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二人早早起來,雖一夜未睡,卻也精神爍爍。


    吳攸本意要幫蘇邁尋找天隨子的朋友,然而一則無名無姓,尋之不易,二則吳攸初逢大變,吳家對其恨之入骨,不宜拋頭露麵,免遭不必要的麻煩。


    二人合計還是先找個地方填飯肚子,再從長計議。


    從破廟出來,天色已然大亮。


    二人不敢走城中大道,從街頭小巷遊走,看看能否找到酒樓茶館招臨時夥計或有大善人施粥放飯之類的好事,然而走了半天卻什麽也沒尋到,還被人當叫花子轟了出來。


    吳攸一臉歉意,心想在自己的地盤上,連個吃飯的活都找不到,真夠丟人的。


    好在蘇邁天性豁達,加之平日裏對這種事情見得甚多,倒也不介意,拉著吳攸轉頭就走。


    二人漫無目的地在城裏搜尋,不期然來到了城西百寶集。


    這百寶集顧名思義,即為出售各種靈藥寶物的地方,類似於寧州城的東坊。


    雖規模較之相去甚遠,但也是繁華鼎盛之地。


    隻見各種商鋪名號繁雜,各類奇珍異寶琳琅滿目,雖多為贗品或次等靈材,但依然吸引了眾多或仙或凡前往淘寶。


    蘇邁對此類物品接觸較少,自然無甚興趣,而吳攸自小在城中長大,見怪不怪,小心翼翼地跟在蘇邁後頭。


    一路前行,二人各懷心事,順道便走到了百寶集的盡頭。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一畝方圓的廣場,密密麻麻地擠滿了各種攤販,叫賣著各地特產、工藝品、陶瓷器件以及各種奇形怪狀的古董法寶。


    望著這些黑布鋪就的簡陋地攤,蘇邁心底湧上一股暖意。


    這些年跟隨天隨子卜卦算命,從來都是一杆青竹,一塊青布,和幾枚桐錢,且行卦之地也多是三教九流匯聚之所,和眼前景致頗為相似。


    漫無目的地穿梭其間,恍然間讓他有了種時空倒轉的錯覺,仿佛回到了過去走江湖算卦的時光,那些攤販看上去也多了幾分親切。


    走著走著,突然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發現一個小小的卦攤。


    同樣的青布銅錢,同樣的青竹布幡,隻是上麵不再是“趨吉避凶”,而是“鐵嘴神算”四個大字,底下還有“鐵嘴斷未來,神算測吉凶,”兩聯小字,鐵筆銀鉤,卻自有一番氣勢。


    蘇邁眼前一亮,隱約又看到了天隨子的影子,一個箭步衝了過去。


    走到攤前,隻見一個身材矮小,麵容幹瘦的老頭自顧自地坐在攤前,那根“鐵嘴神算”的竹竿就斜斜地插在他的身後。


    老頭見蘇邁二人過來,頓時來了精神。


    眯起雙眼,望著二人道:“二位公子是要問前程還是測命數啊,我觀二位印堂晦暗,眉心隱有黑氣,看來二位皆是流年不利啊,最近煩心事不少吧?”


    跟在蘇邁旁邊的吳攸一聽,頓時折服,麵有欽佩之色,急急道:“老人家說得沒錯,我們最近確實挺煩心的”


    蘇邁瞪了他一眼,道:“什麽說的沒錯,我們倆的樣子,瞎子都能看出來不順”。


    “這位小公子說得沒錯,小老兒確是瞎子”老頭說道,同時睜開了眼睛。


    望著他那雙眼睛,二人嚇了一跳,嚴格來說,那不算一雙眼睛,隻能說是兩個黑漆漆的眼珠,全無白色,望之令人心生恐懼。


    那眼珠就像凝固的一樣,一動不動盯著他們,讓人極不舒服。


    蘇邁輕咳了一下,尷尬地對那老人拱手致歉道:“抱歉老丈,我不知道您眼睛不方便”。


    “嗬嗬,沒關係,小老兒雖眼睛不好使,但心裏卻是敞亮的”老人微笑道。


    “老人家,您眼睛看不見,又怎麽會知道我們印堂晦暗,眉有黑氣呢?”吳攸喏喏地問道。


    老人眯起雙眼,麵無表情地說道:“小老兒算命,不用眼,用心”。


    “又是一個老騙子”蘇邁心道,不過話雖如此,心裏卻對這老者產生了幾分好感,似乎老騙子在他心中,並不是什麽不好的形象。


    “蘇邁,你不是說你那老頭子有個朋友在青石城嗎,你問問這老先生,說不定他知道呢”,吳攸突然開口對蘇邁道。


    蘇邁心下不以為然,天隨子雖說也是走江湖算命,但細說起來,也算是遊戲風塵,替人指點迷津,多少也沾點仙氣。


    眼前這人形貌幹瘦,眼睛還是瞎的,怎麽看也不像是天隨子的朋友,且算命之人多是五弊三缺,一生遊蕩,居無定所的,隻怕他也是在這青石城短暫停留罷。


    不過好歹也算同道中人,自己現在一無頭緒,問問他或許還真能知道點消息也說不定。


    主意即定,蘇邁便對那老者拱手一禮,正色道:“小可有一事請教老丈。”


    “老規矩,五文錢,老夫知無不言”


    老人正了正身子,依然眯著雙眼,臉上神色卻倨傲了很多,仿佛隻要你給錢,天下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五文錢?”


    二人麵麵相覷,此時此刻,別說是五文錢了,他們身上連半個銅板都沒有。


    蘇邁一臉苦笑,心道自己跟老頭子算了十年的命,卻忘了相師行有“算命不算空”的說法。


    按天隨子的話說算命是窺探天機,為示誠意須得有所付出,算命須給卦金,否則定有無妄之災。


    “我沒錢,不過我確實有重要的事情要請教老丈,我不算命,隻想向老丈尋問一個人”。


    蘇邁心想我隻是問訊,不算命,不收錢應該也不算違反行規吧。


    “沒錢也不是不行,不過你們得給老夫立個字據,算是欠老夫一人情,日後若有機緣,須得償還。”


    老人神秘兮兮地說道,一邊從身上布袋裏掏出了一張字條和一支朱砂筆。


    “還問不問?”老人邊問道,邊抬頭望著他們,半眯著的眼縫裏盡是深沉的黑。


    蘇邁想了想,自己一無所有,欠個人情有何不可,日後還他就是。


    再說這種算命的人行蹤飄忽,離開這青石城,以後能不能再見還是一回事呢,先問了再說。


    思忖完畢,便把吳攸拉到旁邊商量片刻。


    吳攸如今也是落魄之身,亡命天涯,都不知道明日身在何處,人情之事自然無關緊要。


    二人一番思量,皆道一個虛無的人情換五文錢的卦金,也算是極便宜之事。


    隻是眼下如此,將來的事誰又可知呢,五文錢畢竟是死物,人情或有大小,或許一個小小的人情,可能賭上一生的命運,隻是對此時的二人來說,卻無心思考這些。


    “問,人情就人情”


    蘇邁大聲說道,接過老人手中的紙條,展開一看,隻是上麵寫著幾行字:


    “問命於天,欠錢五文,以人情抵,緣來即還,立此為據,不得有違”


    正文後還順著寫了神算子三個字,看來像是這老人的名號。


    看完這字據,蘇邁一陣好笑。


    心想這神算子一定經常使這種把戲,連字據都是現成的,也不知攢下了多少人情債。


    順手在下首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吳攸跟著也簽了下來。


    老人笑眯眯地收了字條,並輕輕地折起收好,就像藏起什麽寶物一般,蘇邁看在眼裏,總覺得有些奇怪。


    這老人的笑容看起來有些詭異,而這動作也讓人覺得小題大做,不過是兩個流浪小孩的遊戲而已,老人卻像得了寶一樣,真是個怪人,自己這麽多年,還真沒聽過用人情來抵卦金的。


    “二位想問些什麽,但說無妨,不過有話在先,每人僅問一回,餘者恕不回複!”老人一臉神色地道。


    算卦的規矩蘇邁自然是懂的,他本來也就想問問天隨子的消息,並沒有其它的想法。


    於是開口道:“請問老丈可認識一個叫天隨子的相士?”。


    “不認識”老人幹脆地回了句。


    “那老丈可否推算出他如今身地何處?”


    蘇邁雖然一向不信算師術士所謂的知未來,斷吉凶,但如今茫無頭緒,也算聊勝於無吧,有點微茫的希望總比一無所知好。


    “對不起,你的問題已經問完了”老人道。


    “什麽,我才剛開始問啊?”蘇邁大叫道。


    “你第一個問題問老夫是否認識一個叫天隨子的人,可對?”老人反問。


    蘇邁無奈地望了老人一眼,心道就這麽隨口一句,也叫問題,而且你也不算回答。


    不過不服歸不服,既然有言在先,他也不能賴帳,隻能悶頭不說話,也懶得回答。


    老人對蘇邁一臉不爽的樣子,似在意料之中,也不再理會,轉而對吳攸道:“這位公子,你欲問何事?”


    吳攸被這突然一問,一時反倒不知該問什麽才好,自己如今家破人亡,舉目無親,蘇邁還可以去找天隨子,自己連個可以找的人都沒有,也不知該去哪。


    想到這,突然靈光一閃,不如就問問哪裏可以去吧。


    “我如今流落在外,無處可去,老丈可否指個方向?”


    老人沒有回答,兀自拿起地上的銅錢,一番推算,良久忽道:“震上坎下,雷水解。利西南,無所往,其來複吉,有攸往,夙吉”


    “解以動,動而免乎險,卦象表明,西南則大利,宜早往”,老人悠悠說道。


    “老丈的意思是我要往西南方向去,那要到哪裏去呢?”吳攸急急問道。


    “卦象僅示方位,路則需你自己去尋,究竟何處是終點,就看你的造化了”老人一臉天機不可泄露的神態。


    “往西南,青石城的西南方向是黑木山,不如先去看看”,吳攸一陣思索,轉頭問起蘇邁的主意。


    蘇邁求而未解,心想反正也無處可去,到那黑木山看看也好,有吳攸陪著,也有個照應,於是便滿口答應隨之前往。


    在二人離開之後,算命老人便收起了卦攤。


    望著二人遠去的背影,喃喃道:“一個雙眉鎖印,刑親克宗,乃孤煞之命,一個天罡外泄,不死不休,卻是逆亂之身,好自為之啊”。


    說完雙眼微掙,那空洞而漆黑的眼珠,似有精光忽閃而過,臉上浮現一種頗具玩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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