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之中,多有綠洲,然綠洲多不固定,時有變化,故此圖並不足以為據。”


    簡仲嵐指著一張軍用地圖侃侃而談,軍中的高級將領聽得專心致誌。他剛說完,楚休紅道:“簡參軍,那麽你說這附近這綠洲現在已經堙沒了?”


    “有這可能,此地多風,象今天這樣的風沙不過是小而又小的,綠洲被堙沒也是常事。隻是這圖不過是兩年前的地圖,原先這兒的綠洲相當大,兩年裏似乎很難完全被流沙湮沒,最多縮小。”


    邵風觀茫茫然地道:“可我在空中根本不見半棵樹,百裏以內全是茫茫一片,哪有綠洲的影子。”


    風軍團的副統領解瑄也道:“邵將軍說得是,剛才我統帶的一隊人馬也根本不見有綠洲的影子。”


    小王子道:“可是,邵將軍,你說你那兩個弟兄被發現的位置,就該在這綠洲應有位置的附近?”


    邵風觀道:“正是。世子殿下,這事極是奇怪,我們根本不曾見附近有人,可那兩人明明是被刀砍死的。難道,狄人竟然能厲害到伏到沙下麽?”


    楚休紅忽然站了起來,道:“邵將軍,我想請你明日再去一次那綠洲的位置。”


    他一言出口,小王子和邵風觀也都站起身來,小王子道:“楚帥,你想通了內中關節了?”


    楚休紅指著地圖道:“你們看,綠洲在此地,我問過簡參軍,綠洲縱然被流沙堙沒,那些死樹一定還不會全被掩埋,我們一路過來,路過的那死綠洲,豈不也見到一片死樹?”


    小王子和邵風觀點了點頭。在沙漠上行走,最怕的就是把這些死綠洲當作還活著的。遠遠望去,隻能見一些樹,隻道那是有水的地方,萬一趕到跟前發現那綠洲早已死了,這等失望之情足以將人的精神擊垮。


    楚休紅道:“可是,邵將軍說看過去茫茫一片,竟然連一棵樹也不見,豈不是怪事?”


    邵風觀點頭道:“難道,楚帥你是說……”


    楚休紅指著地圖上的綠洲道:“這綠洲隻怕還在原位,隻是狄王設了什麽機關,令我們看不到。”


    小王子道:“可萬一是因為過來的流沙較大,將綠洲全部埋在沙下呢?”


    楚休紅道:“此地多風,流沙再大,不用太久,表麵的浮沙也會被刮掉的,所以這裏才會有這麽多沙丘。兩年前這綠洲還有,就算綠洲被埋,那些死樹總不會已被風化,不至於連一點痕跡也沒有。若是甄礪之命人將綠洲盡數遮蓋一天,那頂上就被吹來的沙子蓋住,外麵一點也看不出來了。甄礪之設這圈套,設得太過,將痕跡全都消除,在這兒便露了馬腳。”


    小王子道:“綠洲那麽大,能遮得住麽?”


    簡仲嵐點頭道:“楚帥說得有理。風沙大的地方,有些駝隊被流沙掩沒後,過上一兩年又會被吹開的,不會連一點痕跡也沒有。而這個綠洲在最大的時候也不過生活一千許人,如果狄王有四五千人聚在此地,一人一件駝皮襖便能遮住了。綠洲裏的樹都不高,駝皮襖又和沙土顏色相差無幾,遠處根本看不出來的。”


    小王子沉吟道:“若他們這般躲著,拒不出戰,那我們該如何是好?我們帶的糧草食水,頂多也隻能堅持一個月。”


    邵風觀道:“這個好辦,讓一些兄弟分組搜索,風軍團在空中支援,我們逐步推進,文侯要伏擊我們,最多也隻能伏擊到這幾個搜索隊。”


    楚休紅低下頭,想了想道:“這樣不好。一來搜索的弟兄太過危險,二來他們在暗處,我們在明處,層層推進,隻怕效率也不高,一天能進個一裏地,那便是了不得的成就了,要搜遍這一帶,那要何年何月?”


    楚休紅這般一說,眾人都無語。這沙漠太大了,大得幾乎無邊無際,雖然知道格勒綠洲就在這一帶,但要搜遍這兒方圓百裏,非得派出數十支搜索隊,搜上二三十天不可。在沙漠裏駐守二三十天,帝國軍縱然鋒銳如刀,那這刀刃也要鈍了。師老厭戰,糧草食水的儲量不說,士氣必定大大低落。


    沉默了一會,一個地軍團的將領道:“楚帥,那是不是先派人搜捕近處狄人部落,從中問出底細來?”


    楚休紅這時正走到那張地圖前仔細看著,他轉過身道:“臨出征時,我在想,甄礪之以敗逃之兵,遁入大漠,而狄王手下多半是些烏合之眾,實是勝之不武。現在看來,甄礪之雖是狼狽逃竄,卻依然未亂,他仍在隨時準備對我們還擊。看來,此次用兵,也將有些波折。當今之計,還是以風軍團在空中偵察為主。簡參軍,狄王能調動多少兵力?”


    簡仲嵐沉吟了一下道:“狄人總數不過十萬,且散居在大漠各處,逐水草而居,雖然都奉狄王號令,但格勒綠洲一帶,充其量也隻有四五萬狄人。而我們追得又緊,這麽短的時間,狄王能調來的狄兵,最多不會超過一萬。”


    楚休紅道:“狄兵慣於野戰,很有點象初起時的蛇人,單兵雖強,但以軍團相爭,我們五千精兵打他們兩萬都不在話下,何況我們還有鐵甲戰車和飛行機。甄礪之雖然現在能調動狄兵,但狄兵久伏之下,定會露出馬腳,我們每日行軍一裏,步步為營,由風軍團用轟天雷開路,時刻注意他們的動靜。隻消一發現格勒綠洲所在,那就是甄礪之的末日到了。”


    邵風觀笑道:“楚帥,狄人大概見都沒見過轟天雷,聽得爆炸之聲,定會亂了陣腳。隻消他們一出現,我便將所有的轟天雷擲下,把那綠洲炸上一遍,讓狄人作法自斃,炸得他陣腳大亂,而後地軍團便全線出擊,將他們一鼓殲滅。”


    小王子忽然道:“這樣殺傷太大,有傷上天好生之德吧……”


    邵風觀道:“殿下,你是擔心武昭老師吧?不要緊,轟天雷威力雖大,卻不是傷人的,隻是為了把那批躲起來的狄人炸出來。可惜這趟是來沙漠作戰,那些威力巨大的平地雷、八角雷都太過沉重,沒能帶來,不然,文侯就算躲在地下,也非炸得他粉身碎骨。”


    小王子心事被人說中,臉不由一紅,卻仍是憂心忡忡,道:“武昭老師年紀老邁,若能將他生擒,那是最好的。”


    小王子雖然貴為宗室,卻從來沒有一點宗室子弟的驕橫之氣,他對這四相軍團的四個指揮官,自幼便近乎崇拜,邵風觀這麽說他也不以為忤。他是武昭的關門弟子,據說武昭的交牙十二金槍術已盡數傳給他了,如果單從槍術而論,他可與楚休紅並稱為軍中雙璧。武昭一生無妻無子,對小王子也視若己出,小王子對他的感情,似乎比與自己的父親安樂王的感情還要好,自是怪不得他這般說。


    邵風觀道:“殿下,請你放心,武昭老師也是我們的老師,自然盡量不會傷了他。”


    小王子沉吟了片刻後道:“那好吧。明天天一亮,便照此辦理。楚帥,我們帶來幾輛鐵甲車?”


    楚休紅道:“鐵甲車太過沉重,我隻帶了五輛大號的,想來也夠了。以鐵甲車開路,便是甄礪之有埋伏……”


    他剛說到這兒,忽然外麵傳來一陣喧嘩,聽聲音,竟是全軍都在鼓噪。邵風觀臉色一變,打斷了楚休紅的話道:“出什麽事了?”


    象是回答他的話,一個士兵跌跌撞撞地衝進來。一進帳中便嘶聲叫道:“不好了!全軍都嘩變了!”


    小王子臉色也一下變得煞白。他經曆過的實戰最少,聽這這士兵這般說,猛地站了起來,叫道:“什麽?怎麽會嘩變的?”


    這時帳外的聲音已傳了進來,果然夾雜著“打到霧雲城”之類的喊話。邵風觀也吃了一驚,道:“定是文侯派人來策反了地風兩軍!天啊,怎麽會有這等事?”他這般一說,帳中別的將領也都驚惶失措。此時高級將領都在小王子帳中,諸營無人彈壓,一旦有人嘩變,隻怕會越卷越大,本來不想嘩變的人也卷進去了。


    楚休紅也站了起來,沉聲道:“豈有全軍都嘩變之理。”他大踏步走出營帳,道:“諸將聽令,不得出聲,有出聲者,立斬不赦!有聽到此令的,速將此令傳下!”


    他的聲音很大,守在小王子帳外的也是地軍團的人,聽到此令,登時有人四處散去。幾乎是霎那間,聲音一下小了下來,隻聽得後營還有些聲音。楚休紅道:“定是甄礪之的人混入後營!帶馬!”


    有人將座騎帶了過來,楚休紅轉過頭道:“殿下,你與邵將軍留在此處,護住糧草,其他人隨我去後營。”


    他的命令幹脆利落,營中諸將紛紛上馬,簡仲嵐也跳上馬跟在楚休紅身後,一行人向後營飛奔而去。


    四千八百人,連營大約有一裏多長,從中軍趕到後營,不過是轉瞬間的事。一到後營,隻見人頭攢動,馬嘶頻起,正亂成一片。楚休紅喝道:“楚休紅在此,全體噤聲入列!若再有人多言,立斬不赦!”


    後營隻有一千人,楚休紅的命令一下,將士紛紛帶馬向兩邊跑去,一下排成整整齊齊的兩個方陣,卻在當中留下了幾十人沒動。楚休紅嘴角抽動了一下,喝道:“將當中的人擒下!”


    這些人本來趁亂在人群中擠來擠去,時不時將兵器胡亂照人捅去,使得秩序更加混亂,後營的人誰也不知道當中已夾了外人在內,更兼天色已黑,看不清對麵到底是什麽人,後營更是混亂不堪。隻是這些人沒想到楚休紅一到,本來亂得不可收拾的帝國軍一下恢複秩序,他們無所遁其形,登時露在外麵了,此時反而輪到他們不知所措,後營士兵登時衝上,將這數十人或擒或斬,轉眼間便收拾了。


    等這些人一擒下,楚休紅道:“諸位將軍,馬上回本部彈壓,若有出聲叫嚷者,定是內奸無疑。”


    那些將領答應一聲,紛紛散去。一座大營本來象開了鍋似的吵鬧不休,此時又馬上恢複平靜。在一片寂靜中,卻聽得有一陣輕輕的蹄聲。楚休紅微微一笑,大聲道:“速開營門,把敵人放進來,準備迎敵。”


    營門打開了,楚休紅已帶著一隊人到了營門處,來犯的敵人正全速衝來,見營門大開,隻道內應已經成功,一下衝了進來。這批人足有七八百,以疾風之勢衝入,又無阻擋,衝入的速度極快。等敵軍衝到一半時,楚休紅喝道:“動手!”


    來犯的敵人本來以為營門邊是派來的內應,反沒料到竟會在這時遭到伏擊。此時營門口的帝國軍也不過數百人,但敵人被切成兩半,當先數騎馬上被亂槍刺倒,馬上的騎士掉下來後還待反抗,已被士兵砍死,後麵進來的人心知不好,扭頭要走,反而將營門堵得死死的,進也進不得,退又退不得,秩序登時大亂。在一片混亂中,隻聽得有個蒼老的聲音喝道:“不要亂!不要亂!”但他喊得響,那些騎兵一大半都是狄人,根本聽不懂他的號令,仍是亂作一團,而帝國軍已是早有準備,此消彼長,敵人落馬的越來越多。


    這時楚休紅揚聲道:“文侯府軍的弟兄,你們大多有家室在京都,難道你們不怕自己家人受牽連麽?”


    夜襲的敵軍大多是些高鼻深目的狄人,當中也有不少是甄礪之帶出的府兵。在火把光下,隻見他們麵上驚疑不定。來時甄礪之告訴他們,這條計萬無一失,定能讓帝國軍一片混亂,到時衝進來,隻是為接應先前混在這裏的人而已。哪知帝國軍亂是亂過一陣,卻轉眼間複歸平靜,中圈套的反而成了他們自己。


    這時,那個老將忽然厲聲喝道:“楚帥,事已如此,那你就來與我決一死戰吧。”


    這人挺槍出來,白發白須,赫然正是有“軍中第一槍”之稱的武昭!


    看到武昭,楚休紅不禁有些遲疑。他本來可下令,若來犯者不降,就將這衝進來的數百人盡數射死,可現在來夜襲的人居然是武昭領頭,他不由下不了這條命令。


    武昭本來穿的便是帝國軍的甲胄,他手握長槍,一頭白發白須也隨風飄動,更是顯得英武。他騎著一匹高大的宛馬,威風凜凜。


    楚休紅催馬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武昭老師,您好。”


    武昭的槍在頭頂舞了個圈,道:“楚帥,十幾年前我們比試過一次,那次你就能看破我的幻變槍,但也擊不敗我。這十幾年來,不知你有沒有進步。”


    楚休紅摘下槍來,仍是很恭敬地道:“武昭老師,末將這些年戎馬倥傯,也無暇與人比試,但在戰場上尚無人能在槍術上擊敗我,這都是老師你教導有方,末將至今深感於心。”


    武昭大笑道:“楚帥,你還是跟十幾年前一樣,彬彬有禮,卻又不肯吃半點虧。好吧,今天我們就以真槍來決一勝負!”


    楚休紅把槍舉了起來,剛要說什麽,簡仲嵐拍馬上前道:“楚帥,你不可中了他的下駟對上駟之計,敵人已是俎上魚肉,楚帥與他比試,勝亦無益,敗則誤事,還是命人以火槍將他擊落……”


    他還沒說完,楚休紅已厲聲道:“簡參軍,你讓開!”簡仲嵐心知勸不住,隻得將馬牽開,心中卻有些詫異自己為什麽要去勸阻。


    營門口並不大,兩騎都無法用助跑來加大槍力,隻能以腕力和臂力發槍。雙槍相交時,發出了一聲響,槍頭撞擊出一抹火花,卻聽得武昭悶喝了一聲,也不知吃了什麽虧。兩騎分開時,隻見武昭的一條手臂有些發抖。


    楚休紅在自己一邊勒住馬道:“武昭老師,甄礪之夜襲之計已然破產,你若不降,隻怕要玉石俱焚,請老師三思。”


    武昭把一條手臂甩了甩,大聲道:“楚帥,老朽庸碌一生,雖然得享大名,卻從未上過戰陣。今日,請楚帥成全我做一個武將的夢想吧。”


    楚休紅的臉也沉了下來,低聲道:“武昭老師,僅僅為了這一個夢想,你便願捐生赴死麽?”


    武昭笑道:“楚帥小氣了。”


    他將槍舉到頭頂,厲聲道:“楚帥,我有交牙十二金槍術,你大概也知道。隻是你恐怕不知,這交牙十二金槍術,本身是一路槍法,並不是指我會十二門槍術。這路槍法平常不能用,今天,請楚帥指正。”


    楚休紅沒說話。武昭的交牙十二金槍術傳說的很多,但沒人知道是怎麽回事,他也舉起槍道:“好吧,請老師指教。”


    他正要挺槍出擊,突然從身後疾衝過來一隊人馬,隻聽得小王子的聲音叫道:“停!停手!”


    小王子一馬當先,已風馳電掣般衝來,這時武昭已催馬攻了過來,正好被小王子接過。兩匹馬卷住一團,槍竿相撞之聲不絕於耳。楚休紅對這時跑過來的邵風觀道:“邵兄,你怎麽讓小王子過來了?”


    邵風觀道:“有人報告說武昭老師在此,正與你決一死戰,你讓小王子過去啊。”


    楚休紅麵色大變,也不對邵風觀說了,轉頭對簡仲嵐喝道:“簡參軍,馬上調集人馬,護住中軍!”


    邵風觀也情知情況有變,拍馬過來道:“楚帥,楚帥!”


    楚休紅頭也不回,隻是叫道:“邵兄,你給殿下掠陣,不能再出差錯。”


    他話音剛落,中軍處已是一聲巨響,一道火光直衝雲霄。邵風觀麵如死灰,驚叫道:“轟天雷!我的轟天雷!”


    楚休紅已飛馬衝出,身後跟了十餘騎,直向中軍撲去。


    此時,營門口的帝國軍發出了一陣歡呼,小王子來勢極猛,武昭兩個回合之後,被小王子一槍挑去了頭盔,一頭白發都隨風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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