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大亮,顏慕白抱劍醒來,剛一睜眼,就看到那肅禾已經在樹下等待自己了。


    他心道:“我可真是糊塗,昨夜最後竟然睡著了,竟讓前輩等我這般久。”說來也是奇怪,他自問行走江湖擔得上機警二字,可跟這肅禾隻不過相處了一日一夜,卻自覺已勝過人間百年,人生之幸,莫過於有人相信自己,而自己也可堅信他人,這或許就是世俗所定的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二字。


    他從樹上跳下,肅禾也不回頭,頑皮地問道:“怎麽,終於睡醒了,你這後輩實在警覺性太差,若是我於昨夜給你一掌,你怕早就一命嗚呼,且得見不到今日的太陽。”


    顏慕白笑笑道:“不知為何,總覺得與先生並非初見,心中信任使然,對先生絕無絲毫猜忌。”


    肅禾的後背似乎怔了一下,渾厚堅穩的聲音緩緩淌出,“這世間有人可信,是件好事,這或許就是你我二人的緣分吧。”頓了頓他繼續說道:“昨夜那群人後來說的,你可聽清楚了?”


    顏慕白道:“晚輩聽清楚了。”


    “那便好,你若是想去便去吧,我出來太久,也該回去了。”說罷,負手向前,微微邁開了步伐。


    顏慕白上前幾步道:“肅前輩,我們可會再見?”


    肅禾右手後揮,也不言語,漸漸向著來時的路走了回去。


    待肅禾走後,顏慕白啟程向著賀蘭堡進發,又走了一日,終於在天黑前到達平方鎮。


    他尋了家茶棚,坐下來飲茶。此刻天氣陰沉,蒼穹之中,濁雲厚實低垂,長風嘶吼,肆虐追逐,仿若刀鋒,刀刀割裂暴露在外的雙頰,一時冷寒刺骨,一時痛徹心弦。鄰座三人,似是江湖中人,各攜兵器,正在大聲討論著什麽。


    隻見其中一人道:“那妖女當真是厲害,前日我大哥在八裏橋偶然遇到,不過看她長得好看,多瞧了兩眼,誰知那女人毒辣至此,居然大喝一聲,命她手下拔劍刺瞎了我大哥的一雙眼睛,著實欺人太甚,我曾平行走江湖十幾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今日我兄弟二人約了江湖無數遊俠,大家齊聚八裏橋相商,定要向她討個公道,賴全大哥,宋琛大哥,你二人願意拔刀相助,我曾平實在感激萬分。”說罷舉碗飲了一大碗。


    那被叫做賴全、宋琛的人對視片刻,各舉一大碗水酒,咕咚咕咚,飲了下去。


    隻聽那賴全道:“曾兄弟,你這就太客氣了,我們江湖男兒,錚錚鐵骨,本就應當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況且我三人自小一齊長大,那可是穿一條褲子的交情。”


    宋琛道:“不錯,曾兄弟切莫客氣,你之前說到這八裏橋,已經提前設好了埋伏?”


    曾平道:“是,我與大哥昨日連夜相商,提早部署,在八裏橋後的小巷提早埋好了**,等下時辰一到,咱們隻要將他們引出八裏橋,繼而引爆**,就算不能殺死那妖女,也定然可以將她那些手下炸個半死,待他們抱頭逃竄之際,大家一湧向前,齊心協力,定能抓住此妖女。”


    宋琛忖了一下道:“隻是剛剛聽你之言,那女人似乎武功甚高,她那些手下也個個神怪鬼魅,都帶著麵具,瞋目呲牙,怕是不易對付,我看不像是正道之人,倒更像是神鬼門那些魍魎小鬼,我們怕是得罪不起。”


    那賴全道:“哎,宋大哥,切莫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咱們數十英雄好漢,到時候明暗兩路,攜手合作,就算她是神鬼門又如何?如今新近賀蘭盟主,最是識人重人,她若是神鬼門更好,隻要我們將她拿下,擒住其親上賀蘭堡,這賀蘭堡主還不得高看我們一眼,到時候昭告武林,必然可以揚名立萬。”曾宋兩人思索片刻,深覺有理,俱是點了點頭。


    那宋琛繼續問道:“曾兄弟,你大哥曾忌既是前日在八裏橋遇見的那妖女,你們何以肯定她今夜定會再去?”


    賴全一聽,頗覺有理,轉頭看向曾平,隻見曾平不急不慌,端起酒碗飲了一大口,這才慢悠悠說道:“二位兄長莫急,前日我大哥雖然被刺瞎了雙目,好在一雙耳朵還算靈敏,他被那妖女手下踢出八裏橋之時,曾親耳聽到,那妖女對她手下吩咐:‘我要在此等我妹妹,未免這裏被弄的烏煙瘴氣,你們幾人速速將此周圍清理一番,這三日不準人再上門用膳。’是以那妖女定然會在八裏橋等候三天三夜,今夜是最後一夜,我們選在今夜動手,為的就是此刻良機。”他放下酒碗,用手指了指窗外,顏慕白順勢一瞧,隻見天空昏黃濁雲,低壓一片,層層覆蓋,定然難以見到朗月星辰。


    “此等良機,實在難得,錯過可惜,來,我兄弟三人就當以酒做膽,今日一鼓作氣,必得將此妖女順利拿下,我曾平先幹為淨,賴全大哥,宋琛大哥,你們隨意。”說罷,那曾平咕咚咕咚將酒碗中的水酒一飲而盡。


    那兩人聽罷對視片刻,也舉起手中酒碗,接連飲了下去。


    顏慕白心下好奇道:“妖女?神鬼門?自己武功高強,又喚得動門下如此多鬼醜之人的女流之輩,應當隻有鬼荼才對,可前後見了她兩次,雖然性情古怪,到也不至於如此狠辣決絕。”正在這時,隻見那三人起身,向外走去,顏慕白放下茶碗,丟下銀兩,悄悄跟了上去。


    八裏橋,坐落於平方鎮最中,初聽名字,還道是哪裏的石橋路堤,等顏慕白追逐三人腳步,倏然停定後,這才發現原來是一家酒樓,此酒樓並非孤樓,樓閣水榭連綿對接,規模浩大,隻見其中最大一座樓矗立眼前,赫然一方金漆大匾,懸在中央,周圍雕欄畫棟,飛雲入窗,碧闌梁杆,相臥期間,美輪美奐,顏慕白心道:“雖然規模不足八裏,可此等盛景,卻也擔得起八裏橋三個大字。”


    那三人剛一靠近酒樓,立刻四散而去,顏慕白心道:“我該跟著誰去呢?不若就在這大門處守望,看看來人是否真是神鬼門之人,若是他們三人不能逃脫,我也好助他們一臂之力。”


    又過了很久,天色越發深重,陰沉渾濁,漆黑一片。顏慕白抱著劍倚靠在八裏橋前的一角,靜待時機。


    待過了一個時辰,突然見大門處影影綽綽走來兩人,他們到達樓前,四下轉身似乎是查探了一番,接著飛快地從大門邁了進去。又過了一會,廳裏傳來稀碎爭吵打鬥的聲音,顏慕白思索片刻,起身上前側身而進。


    待他到了大廳,隻見廳內並無掌燈,漆黑一片,空空蕩蕩,循聲而望,原來是二樓傳來的刀劍相擊之響動,他摸黑摸索到牆邊,踩住樓梯,一步步走了上去,正對樓梯口是一間很大的雅間,推門而入,這才發現原來二樓房中早就鬥的如火如荼。


    他心下不解道:“難道是那些人前來引這鬼醜出門,提早被識破了?怎的進去這麽短的時間,就鬥成這樣,還將燭火打滅了。”


    黑暗中,隻聽角落中兩人聲音斷斷續續,一人道:“大哥,這是怎麽回事?”


    另一人道:“我也不知道呀,咱們的計劃不是我出麵引他們出八裏橋,可此刻我還未出,這燈就全滅了,難道他們竟內鬥起來了?”


    那人又道:“咱們還出聲嗎?”


    另一人回道:“若是此刻出聲,怕是咱們仇家的仇家都會一股腦找上咱們,還是先撤吧。”


    那人不解地追問道:“何為仇家的仇家?”


    隻聽咚的一聲,似是腳踩樓梯不實,不知就裏險些落空的聲音,另一人回道:“咱們跟那女子有仇,現在有人來找他們尋仇,那不是咱們仇家的仇家。這黑燈瞎火的,咱們別再做了那樓中的魚。”


    先頭那人大為不解,問道:“大哥,什麽是樓中的魚?”


    “你蠢呀,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咱們此刻不是樓中打鬥,咱們不是樓魚是什麽?”


    那人聽後喘了一口氣道:“大哥,果然是大哥,有見識,成,那咱們便先撤吧。”說完,隻聽又一陣咚咚咚咚的響動,似是二人悄摸下樓的聲音。


    顏慕白拔出火破,一邊將近身的幾劍隔擋開,一邊小心試探著向後退去,剛想摸黑下樓,突然樓梯口斜著刺來一劍,勁道凜冽,此刻伸手不見五指,待劍尖到了他鼻翼三寸這才瞧清,急忙後退側身躲過,轉眼樓梯口就被黑影擠了過去,他歎口氣,想要從二樓躍下,誰知剛一運氣,背後立刻兩人雙劍挺近刺達,他接連一一躲避,沒成想越是急切,越是被人帶著向內繞去,他心中焦急,又恐傷及無辜,當下連連歎氣,越來越往房間退去。


    突然耳畔咣當一聲,似是有人被傷,兵器掉落的聲音,他一急,舉起火破,強勢一掃,隻聽見劈裏啪啦幾聲,周側幾人接連倒地,劍氣白光,倏得一下子將房間照亮了一瞬,借著幽幽的光亮,他抬腳向著房門跑去,隻在此時,隻聽得咚的一聲,腳下倒地一個姑娘。


    “東方姑娘?”顏慕白大驚道。


    東方玥顯然也聽到了他的呼喚,剛想應聲,突然眼前一人舉劍向著她右肩刺去,顏慕白縱身上前,一劍擋開,將她拽了起來。待出了房門,抻住她肩膀,飛快地縱身跳到了一樓。


    “你怎麽在這?”廳內漆黑一片,看不清她的麵容,隻聽到她聲音急切地喊道:“紀楚哥哥還在上麵。”


    顏慕白一驚,急道:“那幻兒呢?”


    “剛剛跟人從後門翻出去啦!”


    “後門,後門。”顏慕白心下一凜,“這後門莫不是通向後巷。”他急道:“後門在哪?”此時廳內攘攘,打鬥摻雜之聲甚重,連方位都無法辨認,更何況他到來之時,已然燈火全滅,哪裏還知道這裏有一方後門。


    東方玥嚶嚶哭泣道:“你得給我救了紀楚哥哥,我才告訴你。”


    顏慕白一時進退兩難,問道:“山莊來了幾人?”


    “除了我們三個,還有嚴公子和玄姑娘,福伯和麻嬸也在。”


    顏慕白稍微忖了一下道:“你說的可是嚴幼和玄月?”


    “是”“你想辦法將燈點起來。”說完,嗖的一聲又跳了上去。


    他心頭急切,一路左刺右砍,不管不顧,突然前方兩人兩劍相扣,微弱的劍氣驀地滑落幾顆星辰火花,他瞅準時機,抓緊白衣男子右肩,將他一拽。此時廳內,一盞油燈微微亮了起來。


    紀楚扭頭高興地說道:“顏師兄,你怎麽在這?”


    “這後門在哪?”紀楚稍一思索,明白他此刻正在為蘇綠幻憂心,當下一邊格擋前後刺來的利劍,一邊伸手向著一樓西南角指了指。


    顏慕白心領神會,跳下樓梯,剛想向著門旁行步,突然廳內升起了一股濃烈的煙熏,眨眼間就充盈了滿廳,他微微吸氣,吃驚地喊道:“這煙有毒,大家快且住手,各自逃命去吧。”


    這一聲不小,在場打鬥之人接連停了下來,隻聽福伯罵到:“他娘的,怎麽不打了,你們跑什麽?”聲音未畢,那對頭約莫十人,仿若雙眼可以夜間視物一般,順著樓梯咚咚地向著大門跑去。待到了門口,雙手合住,啪啪拍了三下,大門忽的開出一角,十人仿若陰間厲鬼一般嗖嗖向外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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