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刺客?”


    鍾禺穀看了看蕭子彥,蕭子彥咽了口唾沫,道:“是。此人趁夜潛入我軍營中,破壞了五架飛行機。”


    鍾禺穀站起來,踱了兩步,道:“還能修理麽?”


    “稟鍾將軍,他破壞的是飛行機的曲軸,現在沒有備用的,暫時無法修理。”


    鍾禺穀的手按在刀上,低頭沉思著。猛地,他抬起頭來,道:“蕭將軍。”


    鍾禺穀的聲音很突然,蕭子彥一震,道:“是,末將在。”


    “敵軍兵臨城下,已無餘暇肅清內奸了。今日敵軍定會進攻,此戰幹係之大,先應付這一仗再說。”


    蕭子彥怔了怔,低頭道:“遵命。”


    鍾禺穀居然不把城中有內奸之事放在心上,蕭子彥隻覺茫然。鍾禺穀年紀雖輕,戰功卓著,實在不該如此大意的,難道這一場即將到來的大戰讓他也亂了方寸?隻是現在鍾禺穀是城中的最高指揮官,自己卻隻是個指揮四十多人的客將,實在沒辦法多說什麽。他躬身行了一禮,走了出去。


    那個會奇門遁甲的刺客不知還會不會有別的舉措了。雖然那人丟了一隻手,但此人本領非凡,而且能如此清楚風軍團駐地,隻怕軍中已出了內奸。蕭子彥兵法讀得不多,卻也知道這是行軍大忌。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敵人顯然對雙方力量卻知根知柢,兩相比較,帝國軍倒是將帥不和,而且眾寡懸殊,此戰勝負幾乎已經定了。


    也許,率領風軍團投奔共和軍,那才是上上之策?


    蕭子彥一呆。他從沒想過臨陣投降,可現在不知為什麽突然有了這種想法。如果自己不是風軍團的一員,隻怕早就回到五羊城去了吧。忠君愛國,這是帝國軍訓令第一條。可是蕭子彥覺得自己實在沒有半點忠君愛國的念頭,他忠於的隻是風軍團的統領邵風觀將軍。邵風觀禦下極嚴,但對待士兵也非常仁厚,蕭子彥剛加入風軍團時,有一次奉命攻擊蛇人,結果那時因為操作飛行機不熟練,迫降到了蛇人軍營。那一次看到周圍黑壓壓一片蛇人時,他幾乎就確定自己已經完了,沒想到邵風觀親自架駛飛行機前來救援,將他們兩人於千鈞一發之際救出。自從那次以後,他對邵風觀的忠心就再無變更,根本不會想背叛帝國的事。


    可是現在自己卻有了這樣的想法,也許,隻是因為邵風觀沒在這兒吧?他有些想苦笑。四相軍團中,隻有楚帥是不注重士兵對統兵大將的忠誠的,因此也隻有地軍團廢除了對臨陣脫逃的斬刑。他還記邵風觀為了此條和楚帥起過爭執,風軍團仍然對臨陣脫逃者處以極刑。不過現在邵風觀沒在東平城,就算自己臨陣脫逃,斬刑也是句空話,自己隻是因為邵風觀才放棄這種念頭吧。他不禁有點好笑。


    又有一陣風吹過。他抬起頭看了看天空,天色越發陰暗。沒有太陽的淩晨,比黃昏更加陰冷。


    許寒川推開門,還沒走進去,便聽得那人低聲道:“關門!”


    聲音很虛弱。許寒川吃了一驚,連忙掩上了門。天還剛亮,關上門後裏麵就漆黑一片,他幾乎看不清一切。他眨了眨眼,讓眼睛適應一下周圍的黑暗,才看到了那人。那人坐在角落裏,身上沾著些血跡,臉色煞白。許寒川急忙走到那人身邊,道:“怎麽了?”


    那人淡淡一笑,道:“風軍團名不虛傳,我丟了一隻手。”


    那人的話十分平靜,好象在說旁人的事一樣。許寒川看了看那人的斷臂,皺起眉道:“弄壞了幾架?”


    “六架。”那人笑了笑,“可惜沒能全部破壞。沒想到,居然還有人會回來。”


    讓風軍團留連女色,是許寒川的主意。風軍團都是些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女色一途,都看得極重,他也覺得自己這條計策百發百中,哪知居然還會有人回來。許寒川臉色變了變,嚅嚅道:“是我失算了。”


    “沒什麽。”那人居然又笑了笑,“隻希望剩下的風軍團不會對飛艇隊造成麻煩。”


    許寒川道:“風軍團真的對飛艇隊有這麽大的威脅?”


    “風軍團和飛艇隊都是空中部隊,帝國還不知道我們有飛艇隊,唯一能對飛艇隊產生威脅的隻有風軍團了。隻是飛艇隊攻擊力遠大於風軍團,機動力卻遠為不及,可以說風軍團是飛艇隊天生的克星。”


    許寒川道:“飛艇上不是裝了雷霆弩了,還不能對付風軍團麽?”


    那人歎了口氣,道:“雷霆弩威力雖大,但那是在空中的,如果風軍團全軍在此,飛艇隊必敗無疑。還好,嘿嘿。”說到這兒,那人又笑了笑,“隻有這幾架飛行機,風軍團的威力也不會大,何況又是這樣的大風天。”


    許寒川沒再說什麽。大戰在即,他本來覺得東平城主將已有投誠之心,此城必下無疑。但如今看來,實在不是那麽容易的,鍾禺穀內心還在搖擺,大概仍存觀望之心。說到底,就要看飛艇隊能不能破左輔右弼二堡了。馬耀先敗亡,則鍾禺穀不會再有猶豫。但要破馬耀先,又必須打破風軍團不敗的神話。


    這風軍團雖然才四十幾人,沒想到卻已成為勝負的關鍵。雖然那人說得輕鬆,他仍然有些擔心。


    不敗的風軍團,這一次絕不能再讓他們勝利下去了。


    共和軍已在距東平城南門一裏以外紮下了營。


    天風獵獵,東平城裏也聽得到從共和軍處傳來的鼓角之聲。此時馬耀先的四千人已進駐左輔右弼二堡。這兩個堡壘中各設神龍炮兩尊,雖然每個堡中隻有兩千駐軍,但在神龍炮的輪番轟擊下,城門口幾無死角可以讓敵人進攻。東平城北門為水門,東西二門外也有高山作為屏障,唯有這南門外是一片曠野。當初從蛇人手上奪回東平城後,有鑒於此,才建了左輔右弼二堡加強對南門的防禦。後來與蛇人的戰事一度曾陷入不利,但東平城一直沒再易手,蛇人再也沒能渡江北上過,其間這二堡的輔弼之功實不可沒。


    這兩座堡都是用巨石搭成的,又因為搭建在兩個土山上,比東平城還高出丈許,幾乎堅不可摧,唯一的弱點就是補給不便,不利久守。當初工部的薛文亦尚書曾設計過一種名為“天橋”的工具。這天橋其實是一根鋼索,與東平城城頭相連。而在東平城城頭則有一個鐵木製成的高架,可以用絞車隨時升起放倒。升起時,東平城一頭比輔弼二堡處為高,降落時又比輔弼二堡低。通過這根鋼索,東平城便可與二堡之間輸送人員物資。隻是這天橋太過精密,若暴露在露天,用不了多久便會因風雨侵蝕而損壞,隻能在需要時臨時搭建,而搭建時時若無風軍團幫助,又極為困難。當戰事緊急時自然騰不出手來,因此每當大戰來臨,首先任務便是將這天橋搭起來。


    蕭子彥和湯維兩人剛把一根長繩拖到左輔堡上,馬耀先與一些士兵已迎了上來。因為鋼索太沉重,飛行機帶不動,隻有先把繩子帶過來,再利用這根繩子將鋼索連接起東平城與輔弼二堡。緊急時用拋石機也可以做到,不過用飛行機來傳遞,自然要方便得多。


    他們剛跳下飛行機,馬耀先已迎上來道:“蕭將軍,你們來了,右弼堡怎麽樣了?”


    與右弼堡相連的任務是由洪勝東擔任。洪勝東雖然好色如命,不過駕駛飛行機之技也很是高明,這點事自不在話下。蕭子彥看了看那頭,隻見洪勝東的飛行機拖了一根從東平城頭放出的長繩子正在空中盤旋著準備著陸,道:“不會有意外的,馬將軍放心。”


    馬耀先長籲一口氣,道:“別出意外就好。此番共和叛賊來的人馬太多了,真有點擔心啊。娘的,那些百姓真不知道給叛賊們灌了些什麽迷湯,怎麽這等支持他們?”


    蕭子彥不由默然不語。楚帥曾力諫帝君,要求輕薄徭役,可是共和軍所到之處便是宣稱廢征徭,罷賦稅,大開糧倉賑濟平民,因此百姓極為擁護。這等收買民心之策實在僅僅是權宜之計,蕭子彥不相信共和軍真的在建立政權後還能不收征徭賦稅的,可是對於平民來說,想的卻沒有那麽遠,眼前的共和軍顯然比帝國要好得多。楚帥僅僅是減輕了一些賦稅,自然比不上共和軍的大統製的這些宣言了。


    “吃他娘,穿他娘,共和國裏不納糧,男女老少喜洋洋。”這支由共和軍傳播出來的謠曲不脛而走,連大江以北,帝國統轄下的百姓也會唱了。不管怎麽說,共和軍的確有他們自己的一套,還有謠言說帝都的達官貴人們每天隻知尋歡作樂,不顧百姓死活,這多半也是共和軍放出來的。可悲的是,這並不僅是謠言而已。


    蕭子彥微微歎了口氣,馬耀先卻已看在眼裏,笑道:“蕭將軍,你歎什麽氣,你們風軍團可是帝國最精銳的四相軍團之一啊,你要是一歎氣,可別把我們都弄沒了士氣。”


    蕭子彥笑了笑,道:“馬將軍取笑了。”他也知道馬耀先實是心中沒底,才這般說幾句話打打趣。這時馬耀先扔過一個小酒葫蘆,道:“來,蕭將軍,喝兩口解解乏吧。”


    駕駛飛行機需要全神貫注,絕對不可飲酒。蕭子彥接過酒葫蘆,還給馬耀先道:“馬將軍,我現在不能喝……”他還沒說完,馬耀先揚揚手道:“那先擱著,等你不上天了再喝吧。這酒可是我弄來的雪梨酒,是用雪梨釀的,好得很。”


    雪梨果是東平城這一帶特產的一種水果,鮮甜多汁,隻是多來沒聽說過這也能釀酒。蕭子彥道:“雪梨果也能釀酒?”


    馬耀先已拔出葫蘆上的塞子喝了一口,道:“當然可以,人什麽想不出來。”他咂了一下嘴,意猶未盡,笑道:“蕭將軍,你可別看輕了,這酒很是難得的。釀酒用的是雪梨果原汁,一斤酒大概要用百十來斤雪梨果,再三蒸三釀,埋在地下大半年才行。現在兵荒馬亂的,雪梨果也少了,我一共也隻釀了十來斤,這一小葫蘆裏倒有半斤呢。”


    蕭子彥奇道:“馬將軍,原來這是你自己做的?”


    馬耀先道:“是啊,我家原先就在東平城開酒坊,不過從我爸那一代起就關門了。好在釀酒的手藝仍然傳下來了,要是以後不打仗,我倒可以把酒坊再開起來,生意一定紅火,不會輸給以前南邊來的木穀子酒。”


    木穀子酒是南疆特產。隻是如今自然不會再運來了。蕭子彥道:“是啊,要是不打仗了,你一定要請我大喝一頓。”


    馬耀先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道:“先有命活到那一天再說吧。喂,加把勁,別象沒吃飽飯似的。”卻是幾個士兵正在將鋼索扯過來。鋼索沉重之極,那幾個士兵也扯得臉紅脖子粗,馬耀先走過去,抓過繩頭,幫著拉過來。


    蕭子彥見已沒自己什麽事了,右弼堡那邊也已開始拉鋼索,看來再過一會兒天橋便可搭成。他也站起身,又看了看南邊。南邊的共和軍正在紮營,灰塵漫天,大概也過不了多久就會殺過來了。他叫道:“小湯,我們走吧!”


    湯維正坐在飛行機邊看著本書,聽得蕭子彥的聲音,探出頭來道:“蕭隊官,走了?”


    “走了。”


    飛行機的起飛需要發射架,在輔弼二堡也都有備用的,現在飛行機已擱在發射架上,幾個士兵大概還沒見過,正在指指點點。蕭子彥將那酒葫蘆掛在腰上,對著正拉著鋼索的馬耀先道:“馬將軍,我先回去了。”馬耀先升起一隻手揚了揚,又用力拉著手頭的繩子。此時那鋼索的頭已經到了,一個士兵抓住了鋼索頭掛到絞盤上,準備將鋼索繃直。蕭子彥和湯維兩人坐進飛行機裏,蕭子彥等湯維坐穩了,又掛好防護帶,踩了一腳腳底的扳機,身子隨之一震,飛行機輕盈地飛了出去。


    降落到城頭,幾個風軍團的士兵過來將飛行機抬走,洪勝東也已到了。洪勝東一跳出飛行機,便大聲道:“蕭隊官,今天若有戰事,我們要上陣麽?”


    風軍團的任務是飛到敵軍頭頂投擲平地雷、轟天雷一類的炸雷。如果風軍團全軍在此,數百架飛行機密密麻麻地將炸雷扔下,敵人營地定會大亂。蕭子彥道:“若有必要,自然要出陣的。”


    洪勝東也已聽說了昨晚出現刺客的事,他走了過來,小聲道:“今天風可大啊。”


    的確,現在風越來越大,似乎暴雨也要來了。這等惡劣的天氣,飛行機出發十分危險,蕭子彥也知道,在這種天氣裏出發,隻怕隻有自己和洪勝東有把握能飛回來。隻是在城頭上,也不好說泄氣的話,他道:“看吧,今天出不去,明天也成。”


    這時邊上有個士兵過來道:“風軍團蕭將軍麽?”蕭子彥抬起頭,道:“我是。有什麽事?”


    “鍾將軍請蕭將軍過去議事。”


    蕭子彥眉頭一揚,道:“我馬上過來。”他轉身想對湯維吩咐兩句,卻見湯維又捧著一本書看著,他叫道:“小湯!”湯維一驚,抬起頭道:“蕭隊官!”


    蕭子彥皺了皺眉,道:“你看什麽書啊,這麽有勁?想單飛的話,眼睛看壞了可不成。”


    湯維陪笑道:“那是一位法師給我的書,是些草藥之類。蕭隊官,我可不是看著玩,我是想萬一到了野外,說不準有用……”


    蕭子彥也沒心思聽他解釋,小聲道:“再檢修一下飛行機,千萬不可大意,除了風軍團以外,絕對不能讓別人靠近。”昨夜那刺客沒能將飛行機全部破壞,蕭子彥也不敢擔保今天就不會出事。湯維立直了,行了個軍禮道:“小人明白。”


    蕭子彥又向洪勝東說了幾句,讓風軍團全體集合待命,他跟著那士兵向前走去。大戰就在眼前,鍾禺穀已把中軍營帳搬到了城頭上。到了帳門口,那士兵道:“鍾將軍,蕭將軍到。”


    “進來吧。”


    一聽到鍾禺穀的聲音,蕭子彥大吃一驚。鍾禺穀的聲音極是頹唐,他自己也是身經百戰了,雖然共和軍兵臨城下,他仍然沒半點驚慌,可是聽到鍾禺穀這等聲音,他不禁大為不安。


    大戰在即,主將未戰先餒,這一仗可不容易打了。蕭子彥隻覺心頭一陣空落落的,不知是什麽滋味,那種後悔加入帝國軍的念頭又湧了起來。那士兵見蕭子彥怔了怔,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輕聲道:“蕭將軍,鍾將軍請你進去呢。”蕭子彥這才回過神來,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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