出的蛇人突破,我們就要陷入前後夾擊的絕境了。隻是越是這時候,就越要沉住氣。我繃緊了臉,讓自己臉上不露出焦急的神色,隻是看著前方。


    小王子在一邊不時抓耳撓腮,又想說,又不敢說。終於,他再憋不住了,小聲道:“楚將軍……”


    他話還沒說出口,前麵突然傳來一陣驚呼,林立的笙旗也有一片紛紛倒下。小王子嚇了一跳,閉上了嘴再不敢說話,我也吃了一驚,在馬上一長身,伸手在眼前搭了個涼篷看去。


    是一支蛇人突破了仁字營的防線!


    馮奇也在一邊驚道:“楊將軍把這些蛇人放了進來!”


    我道:“楊將軍正在苦戰,他是要我們來解決這些妖獸。馮奇,小心了。”


    轉瞬間仁字營從中分開,給這批蛇人讓出了一條道。那些蛇人充其量不會超過百來個,它們的目的自然是要衝亂我們的陣腳。仁字營雖然仍在混戰,卻保持著混而不亂之勢。這些蛇人,自然是楊易故意放它們過來的。


    我提起槍,喝道:“小殿下,你等的惡戰來了!”


    小王子精神一振,手一揚,長槍已架在馬鞍前。他高聲道:“楚將軍放心,管叫這些妖獸有來無回。”


    那些蛇人顯然也沒料到楊易會來這一手,它們就像夾在削開的木頭裂縫中的楔子,本想將這木頭劈開,卻沒料到被仁字營給擠了出來。當它們殺到我們近前時,已經隻剩三十餘個,衝在最前麵的幾個蛇人眼裏還帶著茫然。


    我和小王子身邊的親兵加起來足足有兩百餘人。這兩百多個都是從各營中精挑出來的槍術好手,小王子道:“楚將軍,現在可以殺上去了麽?”


    我正想說讓他守在後頭,但轉念一想,道:“好吧,我們一同上去。”


    小王子的鬥誌很是可貴,所有的監軍中,大概隻有他一個能夠在前線廝殺。如果一味不讓他廝殺,他這種銳氣隻怕會越磨越鈍。


    小王子聽得這話,麵上露出喜色,喝道:“上啊!”他一帶馬,已頭一個衝了上去。我怕他有什麽閃失,一催馬,緊隨在他身邊。現在蛇人就在我們跟前,戰馬隻一個衝鋒便到了那些蛇人麵前了。小王子對著一個最近的蛇人喝道:“看槍!”手一送,長槍已刺向那蛇人麵門。


    一見他刺那蛇人的麵門,我就知道要糟。蛇人與人不同,他們沒有坐騎,平時高度還不到馬鞍處,但一昂起頭來,可以比我們坐在馬上更高。而蛇人由於身體細長,頭部更加靈活,要刺中蛇人的頭部相當困難。


    果然,那蛇人頭一側,已閃過小王子的槍尖,左手一抬,已將小王子的長槍夾住,它右手也握著一杆長槍,此時猛地刺向小王子的坐騎。


    我生怕小王子有什麽閃失,正要衝過去,卻見小王子雙手將長槍一扳,槍尖極快地一伸一縮,電閃雷鳴一般已抽出那蛇人腋下,一瞬間那蛇人兩臂都出現了一個血洞。蛇人固然強悍,但也經不起這等重創,那蛇人的長槍一下摔落在地,還不等它再動,小王子的長槍已在它前心重重劃了一道。小王子的槍尖鋼口極好,磨得也鋒利至極,這一槍更是使得如行雲流水,在那蛇人前心開了一道尺許長的大口子。蛇人再厲害,此時也一下仆倒在地,動彈不得了。


    小王子這幾招槍法使得大為高明,邊上幾個親兵齊聲喝了一聲彩。小王子大為得意,道:“楚將軍,我這路交牙十二金……”


    他話未說完,一個蛇人忽地躥了過來。這蛇人原本盤成一堆,離小王子也有個五六尺遠,突然躥過來,速度快得驚人。它用的是一把短斧,劈向小王子腰部。小王子話都沒說完,哪想到斜刺裏會衝出這麽個蛇人,臉一下變得煞白。我離他較近,眼見不好,伸手將長槍硬生生擠到那蛇人斧下。那蛇人的大斧正劈在我的槍杆上,因為是斜著劈上,沒能劈斷,隻是刮下了一條木屑,斧刃沿著槍杆滑下,砍到了小王子坐騎的脖子上。那匹馬很是雄駿,卻被這一斧砍得半條脖子都幾乎要斷了,連叫都叫不出來,便已向一邊倒去。我不等那蛇人把巨斧拔出來,左手往腰間一按,已取出流星錘向它右臂擲去。


    流星錘足以將人的顱骨打裂,但蛇人的顱骨與我們不同,要硬得多,如果打到這蛇人的頭上,隻怕隻會讓它疼一疼而已,因此我打的是那蛇人的手臂。現在我和那蛇人隔得甚近,這一錘又已用盡渾身之力,流星錘如飛而至,打了個正著,我也聽得耳中傳來骨骼碎裂的聲音,想是那蛇人的臂骨已被我打斷。


    不等我高興,那蛇人左手忽地伸出,一把抓住了流星錘。這蛇人動作靈便快捷,比一般蛇人的動作起碼快了一倍。它一把抓住流星錘,已在腕上纏了幾圈,猛地往回拽去。我隻覺得一股大力湧來,套著皮繩的左手仿佛隨時會被拉斷。但這流星錘是李堯天給我的,無論如何不能失去。我也顧不得一切,伸手向回一縮,想要不顧一切拉回來。


    手剛一動,一邊忽地有一槍斜斜刺出,那蛇人正在與我拚力,這一槍來得突然,紮了個正著。那正是小王子,他的馬被那蛇人一斧砍斷馬脖子,此時正倒在地上,小王子卻一絲不亂,脫蹬跳下馬來,站在地上挺槍反擊。他這一槍剛紮中,邊上幾支槍同時刺來,一瞬間那蛇人已被刺得千瘡百孔。


    那正是小王子的親兵。小王子衝得太快,親兵隊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衝了出去。但小王子平時沒什麽事,有空就帶著親兵練槍,他的親兵隊個個槍法高強,出槍利落至極,僅僅是慢了一點點而已。五六隻槍同時紮入,那蛇人力量再大也頂不住,登時氣絕。我抖了抖手腕,收回流星錘,喝了聲彩道:“好槍法!”


    小王子大為得意,叫道:“楚將軍,我的槍法怎麽樣了?”


    他的槍法是很高明,但畢竟經驗太過不足,如果不是他的親兵隊及時趕上,與那蛇人步下相爭,隻怕他會難逃此劫。隻是現在我也不好說他,隻是道:“為將者,戰馬與人當是一體。”


    小王子臉沉了下來。他的坐騎被那蛇人一斧砍死,他也知道方才實是死裏逃生。我也不再和他多說,對馮奇喝道:“布陣。”


    我的親兵人數不過百餘人,馮奇從腰間摸出一杆號旗,在空中一揚,幾乎一瞬間,百餘人布成了一個八陣圖。他們原本都是騎兵,現在由於地形所限,全都已經下馬,但動作卻快得如同一個人。


    小王子正跳上邊上一個親兵讓出的馬。他本來還有點不服氣,見此情形,大為震驚。我道:“小殿下,你和我站在一邊不要妄動。”


    小王子點了點頭,帶馬靠過來一點。他的騎術也可圈可點,這馬雖然不是平時騎慣的,但他掌控自如。本來我與陳忠聯手,一以力,一以巧,可謂天衣無縫,二對一地殺起蛇人來當真如砍瓜切菜,現在小王子和我是一個路子的,和他聯手,恐怕發揮不出當時的威力。


    小王子倒一點也不擔心。他的坐騎被蛇人劈死,此時鬥誌更盛,將長槍在馬上舞了個花,道:“楚將軍,我還是先上吧。”他見我要說什麽,忙道,“我會小心了,不會再隨便衝上去。”


    我點了點頭,道:“好吧,上去。”說著,一催馬,已到了親兵組成的八陣圖後麵。本來我們要五六個人才能抵住一個蛇人,但八陣圖布成後,一百人應付五十個蛇人已綽綽有餘,何況這支蛇人已經不到四十個了。小王子再忍不住,帶著一隊親兵一下衝過來。這一次他小心多了,不敢貿然衝上,隻在外圍與落單的蛇人交戰。他槍法高強,那些蛇人衝不進八陣圖,原本就已驚慌失措,更不是他們的對手。


    戰事已成定局。我看了看戰場,楊易的仁字營已經占盡上風,另一邊陳忠的信字營在廉字營的協助下,更是勢如破竹,不用多久定然能將蛇人徹底逐出外匏原,隻是身後的廝殺聲仍然不斷。我扭頭對馮奇小聲道:“馮奇,你去看看,曹將軍那邊戰事如何了。”


    馮奇點了點頭,撥馬向後跑去。蛇人的前後夾擊之策固然凶險,但計策畢竟不能決定一切,在仁字營與信字營的力戰之下,蛇人的主力已被壓了下去,現在要擔心的也僅僅是曹聞道那一邊了。我正看著,邊上一個親兵過來道:“都督,邵都督求見。”


    我抬頭看去,隻見邵風觀帶了兩個親兵騎馬過來。我迎了上去,道:“邵將軍。”


    邵風觀眼裏布滿血絲,臉上卻帶著些笑意,道:“楚兄,看來我們這一戰是贏了。”


    我也笑了:“邵兄,幸虧有你協助。”


    風軍團在戰事開始時起了很大作用。如果沒有他們的空中支持,主攻的楊易和陳忠兩營一定沒那麽順利就占了上風。現在戰事已經膠著,風軍團也不能無限製地停留在空中,他們也可以休息了。


    邵風觀從腰間拿下一個小葫蘆,扔了給我,道:“來,喝口酒提提神。”


    我接過葫蘆,道:“風軍團損失如何?”


    “我是派風軍團四子輪番出擊,每隊出擊兩次,隻有一架飛行機失事,落入內匏原去了。”


    和任何軍隊一樣,戰爭中總有將才脫穎而出。風軍團現在有四個最為出色的將領,恰好名字中都有一個“子”字,其中一個就是原來隸屬西府軍的趙子能,另外三個不知是誰。現在內匏原仍是蛇人控製,落到那裏,自然再無生還之望。我不禁有些黯然。邵風觀對士兵也很愛惜,但他卻從來不和我一樣為士兵的喪生而傷心,在他看來,上了戰場就隻能自求多福,誰都有可能戰死。活下來,是運氣,戰死了,也是命裏注定。


    邵風觀大概也看到了我的表情,他帶了帶馬,靠到我跟前,道:“楚兄,你那監軍小子可當真了得,嗬嗬,我也算開了眼了。”


    小王子正與幾個親兵圍攻一個蛇人,他已不敢冒進,現在進退越來越顯得沉穩。他的親兵個個都是好手,以眾擊寡,那些蛇人更不是他們的對手,他們已殺了五六個,自己毫無損傷。現在楊易放出的那些蛇人已經大部被殺,剩下幾個隻在做困獸之鬥,垂死掙紮而已。邵風觀喝了口酒,道:“總算有這一天了。當初可是我們被它們追得四處逃竄,幾乎不知道生路在哪裏。”


    我道:“是啊,希望這一戰結束,天下就能太平。”


    邵風觀鼻子裏“哼”了一聲,沒說什麽。我明白他的意思,蛇人即使被消滅了,戰爭卻仍然結束不了。與蛇人的戰爭像一層迷霧掩蓋了我們內部的重重矛盾,當迷霧散去時,帝國軍與共和軍,甚至帝國軍內部的帝君與文侯這兩派勢力,隻怕也會有衝突了。


    邵風觀像是自語一般,喃喃道:“戰爭結束了,不知蒲武侯這一次能不能回來。”


    我心中一動。蒲安禮夫婦和一個親王作為帝國軍的人質,在五羊城已經呆了好些年頭了,我幾乎忘了這麽個人。對蛇人的戰事結束,他們回帝都的日程也就臨近了。那個親王也罷了,蒲安禮資曆雖淺,但他畢竟是與文侯平級的侯爵,妻子是前任武侯的獨女,父親又是現任戶部尚書,掌握財政大權,可以說是現在朝中表麵上勢力最強的一對父子。這對父子一定是帝君竭力拉攏的對象,文侯也不會放過他們。可是,帝君縱然已經今非昔比,但我還是覺得他的能力遠遠不及文侯。


    正想著,忽地一邊的大旗發出一陣“嘩嘩”的響動,邵風觀臉色一變,道:“不好,起風了。”


    風說起就起,居然全無預兆,天空中還有幾架飛行機,原本組成編隊,此時一下亂了陣勢。我道:“快讓幾個弟兄回來。”


    邵風觀看著天空,道:“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了,讓他們自求多福,看他們的造化吧。好在是蕭子彥這小子領隊,希望他能鬥得過這陣大風。”


    風軍團四子中,其中有一個叫蕭子彥吧。我看著空中,風勢越來越大,那幾架飛行機就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亂飛,看得出正在努力降落,隻是極為困難。但那幾個人技巧純熟,有幾次我幾乎以為會相撞,卻在千鈞一發之際擦身而過,化險為夷。


    正看著那幾架飛行機,小王子跑了過來,叫道:“楚將軍,那幾個蛇人我們殺光了。”


    他說得興高采烈,馬鞍前居然還掛了個蛇人的頭顱。我看著他道:“好,不要衝動諸軍陣腳,在此掠陣吧。”


    現在地軍團的攻勢極有章法,已經漸漸組織起地軍團最為擅長的“層濤擊”了。所謂層濤擊,就是將全軍分為幾組,如同海濤一般交錯攻擊,楊易最為精擅。可以說到目前為止沒有哪種勢力能經受得住地軍團的這種攻擊。小王子殺了幾個蛇人,興致大高,見邵風觀抬頭看著天,也仰頭看去,道:“楚將軍,起風了,這幾個風軍團的弟兄怎麽還不下來?”


    我道:“要降落也是很危險,所以王爺嚴令我不得讓你坐飛行機。”


    邵風觀忽然“啊”了一聲,我忙抬頭看去,卻見一架機翼下塗了鮫頭的飛行機已失去平衡,多半就是那個蕭子彥的座機,歪歪斜斜地向一邊的絕壁撞去。一旦撞上,不撞死也要摔死,邵風觀平時鎮定自若,此時卻也亂了方寸,大概蕭子彥是他麾下愛將,縱然邵風觀嘴上說讓他自求多福,事到危急仍然關心。


    小王子也驚叫道:“不好……哎呀,還好!”卻是那架飛行機眼看要撞上絕壁,忽地一折,竟然在空中一個急轉,擦著石壁轉了過去。


    我手心捏了一把冷汗,一顆心剛放下來,邵風觀在一邊重重喘了口粗氣,喝道:“好小子。”


    小王子忽然道:“邵將軍,你的手!”


    我循聲看去,卻見邵風觀的手掌裏正有鮮血滴下。我吃了一驚,還沒說話,邵風觀已苦笑了一下,道:“楚兄,關心則亂,讓你見笑了。”他竟然是在不知不覺中,指甲掐破了掌心皮膚。我道:“來人,給邵將軍包紮一下。”


    邵風觀擦了一下手,道:“不礙事。楚兄,我得回去讓下麵清出點地方來。蕭子彥這小子死裏逃生,若是降落時出個亂子,那才劃不來。”


    我道:“邵兄請便。”


    風已越來越大,旗幟幾乎都要被吹得直了,呼啦啦地作響。身後又傳來一陣馬蹄聲,卻是馮奇疾馳而來。我見他的臉色也有些異樣,心頭一沉,道:“曹將軍如何了?”


    馮奇到了我跟前,道:“稟楚將軍,曹將軍將那支地底冒出的蛇人消滅幹淨了。”


    我鬆了口氣。馮奇看來也明白他的樣子讓我誤會,道:“這個地方真個匪夷所思,外麵的風還能撐得住,一入風刀峽,居然大得驚人。甘將軍走得算快了,可是最後還有十來個人沒有趕上,一門神龍炮也沒來得及拖出來,起風時居然連這神龍炮都被卷得飛了起來,沒來得及出穀的弟兄更是被……”


    他已說不下去了。小王子追問道:“怎麽了?”


    “連同那些被逼住的蛇人一起,被一下子撕扯成血沫了。”


    我心頭也是一涼。如果不是楊易的進攻卓有成效,我們會有大半被封在風刀峽裏進退不得,這一陣大風便會令我們損失大半。這也是蛇人一直龜縮穀中不敢外出攻擊的原因吧。


    天命有歸,非戰之罪。我又想起當初路恭行死前說過的這八個字。有時,勝負並不決定在指揮官的能力上,更決定於一點點不可捉摸的運氣。不管怎麽說,現在已經起風,我們沒有了後顧之憂,更可以全力向前了。


    我在馬上長了長身,道:“好,吹號,發動總攻!”


    這個命令說說容易,要做卻難。我一直等待著的這個機會,現在終於來了。現在,才是決定勝負的最後一戰,如果我們敗了,外麵的丁亨利無法趁機攻進來,也就失去了坐收漁人之利的機會,而共和軍並沒有獨立攻擊蛇人的實力。這一次遠征伏羲穀,也可以說是人類與蛇人血戰多年才獲得的勝機,失去了這個機會,這麽多年取得的成果都將毀於一旦。丁亨利不是平庸之輩,一定看得到這個後果。要破解他對我們的異心,這也是唯一一個方法。


    我實在不願意再有戰爭了。從違背文侯的命令開始,我一直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帝國與共和軍要麽一塊兒一敗塗地,要麽就隻能合作。而我總覺得,丁亨利一定也有這樣的想法。何從景一定命令他向我們下手,而他千方百計避免這個後果。現在有這樣的戰果,我倒覺得那是我和丁亨利默契的成果。


    總攻號吹響後,原本就已占了上風的各營都為之精神一振。也許,每一個人都已看到了勝利的前景吧,現在的攻勢幾乎可以用“瘋狂”來形容。地軍團各營像潮水一樣一波又一波地攻擊,先前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現在卻一舉突破了內匏原和外匏原的交界口,前鋒一舉殺入內匏原了。


    小王子看得心癢難熬,不時看看我,準是要讓我下命令讓他領軍殺進去。隻是現在軍心已然振奮到了最高點,他上去隻是徒勞冒險而已,並沒有太大的用處。我故意不看他,隻是帶著馬看著諸軍衝殺。


    這時一個親兵道:“都督,曹將軍來了。”


    曹聞道和幾個親兵隨眾過來。在他的邊上的,是一隻手打著繃帶的甘隆。我忙迎過去道:“甘將軍,辛苦你了。”


    這一波攻擊火軍團損失最為慘重,追究起來,我讓火軍團擔任後衛,難辭其咎。甘隆卻沒有半分怨恨我的意思,在馬上單手行了一禮,道:“楚將軍,末將無能,令都督失望了。”


    我道:“甘將軍,你們為國犧牲,豈是無能。火軍團的弟兄損失如何?”


    甘隆苦笑了一下,道:“損失近了一半。這一戰,末將實在無顏麵對畢都督。”


    火軍團來了三千人,這一戰大概損兵一千二三百,回去後畢煒一定會借機彈劾我救援不力。隻是我現在不願多去想這些,我與畢煒不睦是我們兩人的事,火軍團的士兵一樣是同甘共苦的帝國軍兄弟,甘隆為了這一戰做出了這麽大的犧牲,一樣令我感激。如果沒有火軍團的殿後震懾,恐怕丁亨利在我們進入一半時就會發動攻擊,讓我們腹背受敵吧。我道:“甘將軍,死者已矣,現在你們好好休息一下吧。”


    甘隆精神一振,道:“楚將軍,甘隆尚有一戰之力。現在還有四門神龍炮,還不曾好好開過火,讓我們上吧。”


    內匏原比外匏原大得多,蛇人恐怕在裏麵建築有工事。這種攻堅戰有火軍團助陣,能夠事半功倍。我想了想,道:“好吧。隻是這一戰,恐怕不決出勝負就不會結束了。”


    甘隆爽朗地一笑,道:“男子漢大丈夫,死則死耳。能死在對蛇人的最後一戰裏,那是做一個戰士的光榮,請都督成全。”


    他並不屬於地軍團,但現在他也稱我為“都督”,那是把自己也納入地軍團裏的意思了。我看著他,心裏一陣激動。不管怎麽說,畢煒雖然與我不睦,但兩軍合作時他仍然全心全意。助攻的火軍團由這個與地軍團關係最好的甘隆指揮,就已表明他沒有掣肘之意。我點點頭道:“好,大家小心點,曹聞道!”


    “末將在。”


    “你協助火軍團的弟兄進攻,盡保護之責。”


    曹聞道在馬上直了直身子,行了一禮道:“得令。”


    兵鋒如刀,一往無前。外匏原已是喧天的呼吼,即使是風刀峽裏尖厲的風聲也壓不下去。身邊不時有掛彩的士兵走過,但一個個意氣風發,仿佛這點傷根本不在話下,不知是什麽人又唱起了那支《國之殤》:


    “身既死矣,歸葬山陽,


    山何巍巍,天何蒼蒼,


    山有木兮國有殤,


    魂兮歸來,以瞻家邦。”


    低沉而渾厚的歌聲在山穀回蕩,悲壯豪邁,可是聽來又帶著一股森嚴的殺氣。平時聽到戰士唱這首歌,總覺得有種視死如歸的激越,讓人熱血沸騰,現在卻聽得渾身冰涼。


    在他們心目中,一定都覺得這是最後一戰了吧。打完這場仗,隻要還能保住性命,就能安享太平歲月了。如果帝國馬上就與共和軍兵戎相見的話,他們發現渴望著的太平仍然遙遙未及,還能有這麽高的士氣麽?


    我不知道。明明勝利在望,我卻感到了一種說不出來的失落與迷惘。明天,對於我來說已是一個猜不破的謎語,我幾乎不敢麵對這些英勇無畏的戰士。很多時候,我總想著,假如我戰死在疆場之上,也許會是個更好的結局吧……


    “都督。”


    一個聲音打斷了我的沉思。我定了定神,隻見簡仲嵐騎馬立在我身前。我道:“簡參軍,火軍團都撤完了麽?”


    簡仲嵐跑得急了,喘息也有些粗。他道:“都督,楊將軍的前鋒進展極速,隻是身後要不要守禦?”


    現在風刀峽中狂風大起,根本不可能有人穿行的,簡仲嵐擔心的是明天共和軍趁風停時衝進來,打我們個措手不及吧。我笑了笑,道:“不必了。”


    簡仲嵐有些遲疑,道:“錢將軍他……要是他不能及時趕到的話……”


    我道:“放心吧,錢將軍非等閑之輩。”


    現在我們已經攻入內匏原,駐軍不是個問題,如果丁亨利要動手,那麽他動手越早就越為有利。義字營的實力不如共和軍,但丁亨利派兵掩殺我們後方,留在外麵的就不是擁有一萬兵力,並且有鐵甲車的義字營的對手。到時共和軍的背信棄義就隻會自食其果,反是他們腹背受敵了。我提前一天發動進攻,也正是為了配合錢文義的進程。按照約定,明天就是錢文義抵達的日期。


    簡仲嵐沒再說什麽,隻是道:“都督,有一件事。”


    我不知道到了這時候他還要說什麽,道:“什麽?”


    簡仲嵐咬了咬牙,道:“共和軍的炮火射程,似乎能夠達到七百餘步。”


    他的話如同石破天驚,我不由驚叫道:“什麽?”神龍炮能打到兩百步左右,先前我設計故意誇張神龍炮的射程,讓丁亨利誤以為神龍炮有四百步射程,因為我覺得共和軍的神威炮出現得比我們晚,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比我們更遠。就算萬一共和軍有奇才異能之士殫精竭慮地研製,他們的神威炮頂多也就與我們相等吧,我誇張到四百步射程,本以為足以威懾住丁亨利了,可是簡仲嵐居然說他們能打到七百步遠,實在讓我震驚。


    簡仲嵐道:“我在甘將軍營中時,蛇人正在風刀峽與我們纏鬥,我們邊走邊退,大炮無暇發射,發的隻是一些小炮。但其中我曾見山壁中了一炮,擊得山石粉碎,隻有巨炮才有這等威力。這炮子是從穀外射來的,當時我們已入風刀峽有一程了,約摸距穀口六七百步,這一炮隻可能是共和軍放的。”


    我遲疑了一下。如果簡仲嵐的話屬實,那麽共和軍的神威炮竟然比帝國的神龍炮威力大了三倍有餘。一旦開戰,神龍炮幾同一堆廢鐵。我想了想,道:“你沒看錯麽?”


    簡仲嵐道:“這一炮絕對沒錯。隻是奇怪的是,共和軍隻放了這一炮,大概見我們與蛇人糾結在一起,後來就沒有放炮助攻了,所以我也有點不敢肯定。”


    不,那並不是助攻,而是示威吧。我的心底一陣涼,也許丁亨利是被我的誇張騙過了,但他也用這一炮告訴我,神龍炮並不足以阻擋他們的神威炮。而他們有了這麽大威力的巨炮,仍然堅持由我們主攻,不言而喻,就是擺明了他們早就準備在我們背後動手的意思。可是,這樣一來丁亨利發這一炮的用意又顯得模糊了……


    我的心頭突然一疼。丁亨利的用意很明白,他並不想與我交戰,這一炮是給我一個信號,希望我能攝於他的武力而投降吧。他並不是嗜殺成性的人,但迫於命令,不得不要對我們動手,所以用這信號來告誡我。


    我搖了搖頭,喝道:“別想這些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等到了那時候再想對策不遲,現在該是趁熱打鐵,一舉攻破蛇人的巢穴!”


    像是應驗我的話,前麵陡然發出一陣震天也似的歡呼,想必楊易的前鋒又已得手。我看了看周圍,已沒有多少人,道:“走吧。”


    外匏原呈一個狹長的橢圓形,前後有二裏許,我們本就已在中間,再加一鞭,片刻就已衝到外匏原與內匏原交界處的關口處。這裏滿地都是死屍,不少帝國軍與蛇人是纏在一起死去的。即使死了,我耳中似乎仍然聽得到這些戰死的士兵死前的怒吼。此時我也顧不得這一切了,又加了一鞭,飛羽真個如飛一般向前衝去,幾乎一瞬間便已到了那關卡前。


    剛一過關卡,眼前豁然開朗。現在已近黃昏,外匏原開始昏暗起來,內匏原卻還沐著夕陽的餘暉,要明亮許多。以至於過關口的瞬間我眼前有短時間的模糊。我把手搭在眼前,剛仔細一看,隻覺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前額也“嗡”的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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