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將軍!”汪榮見鍾禺穀仍是默然不語,急得五內俱焚,叫道:“鍾將軍,不管你與馬將軍有何過節,如今大敵當前,不能見死不救啊!”


    鍾禺穀豎起雙眉,喝道:“大膽!”他年紀雖輕,但晉升極快,現在已官拜下將軍,身為東平城的主將,有誰敢對他這般無禮?斷喝之下,汪榮也退了一步,仍然抬著頭道:“鍾將軍,敵軍正在猛攻左輔堡。一旦左輔堡失守,城池還能守禦幾時?”


    丟了輔弼二堡,東平城門戶大開。雖然不能說就此全無防禦之力,但防守時更加吃力卻也是事實。鍾禺穀麵上陰晴不定,扭頭又看向左輔堡。在那兒,廝殺聲越來越響,馬耀先想必已在與他們進行白刃戰。但共和軍以絕對優勢的兵力,直到現在還拿不下左輔堡,看來馬耀先的戰力實不可輕視。自從風軍團出發,敵人的空中部隊也已不知去向,很可能已被風軍團擊破,如果馬上增援左輔堡,事情可能大有轉機……


    他正想著到底是以少勝多,大破共和軍的功勞大,還是開城投降的功勞大,耳中忽然又傳來一聲巨響,夾雜著士兵們的驚呼。他吃了一驚,隻道是共和軍又來轟炸了,但左輔堡仍然籠罩在一片廝殺聲中,還沒有陷落的跡象。他正懷疑方才是不是聽錯了,一個士兵驚惶失措地跑過來道:“鍾將軍,天橋被炸了!”


    “什麽!”鍾禺穀和汪榮都吃了一驚。鍾禺穀此時才發現,方才還聳立在左邊城頭的天橋架子此時已不失去向。他喝道:“是什麽原因?”


    那士兵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歇了歇才道:“是個內奸!鍾將軍,是個隻有一隻手的內奸!”


    鍾禺穀心頭猛地一震。蕭子彥在早上曾說過,城中有共和軍的內奸,但許寒川並非一隻手,看來,許寒川在城中的確還有幫手。他沉聲道:“帶上來!”


    幾個士兵挾著一個被五花大綁的男人走了過來。到了鍾禺穀近前,一個士兵猛地一推,喝道:“叛賊,快跪下!”但那人仍然直立不動,隻是平視著鍾禺穀。那士兵痛恨他炸毀天橋,舉起手中長槍又要打去,鍾禺穀喝道:“住手!”


    他走到這人跟前,上下打量了一下。這人的右手已失,上麵隻纏了塊紗布。他冷冷一笑,道:“我是帝國下將軍鍾禺穀,報上名來!”


    這人麵色白皙,身材瘦削,相貌也十分清秀,真沒想到會有如此氣慨,共和軍真個人才輩出啊。鍾禺穀自認是天份極高之人,但見到此人,不禁也有些心折。


    這人道:“鍾將軍,久仰了。在下共和國參謀胡仲繼,見過鍾將軍。”


    鍾禺穀盯著他雙眼,沉聲道:“共和軍中,如胡君之人有幾?”


    胡仲繼微微一笑,道:“鍾將軍確是天下英傑。然古人有雲,識時務者為俊傑。”


    鍾禺穀沒再說話,隻是盯著胡仲繼上上下下地看了看。邊上“鏘”一聲,卻是汪榮已等不及了,拔出刀來吼道:“王八蛋!老子殺了你!”


    汪榮刀法也無甚可觀,但這一刀用盡了渾身之力,胡仲繼卻隻是穩穩站著,嘴角浮著一絲冷笑。汪榮盛怒之下出手,但見這胡仲繼沒半點懼意,心中也不禁佩服,暗道:“好一條漢子!”哪知他的刀還沒落下,一道金光閃過,自己的人頭卻直飛起來。


    那是鍾禺穀抽出金刀來,一刀斬落了汪榮的首級。旁人大吃一驚,全都驚叫起來。鍾禺穀這一刀比汪榮的手法可高明多了,收刀還鞘,汪榮的屍身方才倒地,血已濺了胡仲繼一身,胡仲繼卻仍然微微笑著。


    鍾禺穀用力一拍雉堞,喝道:“弟兄們,帝君昏庸無道,犯亂天紀,人神共憤,今日起,我鍾禺穀願投身共和,以應天命!”


    他的話說得極是響亮,能聽到的卻隻是周圍一些人。但聽到的人無不驚愕,一時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主將臨陣投敵,雖非沒有先例,但鍾禺穀是帝國後起名將,以前也總說些粉身報國一類的話,現在突然說要投身共和,這個彎轉得也實在太過突然。一時間周圍鴉雀無聲,隻聽得到左輔堡傳來的廝殺聲。


    突然,鍾禺穀親兵隊中有個人喝道:“鍾禺穀,你這無恥小人賣國求榮,我絕不答應!”話音未落,那人挺槍衝了過來,直取鍾禺穀。鍾禺穀卻似早有預備,金刀又脫鞘而出,身子一側,讓過槍頭後金刀順著槍杆滑了過去。他的刀術極其高強,這一刀如電閃雷鳴,那人長槍尚未刺出,金刀已順著槍杆將他右手削去了三個手指。那人慘呼一聲,驚叫道:“鍾……”剛吐得一個字,鍾禺穀金刀一伸,一下割斷那個喉嚨。


    鍾禺穀殺了這親兵,喝道:“共和國順天應命,以民為本,有誰執迷不悟的,以此為例!”他身周另一些親兵都應聲喝道:“以此為例!”


    那親兵是鍾禺穀頗為親信的金槍班副統領,鍾禺穀殺他卻幹脆之極,那些心中還在猶豫的士兵也被驚得呆了,哪敢說個不字?人群中有人叫道:“我等聽從鍾將軍將令,願投共和軍!”聲音此起彼伏,越來越響,有些士兵雖然仍有點不服,在此時哪敢再說,也紛紛接口應和。聲音越來越響,一時間城上全是“願投共和軍”的呼聲了。


    鍾禺穀臉色仍然不變,心中才放下了一塊石頭。他熟讀兵書,深知鳥無頭不飛之理,自己若投共和軍,定會有許多士兵不服,一旦有人出頭,事態必將不可收拾,隻怕會裹脅士卒嘩變,因此讓一個親信故意公然反對。原先他也與那親信說好,故意出頭後自己以雷霆萬鈞之勢將其拿下,鎮住旁人,但鍾禺穀臨時想到若不殺人立威,隻怕旁人不服,因此臨時變了主意。那親信身為金槍班副統領,槍術甚是高強,鍾禺穀單憑一柄金刀其實未必治得住他,但那人全沒料到鍾禺穀竟然會突然有殺人立威之意,措手不及之下,被鍾禺穀一刀斬殺。


    鍾禺穀擦了擦刀上的血跡,喝道:“快將胡先生放了!”兩邊士兵哪敢不應,連忙上前解開胡仲繼身上繩索。此時城上已喊成一片,有些大嗓門甚至在痛罵帝君不仁,屠戮功臣,唯有共和軍才能讓天下太平,萬民安居樂業。嗓門大者多半語無倫次,但那些人卻說得熟溜之極,旁人聽了,覺得確是此理。


    那是這胡仲繼安排好的攻心策啊。鍾禺穀心頭雪亮,卻也聲色不動。此時胡仲繼已被解開了繩索,到得他跟前,躬身一禮道:“鍾將軍仁義為懷,以萬民為重,真當世英雄。”


    鍾禺穀淡淡道:“多謝胡先生為我指點迷津。許先生可好?”他早猜到這胡仲繼定是許寒川引來的。自己將許寒川軟禁在府中,沒想到胡仲繼仍然能到陣前,此人本領,當真可畏。


    胡仲繼道:“多謝鍾將軍關心,許先生還在府中,並無大礙。”


    鍾禺穀微微一笑,不再理他,喝道:“扯下帝國軍旗,換上白旗,收繳武器,大開城門!誰也不得抵抗!”他先前一直猶豫不決,現在這一連串命令又有了叱吒風雲之意。


    這時左輔堡上突然發出一陣巨響,一道火光衝天而起。城頭的士兵紛紛撲到雉堞前觀看。雖然現在城頭易幟,但他們片刻之前還都是帝國軍,無論如何都不能對左輔堡無動於衷。一個裨將鼓足勇氣過來道:“鍾將軍,是否……那讓告訴馬將軍,讓他投誠?”


    鍾禺穀冷冷掃了他一眼,道:“馬將軍是帝國忠臣。”


    那裨將嚅嚅道:“可是……可是……”


    鍾禺穀道:“你也想為帝國盡忠麽?”


    那裨將嚇了一大跳,慌忙跪下道:“末將不敢,末將多嘴。”他心中不住口地罵自己,馬耀先向來不服鍾禺穀,鍾禺穀也向來沒有大度的名聲,自己怎麽會如此不識好歹。站起來立在一邊,看得左輔堡上火光熊熊,從天下落下的炸雷一顆顆盡落在堡上,馬耀先一軍不住慘呼,他已不忍再看。


    共和軍有如此利器,攻城的威力比風軍團大得多,也許獻城投降確是上策吧。他看得又是心驚又是慶幸,心中卻又刀絞般地疼痛,隻不敢再多一句嘴了。


    鍾禺穀看著喊聲漸漸稀疏下來的左輔堡,臉上仍然聲色不動,也不知到底想些什麽。胡仲繼撫了撫斷了的右手腕,走到他身後,輕聲道:“鍾將軍,還有一事,請鍾將軍務必上心。”


    鍾禺穀回過頭道:“什麽事?”


    “城中還有風軍團殘部,請鍾將軍千萬將這些人保護好,轉交我軍,大統製對風軍團極為重視。”


    飛行機對共和軍來說是個秘密,其實對於風軍團以外的人來說同樣是個秘密。鍾禺穀眼中閃過一絲異樣,馬上點了點頭,道:“好吧……”哪知他還答應下來,邊上忽然有個將領急匆匆跑過來道:“鍾將軍,風軍團不從將令,不願放下武器!”


    鍾禺穀皺了皺眉頭,看了胡仲繼一眼,胡仲繼也怔了怔。先前蕭子彥要出征,鍾禺穀便是想到了這一點,沒想到蕭子彥不在城上,風軍團居然依舊我行我素。他高聲喝道:“金槍班,銀槍班,跟我走!”


    鍾禺穀最愛使槍,也為自己槍術自豪,因此他的親兵隊與旁人不同,全是使槍的,為金槍班和銀槍班各二十人,但他心中有個隱痛,當初在軍中練槍,先敗於楚帥,再敗於小王子,再怎麽練,總也逃不脫“軍中第三”的風評。金槍班副統領已為他一刀格斃,但這金槍班對他實是忠貞不二,仍然緊隨其後。胡仲繼正待跟上,肩頭忽然搭上一隻手,他扭頭一看,卻是許寒川。


    許寒川本已被鍾禺穀派兵軟禁,他是何等人物,自然知道鍾禺穀用意。先前胡仲繼要去炸毀天橋以定鍾禺穀之心,許寒川一直極為擔心他為弄巧成拙,等監視他住處的士兵全部撤離,許寒川心知鍾禺穀終於拿定主意要獻城了,這才放下心來,急急忙忙趕到城頭。一到城頭,便聽得有人稟報風軍團不遵將令,鍾禺穀率金槍班與銀槍班出發,胡仲繼也要跟去,他連忙拉住胡仲繼。胡仲繼見是他,低聲道:“許先生,風軍團仍然不肯投降……”


    許寒川也低聲道:“你說過風軍團什麽事了吧?”


    胡仲繼怔了怔,他聰明絕頂,馬上明白許寒川的意思。愕道:“我說錯了?”


    許寒川點了點頭,歎道:“算了,鍾將將心意已決,改不了了。”他跟隨鍾禺穀已有多年,知道鍾禺穀的心思。共和軍對風軍團如此看重,鍾禺穀絕不會讓風軍團搶了他的風頭的,此時已動了殺機。鍾禺穀這人年紀雖輕,但城府之深,手段之辣,實令人心生畏懼。現在他總算已經拿定主意要獻城,也隻能放棄風軍團團了。


    胡仲繼眼中閃過一絲痛苦,歎道:“是我害了他們!”風軍團雖是共和軍大敵,胡仲繼一隻手也丟在風軍團的手上,心中卻實實敬佩風軍團的戰力,隻盼望能將風軍團說降,哪知天下事真個不能兩全。


    風軍團本來駐在城上,蕭子彥他們七架飛行機升空後,剩下的士兵都退回營中。待鍾禺穀趕到他們駐地,外麵已經圍了不少東平城的守軍。這些守軍已經聽從鍾禺穀將令,將武器上繳,因此都赤手空拳的,圍在營外不敢入內。一見鍾禺穀率眾人過來,一個將領過來道:“鍾將軍,風軍團不聽命令!”


    鍾禺穀沒有理他,站到風軍團營門口,金槍班與銀槍班八字排開。此時隻有鍾禺穀的親兵隊還持武器,數十支黃白二色的長槍映著火把光,寒氣逼人。他高聲喝道:“風軍團中,現在誰軍銜最高?”


    一個風軍團士兵提槍走到門口,道:“在下馮亦成,軍銜為伍長,見過鍾將軍。”


    風軍團現在一共不過四十幾人,在此處的隻有三十來個,而且連什長都走光了,現在大概也隻有這個伍長軍銜最高。鍾禺穀哼了一聲,道:“軍令第三條,是什麽?”


    那馮亦成昂然道:“鍾將軍,在下是帝國風軍團士兵,不知共和叛軍軍令!”


    帝國軍的軍令第三條便是“軍中以軍銜為階,下不可違上,雖誤亦行。”鍾禺穀身為下將軍,當風軍團無直係長官時,他便可以向風軍團下令。但馮亦成說得不卑不亢,針鋒相對,已不承認鍾禺穀是長官了。


    鍾禺穀哼了一聲,道:“不識時務,殺了!”


    他隻說得一句,金槍班中走出兩人,搶到門口,挺槍便向那馮亦成刺去。這馮亦成揮槍阻擋,但他槍術遠不及金槍班士兵,隻走了兩招便已險象環生,隻是死戰不退,那兩個金槍班士兵雖然大占上風,一時卻也攻不進去。


    鍾禺穀喝道:“再上兩個!”


    又有兩個金槍班士兵應聲上前。鍾禺穀對這支親兵隊極其看重,平時訓練極嚴,金槍班銀槍班的士兵槍術在軍中都是數一數二的,四槍齊出,那馮亦成哪裏還擋得住,雙肩登時中了兩槍,卻還是不退半步。他肩頭受了重傷,已無多少力量,隻是那四個金槍班士兵為他氣勢震憾,出手不免緩了。猛聽得鍾禺穀喝道:“我數到三,若再不攻破,一律殺了!”


    那些親兵知道鍾禺穀下令絕無更改,手中槍一緊,四支金槍齊齊刺出,幾乎同時紮進馮亦成前胸。馮亦成慘呼一聲,仰天摔倒在地,嘶聲叫道:“點火!”


    金槍班與銀槍班正待衝進去,忽然耳前一亮,轟然一聲,風軍團營頂的屋頂也飛了起來。這聲音之大,靠得近的耳朵裏都震出血來,鍾禺穀措手不及,也被震得摔倒在地。邊上兩個親兵扶起他,叫道:“鍾將軍,怎麽樣了?”


    鍾禺穀站起來,看著風軍團的駐地。裏麵火光熊熊,煙焰衝天,大概是有人引爆了炸雷。鍾禺穀耳朵裏雖然還是嗡嗡作響,心中卻是一寬,知道飛行機不被炸毀,也被燒毀,正中下懷。他喝道:“金槍班與銀槍班退後,不要冒險!”


    金槍班與銀槍班本要冒火衝進去搶救,聽得鍾禺穀此令,幾個士兵感動得幾乎要哭出來,心道:“鍾將軍真是受兵如子。”卻見鍾禺穀直直站在門口,向著營中行了一個帝國軍的軍禮,臉上仍是聲色不動。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又傳來一聲焦雷。此時左輔堡中終於被炸得偃旗息鼓,共和軍也終於攻破這個堅固的堡壘。攻城的前鋒見東平城城門大開,城頭掛出白旗,知道勝利已然到來。他們雖也知道兵力占優,卻根本沒料到勝利來得如此輕易,僅僅一戰,便將這個名列帝國十二名城之一的東平城攻拔,損失也微乎其微,不由得欣喜若狂,紛紛歡呼起來。六萬多條嗓子同時歡呼,真個是山搖地動,便是雷轟電閃也似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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