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邁見贏月取出那圓盤,頓時大悟,原來這男子並非憑空而立,而是借助這個叫九轉冰轉的法寶。


    他的衣袍寬大,將法寶遮住了,難怪一眼看去,就像隨意站在的半空之中一般,若是如此,此人的修為較之那和尚,應該差了很遠才是。


    見贏月落地,黃衣女子又開口道:“贏公子奇技,小女子佩服至極,可惜啊,卿本雅人,為何卻做這種攝人精魂的勾當,實有焚琴煮鶴之嫌!”


    贏月聞言,臉色一冷,隨後道:“無知丫頭,你懂什麽,幽魂曲定魂息念,何來攝人精魂!”


    黃衣女子見狀,麵色不改,接口道:“金剛盟何時改行做道士了,奏安魂曲,可惜你眼前的都是一個個大活人,聽你這一曲,隻怕就真的魂無所依了。”


    贏月尚未發話,身邊那童子卻按捺不住,搶身而去,一手指著那黃衣女子,大聲道:“放肆,膽然侮辱我家公子。”


    話音未落,隻見他隨手一揮,手中憑空出現一件奇怪的物什,尺許大小,通體血紅,持之在手,泛著一股奇特的赤色光芒,將那童子的臉映得有幾分詭異。


    那女子忽見此物,亦是一驚,俄爾道:“難得難得,這寒血規也算一寶物,竟然隨便出現在一個童子身上,看來金剛盟真是財大氣粗啊”。


    童子聞言,見其似有輕視之意,怒氣更甚,狠狠地瞪了黃衣女子一眼,隨後右手前伸,那寒血規紅光一閃,瞬間一股寒氣洶湧而來。


    正當他要發作之時,身後忽然伸來一隻手,在他肩膀上輕拍了兩下,頓時將他氣焰壓了下去,童子默然收手,不解地看向身後之人,正是贏月。


    朝他點點頭,贏月示意童子退後,隨後向那黃衣女子道:“贏某素問和姑娘未曾相識,一路跟隨,隻怕非切磋技藝這麽簡單吧,再說贏某自出道以來,操琴隻問喜好,從不與人相鬥。”


    黃衣女子聞言道:“琴公子睥睨天下,等閑之輩自然不屑一顧,今日聽君一曲,算是聊解夙願,我本非為你而來,今日之事,不過巧合而已,既然如此,我這裏有一清心咒,亦有寧神靜心之效,還請公子指點一二”。


    說完也不管眾人反應,自顧自地坐了下來,雙手輕撫琴弦,輕閉雙目,似老僧入定般,一動不動。


    蘇邁在遠處觀之,兀自奇怪,心道:“這女子所言清心咒,似是琴曲之名,如何端坐琴前,卻不彈奏?”


    正疑惑間,忽聞一陣流水般的琴聲自虛空傳來,仿佛四麵八方都是琴音,卻不知其所起,和剛才贏月所奏不同的是,這琴聲似非人力所為,反而像天籟之聲,聽之無任何琴弦之音色,亦無轉承之變奏,似乎自然而為之。


    琴聲柔美平和,如同春之輕風,又似冬日暖陽,緩緩而來,飄然而去,雖捉摸不定,卻又惹人情思。


    沒有高山流水般的跌宕起伏,也沒有雁落平沙的壯闊淒冷,有的隻是一縷縷溫柔的情懷,令人為之陶醉,卻又不沉醉其中,像飲者欣賞一杯佳醉,又似食客麵對一頓美食。


    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修士高人,無不靜心聆聽,整個流雲渡口默然一片,那嘩嘩的水聲此刻仿佛也受到感染而順從了一般,靜靜地流淌著,遠處歸航的船隻亦是默然地停靠在遠處的岸邊,不敢驚亂這美好的一刻。


    一曲終了,如輕風吹過,悄然無聲,琴音已遠,眾人卻意猶未盡。


    半醉半醒之間,隻聽得贏月一聲叫好,高聲道:“姑娘神乎其技,贏某欽佩之至,今日方知天外有天,數十年光陰虛度,井底之蛙耳。”


    說完,竟然躬身朝那黃衣女子行了一禮。


    如此一來,反倒讓那本來從容淡定的女子,多了幾分意外,忙飄身而起,躲了過去,正色道:“琴公子琴技世間僅有,小女子不過討巧而已,實在當不起公子一拜。”


    贏月微微一笑,旋即正色道:“樂之一道,贏某自問尚有幾分天賦,當日曾於青泯山中聽泉台下狂言,斷雲琴下,無可聽之音。今聞姑娘雅樂,不勝慚愧,昔年先師嚐雲‘琴者,神為上,精次之,技為下’,姑娘琴技,不染凡俗,實為仙音,可謂琴之神者,贏某甘拜下風。聽君一曲,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還未請教姑娘高姓大名,贏某自多請益?”


    黃衣姑娘俏然一笑,有些意外地道:“素聞琴公子清標傲世,乃金剛盟中年輕一界之翹楚,今日一見,似乎傳聞有虛啊,你我道不同,多交無益,不如就此別過罷。”


    說完也顧不得贏月的反應,卻是轉身自顧自離去了。


    望著黃衣女子漸次遠去的背影,贏月竟似心有所失,一時怔怔然不知所已,直到童子呼喚才回過神轉身招呼了一聲,便大步朝那渡口而去。


    場中一眾鄉民,見無熱鬧可看,不到片刻,也便四下散去了。


    蘇邁見眾人離去,正欲回轉,打算至村裏尋些吃食,忽聽得耳畔傳來一聲輕歎,“可惜啊,這琴公子也算一時俊彥,奈何徒有技法,雖琴音蓋世,卻難成大氣,這小姑娘贏得討巧,卻倒也算正大光明。”


    言畢,又是咕嚕一聲,卻是一陣酒香飄了過來。


    蘇邁循聲而去,轉頭一望,隻見不知何時,在這老槐樹的另一頭,斜躺著一粗布青衣的老者,須發半白,雙眼迷離,似醉非醉,此刻正抱著個酒葫蘆喝得歡快,時不時還打個酒嗝。


    見這模樣,蘇邁心中好笑,這老人家醉意朦朧的,還能分辨得出琴樂嗎?


    不過聽他之言,卻又不像信口開河,於是便轉過身來,試探著道:“老丈,聽您之言,似乎也精於琴道啊?”


    “精不敢說,略知一二”


    老人抬起頭,迷著眼瞄了蘇邁一眼,道“怎麽,敢情你小子也對這音律感興趣?”


    “說不上興趣,我對音律一竅不通,隻是覺得好聽罷。”


    “有多好聽啊,說來聽聽。”


    老人似乎對蘇邁的話有了興致,一翻身坐了起來,饒有精神地望著蘇邁,隨手又喝上了一口。


    蘇邁想了想,一時卻不知如何說起。


    他自幼流浪,九洲大地風情各異,他倒也見過不少撫琴唱曲的藝人,不過今日這一回,卻是生平僅見,以他之見識,要說出個中之妙,著實有些為難。


    撓著頭想了半天,卻是一句合適的評價也說不出來,無奈之下,隻得訕笑道:“這二人曲藝高超,聽起來都很好,隻是如果非要說的話,還是有些細微的差別。”


    “哦,有何差異之處,你說說看。”


    老人一聽,似乎略有驚訝,朝蘇邁招了招手,往身邊一棵裸露的樹根一指,示意他坐過來,然後隨手一扔,卻是將那酒葫蘆扔了過來。


    蘇邁也不客氣,隨手接過,卻是仰頭喝了一大口,呼出一陣酒氣,隨後道:“酒是好酒,奈何卻有股花香味,爽冽之餘多了幾分脂粉氣。”


    “你懂個屁啊,什麽脂粉氣!”


    老人怪叫一聲,隨後又道:“此乃流雲渡有名的醉花蔭,以鮮花入酒,酒中自有股清甜之味,你可知道,此酒釀成後,須經古桃林深埋十年以上,吸桃花精氣,方可出封,若非老夫親自取來,你小子怎會有此口福。”,老人似乎對蘇邁的不識金玉很是不屑,隨手一招,將他的酒葫蘆要了回來。


    蘇邁也不介意,笑了笑,隨意了坐了下來,說道:“品酒賞樂,老人家原是雅人啊!”


    “廢什麽話,人生得意就該須臾盡歡,有酒就喝,有曲就賞。快說說,你適才所言的區別”。


    蘇邁定了定神,將身子往大樹上一靠,正色道:“真要說區別吧,我也不甚清楚,那琴公子神乎其技,琴在他手上,卻像是活的一般,彈出來的曲調讓人特別舒服。怎麽說呢,就好像喝了一杯好酒,從嗓子裏流淌直下,暢快舒爽,隻想再來一杯,而那黃衣姑娘彈的琴卻完全不一樣,她是隔弦而奏,沒有琴公子那種酣暢淋漓,但聽完之後,卻像喝一杯清茶,溫潤而清洌,使人如沐春風,欲罷不能。”


    “嗯,雖未得神髓,亦差之不遠。這琴公子修為一般琴藝卻是登峰造極,隻可惜年歲尚淺,好勝心強,若不收心,終難堪化境啊”老人一聲歎息,言語間卻似有幾分惋惜。


    “何以見得呢?”


    蘇邁聽老人一語,卻也來了興致,忙不迭地問道。


    “琴之一道,變化萬端,其下者在乎曲譜,其中者在乎技藝,而其上者卻是心境,曲譜可尋,技藝可練,唯心之境非久習之功,這贏月學琴成癡,在技藝一道已堪化境,奈何心魔難馭,終不過奇技淫巧罷,難免流俗,非大家所為。”


    “那這黃衣姑娘呢,難道她已經突破心境了嗎?”蘇邁急問道。


    “非也!”


    老者搖頭一笑,道:“若論琴技,非贏月之敵,小姑娘贏在琴譜,和她獨特的術法修為,當然,還有她那把世間獨有的若耶古琴。”


    “操琴跟修為也有關係嗎?”


    “凝氣為絲,以虛為實,這並不難,難的是琴音原自虛無,卻非彈奏而為,能夠跟聽者心靈呼應,這清心咒與其說是琴譜,倒更像是一門技法,有療愈之效”老人撫須而言道。


    “什麽技法,這般神奇?”蘇邁追問道。


    “神州大地,流派眾多,奇門異術數之不盡,老夫亦是猜測罷”


    “也是,修行之道,各盡其妙,也許這黃衣姑娘修的就是一門高深的心法吧”蘇邁若有所思,卻也不得其解。


    “這麽看來,你小子還是修道之中啊,哪個門派的?”老人隨口問道。


    蘇邁一聽,麵有苦色,若說修行,他也算略窺門路,數年苦修,奈何終不得其門而入。


    就他現在的狀況,說是修士,都略有勉強,隻怕今生也和修道無緣。


    不過老人問及門派,倒讓他心中一驚,這桃花古渡雖然遠離鐵劍門,但難保沒有雲遊的弟子出現,自已逃出祖師堂後,雖不知後事如何,但終究不為師門所容,此刻還是謹慎為好……


    念及此,蘇邁忙道:“我哪懂什麽修行,隻是經常聽說書的人講,聽多了,知道了一點。”


    “大道艱難,做個凡人更自在。”


    老人喝上一大口,隨後又道:“你即非修行中人,為何身上背著個似劍非劍的鐵棍子?”


    蘇邁一聽,忽而想起那山洞之中老和尚的話,此物來曆不明,中有怨氣糾纏,似非正道之物,不過對蘇邁而言,隻是寂寞天涯的玩物罷,遂搖搖頭,隨口說道:“這東西乃此前於一荒山中拾獲,不知有何用處,順手便拾了回來,隨便帶在身上。”


    老人聞言,漫應了一聲,也未細問,隨後便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說道:“戲也看完了,走罷”。


    還未等蘇邁回應,便大步朝鎮子方向邁去。


    蘇邁本來也想去市集弄些食物,但想著自己身份,此時正是人多熱鬧的時候,還是不宜現身,不然人多眼雜,不小心被鐵劍門子弟認出身份,就麻煩了,不如待到晚上人少點,再去找找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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