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彥剛將飛行機上的螺絲擰緊,一陣風吹過他的臉龐。他因為幹得有些累,額上也沁出些汗水,這陣風吹過,讓他感到一陣寒意。他直起身子,擦了一把汗水,道:“小湯,你那麽怎麽樣了?”


    湯維正拿著一罐黑油加入螺栓之中。飛行機在空中順風飛翔,需要不時調整雙翼,因些這些螺栓必須十分靈活,否則一不當心,整架飛行機都會一個倒栽蔥落下來的。他將黑油加了一些,從飛行機後探出頭來道:“蕭隊官,好了。”


    “明天多半會有一場大戰,千萬要小心。”蕭子彥看了一眼擺得整整齊齊的十一架飛行機,不由歎了口氣。戰事越來越吃緊,飛行機也得不到應有的檢修。這次帶來的工匠隻有兩個,日常維修已經讓他們焦頭爛額,戰事一起,他們根本來不及。風軍團與旁人不同,一旦飛行機失事,士兵就隻有死路一條。


    無論如何,這十一架飛行機一定要發揮出最大的效用。


    這時其餘的士兵也已將飛行機檢查停當,蕭子彥一架架看過去,檢查一遍後才將眾人解散。飛行機的最為重要,失去飛行機後的風軍團可以說一錢不值。也許,風軍團的價值也僅僅就是這幾架飛行機吧。蕭子彥不由自嘲地想著。他回到原位,正要招呼湯維回去,卻見湯維仰頭看天,他道:“怎麽了?”


    “明天好象要下雨。”湯維從架子上跳下來,“這樣的天能升空麽?”


    我當然可以,別人恐怕很難。蕭子彥想著,隻是笑了笑:“看了。要是風太大,升空就太危險。不過馬將軍勇冠三軍,明天不行,後天風止了我們再出戰也不遲。”


    馬耀先守輔弼二堡,無論如何守上一天總不在話下。如果風太大,明天風軍團無法出戰,後天就可以讓共和軍嚐嚐震天雷的滋味了。


    湯維臉上仍然不見笑容,蕭子彥拍了拍他的肩,道:“今天鍾將軍請我們喝酒,想開點吧。當戰士的,那是把腦袋別在腰帶上,有一天就樂得快活一天。”


    湯維這才勉強笑了笑。蕭子彥雖在說笑,可是在他看來,這笑話也未免太不可笑了。蕭子彥又看了一眼排列得整整齊齊的飛行機,對留守的兩個士兵笑道:“別擔心,我們會給你們帶東西回來的。”


    鍾禺穀在東平城的一個酒家請客,山珍海錯,百味雜陳,風軍團的士兵們吃得不亦樂乎,蕭子彥端著一杯酒啜飲著,眼裏卻有點猶豫。他經曆過的戰事已有不少了,不知為什麽這一次有點心神不定。共和軍曾經兩次進攻東平城,那兩次都铩羽而歸,勞而無功,所以馬耀先才能有此信心一舉擊退共和軍吧。


    他剛喝完一口,邊上一個士兵端著杯子叫道:“蕭隊官,來來,我敬你一杯。”


    平時蕭子彥對下屬頗為嚴厲,但他畢竟隻是個百夫長,盡管在風軍團中名氣不小,也不算什麽了不得的大官,不在操練時,別人也不見得怕他,這人是個老兵,自然更可以隨便了。蕭子彥淡淡笑了笑,端起杯子來和那人碰了碰,道:“少喝點,明天可能就要出差了。”


    “腦袋掉了碗大個疤,蕭隊官,你放心好了。”那人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爽朗地一笑,叫道:“來來來,有誰再來和我喝一杯?”


    酒樓的一角,一隊女樂正在彈奏著柔靡的樂曲。那士兵又和人喝了一杯,叫道:“什麽曲子,軟綿綿的。喂,小娘兒,會彈《國之殤》麽?”


    《國之殤》是帝國軍的葬歌,因為慷慨悲涼,簡單易唱,常被當成軍歌。隻是這支曲子得用鐵板銅琶才能奏得出來,那些女樂的纖纖玉指哪裏彈得動這等曲子?那個帶領女樂的老頭子麵有難色,站起來道:“將軍,彈是會彈,隻是……”


    “彈吧。”


    一直在上首喝酒的鍾禺穀突然發話道。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身邊取出了一支黑黝黝的笛子。帝國軍的上層將領多半有吹笛之好,便是楚帥,自己雖然不會吹,身邊卻總帶著一支鐵笛,當初蕭子彥也見過幾次。他見鍾禺穀取出鐵笛來,心中不由有些好奇,隻想聽聽這個不善言辭的年輕主將笛技如何。


    鍾禺穀拿出鐵笛來,先在袖口擦了擦,放在唇邊試了兩個音。剛吹出聲響,蕭子彥不覺有些失望。他雖不擅音樂,但平素便十分喜歡,好壞是一聽便聽得出來的。鍾禺穀的笛技不算差,但也絕算不得好,隻能說是泯然眾人,平平而已。好在那些士兵們也聽不出好壞,隻覺嘹亮的鐵笛聲夾在一片柔靡的琵琶聲中,頗有幾分氣慨,也不識分寸地叫起好了,有人先應和著唱著那支《國之殤》,旁人紛紛應和,一片混亂。蕭子彥皺了皺眉,他倒更喜歡方才那班女樂奏的那支《舊夢曲》。


    那支曲子大概算得上靡靡之音,可是他喜歡。在那飄忽不定的樂聲中,他仿佛依稀看到了舊日的夢境,那時自己穿著寬大的衣服,跟著師傅每天在五羊城習練刀法拳術,那時的小靜才三歲,穿著紅襖,坐在對她來說太過寬大的藤椅裏,笑咪咪地看著他,手上拿著一個筷子插著的米團子。這個場景也有好多次真的出現在他的夢中,以至於蕭子彥有些懷疑這究竟是自己的夢還是記憶了。


    太久了。即使對於他這麽個年輕人來說,這個記憶也是太久了。


    鍾禺穀一曲甫畢,那些士兵唱的《國之殤》還沒唱完,便已是紛紛叫好。鍾禺穀有禮貌地笑了笑,站起來向蕭子彥拱拱手道:“蕭將軍。”


    蕭子彥連忙站起身,回了一禮道:“鍾將軍,有何吩咐?”


    “我尚有軍務在身,先行告退。請各位盡興,不必顧忌,我會讓人結帳的。”他說著,臉上露出一絲詭詭的笑意,又道:“這兒的女子溫柔似水,愛的便是英雄,可不要讓她們失望啊。”


    鍾禺穀的言外之意已甚是明顯,所以他話音未落,風軍團的士兵都歡呼起來。這酒樓頗為豪華,若非東平城主將請客,他們原本也沒錢來這兒消遣。東平城的女子以前就以美貌著稱,這兒的更是個個嬌豔如花,鍾禺穀這次請客可是大手筆了。風軍團八十多人雖然也有一些已經成家,但幾乎沒有一個是之江省來的,在外麵本來就憋得狠了,哪裏還肯假惺惺的謙讓,幾個急色的拚命盯著那些女樂,隻想找個身體健壯些的。看那樣子,隻怕鍾禺穀一走便要撲上去,扯到內室廝混去了。


    蕭子彥心頭略略有些惱怒。四相軍團是帝國軍精銳中的精銳,軍紀也都是最好的。楚帥明令,士兵有奸、掠、妄殺三斬之罪,犯此三斬之罪,不論是誰,一律處死,因此四相軍團從來沒出過什麽醜聞。鍾禺穀雖是帝國軍將領的後起之秀,但他所統的不屬四相軍團一支,大概對於他來說,女色根本算不了什麽,可對蕭子彥來說,找這些賣身女和犯了奸罪一樣。他抬起頭,正待反對,鍾禺穀想必也已猜到他要說什麽了,搶先道:“蕭將軍,飲食男女,人之大欲,你也不可掃了各位弟兄的興啊。”


    鍾禺穀的話帶著玩笑出之,但蕭子彥也聽得出他話中的警告之意。若是自己拒絕,鍾禺穀隻怕會發怒,而自己的手下同樣不會認為自己做得對。他反對之語本已到了嘴邊,此時突地又咽了回去,沒再說什麽,隻是又行了一禮,道:“鍾將軍請便。”


    鍾禺穀哈哈一笑,拍了拍蕭子彥肩頭,道:“蕭將軍,春宵一刻值千金。戰場上要勇冠三軍,閨房裏可不要丟盔卸甲啊。”


    他的話中有言外之意,邊上幾個士兵都哈哈大笑起來。鍾禺穀話語不多,所以一出口反倒沒有架子。到了這時候,蕭子彥想要反對也沒辦法了,隻是嚅嚅道:“可是,明日的軍情……”


    “蕭將軍放心,正因為要上戰場了,才要讓弟兄們放鬆一下。我相信風軍團的各位弟兄錚錚鐵骨不會給美女泡酥的,哈哈。”


    鍾禺穀打了個哈哈,將手中的鐵笛往腰間一插,又拱拱手道:“各位請便。”轉身出了門。他一出門,幾個老兵迫不及待的撲向一邊的女樂,將那幾個女樂嚇得花容失色,手中的樂器卻先好好地擱到了椅子下,防著被撞壞,方才尖聲邊笑邊叫。


    蕭子彥心中怒意更增,但此時的局麵他已沒辦法控製了,一屁股坐了下來,拿過桌上的酒杯,將杯中餘瀝一飲而盡,道:“小湯,我們走。”又大聲對幾個什長道:“洪勝東,倪興武,嚴平,明日別睡過了頭!”


    那洪勝東便是先前來敬酒的老兵。他與蕭子彥資格差不多,平時關係也不錯,此時摟著個女子,已是醜態百出,聽得蕭子彥的聲音,轉過頭道:“蕭隊官,你還要去哪兒?不在這兒留宿了麽?”


    蕭子彥差點就要破口大罵,卻還是忍住了,道:“我要回去看看。明天不要誤了點卯。”


    “放心,誤不了。”洪勝東說著,已撅起嘴向懷中那女子臉上湊去,那個女子嬌笑著,半推半就地擋著。蕭子彥再也看不下去,整了整佩刀,便向門外走去。才出門,卻見湯維一步三回頭地似是十分留戀,他低聲喝道:“小湯,你也要去鬼混麽?”


    湯維嚇了一跳,道:“是,是。”他知道蕭子彥最是一本正經,自己是蕭子彥直接指揮的,若是惹惱了他可不好玩。可是耳邊傳來屋裏男女的歡笑聲,又讓他心中癢蘇蘇的似有什麽小蟲子在爬,實不願隨蕭子彥回去。蕭子彥見他不情不願地跟著自己出來,心中忽地一軟,歎道:“好吧,你想去就去吧,省得死了還是個童子身。”


    湯維聞聽,臉上一下堆滿了笑意,道:“蕭將軍,那我們回去?破了童子身,那死了也沒什麽好遺憾的。”


    “你去吧,我不去。”


    蕭子彥冷冷地說了一句,加快了步子向前走去。雖然在走,但聽得那些女子的尖聲笑語,便是他也有些挪不動步子,他心知若不快走,隻怕自己也要轉回去了。走了十餘步,身後的聲音漸漸輕了,卻聽不到湯維跟上來,他轉過頭看了看,酒樓的門已掩了起來,聲浪還在一陣陣傳出來,湯維早已鑽了進去。他心頭著惱,低低斥了一聲:“好色之徒!”


    剛罵了一句,卻也罵不出來了。這二十三年來,他還沒有碰過女人。在五羊城,是師傅管得嚴,到了軍中,卻有軍紀約束。雖然楚帥所定軍規隻是嚴禁奸淫,卻士兵成婚卻沒有半點阻礙,隻是風軍團太過吃重,蕭子彥也從來沒找到一個肯嫁給自己的。五年來雖有機會去花街柳巷走走,但每一次他都不知不覺地想起了小靜。


    五年了,那年小靜才十五歲,胸脯剛象花蕾一般綻放,也剛開始在看自己時羞紅了臉,自己就離開了她。蕭子彥總是覺得有朝一日自己還是會回去,以至於每一次到了花月場所就避席而逃,所以到了明天,風軍團中的童子身恐怕隻剩了自己一個吧。


    蕭子彥沒來由地覺得好笑。夜風凜冽,帶著刺骨的寒意,這一年天氣冷得早,雖是晚秋,卻沒有半分秋高氣爽之意,鎮日的陰雲密布,寒風呼嘯。


    從酒樓到軍營還有不少路。蕭子彥將手插在口袋裏,雙手冷得象剛從冰水中取出來,沒半分暖意。他加快了步子向前走去,此時天已晚了,隻怕已起了白霜,每走出一步時鞋底都象粘在路麵上,以至於抬起腳時象要撕開一層。


    他們在酒樓尋歡作樂,自己卻冒寒回來,到底是做什麽?他不覺有點後悔。逢場作戲的道理他也知道,可總是做不到。也許不是做不到,自己骨子裏仍然是個一本正經的偽君子吧。蕭子彥有些自嘲地想著。


    不管怎麽說,現在後悔也已來不及了,前麵就是軍營,到了這兒,總不能再回去,和那些屬下說自己也想找個賣身女吧。他苦笑著,伸手去推營門。


    手剛碰到門板,蕭子彥突然象被針刺著了一樣,渾身打了個寒戰。


    有異樣!


    風軍團的軍紀是非常嚴的,既然有兩個人留著守衛,那他們不可能離開。也許這些士兵也不是太靠得住,但受命以後,卻是絕對可以信任的,可是現在門裏一點動靜也沒有,他們難道離開了?


    不可能。蕭子彥的手按在了刀柄上,隻覺背後已沁出冷汗。喝了幾杯酒,腦子多少有點發暈,但隨著冷汗一出,他又已回複了冷靜。


    肯定出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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