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十日,穀中安靜,恍若隔世。


    顏慕白傷勢漸好,開始幫著阿翁做了些簡單的勞作。蘇綠幻偶然發現東來老翁乃是醫家同道之人,她本就對岐黃之術興趣濃厚,遠勝武功,白日與老翁山間采藥,救助村民,交流心得,夜間跟著阿婆學些剪紙針線穿插之活,日子過的倒也自在。


    今日林間瘴氣甚重,不宜出門。此刻,蘇綠幻正在桌前一遍又一遍的學著剪紙,阿婆在側指點,口中喃喃說道:“待說與窮達,不須疑著。古來賢者,進亦樂,退亦樂。我們東訣村與世隔絕幾百年,不問世事,大約是人人想做賢者,哈哈。”阿婆扭了扭身子,似乎是坐的時間有點長,腰身不太舒服。


    “那穀中從未有人出去過?”蘇綠幻手中剪刀停了一刻,抬起頭好奇地問道。


    “自然出去過,這穀中偏僻,物缺糧少,若是碰到個天災,顆粒無收,穀中百戶人家想要生存,可不得出外采辦,但大多是那些年輕力壯的出去,將做好的小物件出外化成銀兩,再買回我們需要的東西。以物易物,日子倒也過的很是愜意。”


    “那?”蘇綠幻眼睛瞅了瞅,屋外小院中央,顏慕白正在幫著將菜地的籬笆紮得更緊一些,顯然是做慣了的,很是熟練。


    “那阿婆阿公沒有子女?”


    阿婆發亮得雙眸一瞬間有些暗淡,“有過一個兒子,不過多年前病死啦!”


    蘇綠幻有些後悔,覆上阿婆幹枯的雙手握了握,阿婆倒也爽利,隻是悲傷一瞬,並無過多沉浸。


    “阿婆,阿公您二位可曾出外闖蕩過江湖?”


    “哈,我跟老頭子在這住了一輩子,隻出去過幾次,拳腳功夫嘛,學過一些,不多,哪裏可以出去闖蕩江湖。”阿婆放下手中折疊的紅紙,歪著腦袋,似是在苦思冥想,過了片刻才道:“有了,三十多年前吧,東訣村來過一位俠客,也是受了傷,誤闖進來,住了很久,走的時候非要帶走我們這東衝家的茂丫頭,村子裏的人自然都不答應,可人家仗著武藝傍身,用了強,我們也隻能無可奈何,眼睜睜看著茂丫頭被帶走了。從那以後,東訣村就有了條不成文的規定,每家每戶身強體健的,都要有一人或者兩人日間勞作,夜間習武,用以抵禦外辱。”


    蘇綠幻眼睛眨了眨,心道:“怪不得村子裏的人開始時見我如同怪物一般,想是害怕我手中的劍吧。”可想了想又似乎不是。


    “師兄,你瞧我剪得窗花印子好看嗎?”顏慕白剛剛進屋,蘇綠幻就迫不及待如同脫籠而出的喜鵲一般,蹦跳的來到了他跟前。蘇綠幻雙手攤開,玉骨玻璃般的手掌中間靜靜地躺著一隻翩翩欲飛的紅***,輕靈飄動。


    顏慕白雙手拿起,細細看了看,然後梗起脖子學著紀楚的樣子,放粗嗓子回道:“小師妹的這隻蝴蝶,身姿優美,體態輕盈,翩然起舞,瞧瞧,下一刻就要振翅高飛了。”


    蘇綠幻抿住嘴角,一張玉蘭花似潔白無瑕的小臉,當真是百媚千嬌。


    顏慕白看她被逗樂了,頓時心裏一暖,輕輕說道:“我們將它貼在窗紙上吧。”


    蘇綠幻輕輕點了點頭,二人到院中尋了些漿糊,拿著刷子小心翼翼地將剪好的蝴蝶,一點點粘了上去。此刻斜陽餘暉灑落,透過單薄的窗紙映照在二人臉龐,俱是紅潤含羞。


    “不好了,不好了,阿婆阿公,村中又有人昏迷不醒啦!”一個十歲左右的機靈小鬼,此刻氣喘籲籲,手裏拿著一張烙餅,一邊跑一邊大口的喘著氣。


    “你慢慢說,怎麽回事?”蘇綠幻和阿婆循聲走出,看到顏慕白正試圖扭正小鬼的身子,著急的詢問著。


    那小鬼人雖小卻很機警,他翻著眼睛看看顏慕白,又分別對著屋頂上的阿公和院中的阿婆嚷嚷道:“娘說了,就是咱們總招惹外來的人,這才引來今日橫禍,他們不是咱們東訣村的人,我才不跟他們說。”


    顏慕白看他人小鬼大,卻又條理清楚,頭頭是道,不由得有些看到了自己小時候的影子,心裏很是喜歡,他雙手從那男孩肩頭下來說道:“呐,主人在那,趕緊去吧。”


    小男孩刺溜一下跑到阿婆麵前帶著哭嗓說道:“不得了了,又昏迷了,這是第四個了,我爹娘瞧著,怕是不行了。我娘讓我來叫你們都去看看。”


    阿翁一聽,一個飛身,從屋頂穩穩落到了地上,一邊搭著那孩子的肩膀往外走,一邊對著阿婆扭頭說道:“老婆子,將我藥箱捎上,我先走,你跟上啊!”


    “啊,好好,你慢著點。”


    阿婆轉身回到屋內,口中喃喃:”藥箱,藥箱,藥箱在哪呢?”


    “阿婆,給。”蘇綠幻將藥箱趕緊遞到阿婆手上,阿婆緊促的臉色一緩,“瞧我這記性,幻丫頭,你們就在這呆著,哪都別去,我跟老頭子去看看去。”


    蘇綠幻有些疑惑,不明白為什麽阿婆說了這麽一句,卻聽話地點點頭。


    待阿婆阿翁相繼離開後,顏慕白來到蘇綠幻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沒事的,那孩子的話別放在心上。”蘇綠幻點點頭,可還是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心底油然而生。


    這天已經黑透啦!森森然如同透不過氣來的絨布掛在了頭頂,讓人窒息,這潑墨的天幕中,遠處的樹木動也不動,像怪獸擺好的即將攻擊的姿勢,人動一下都充滿了無邊的恐懼。突然小院周圍火光攢動,大大小小的村民此刻將阿婆阿翁的小院團團圍住,透著隱隱的火光,蘇綠幻看到為首的那人卻是十天前在村口見過的那位,隻是今日他的樣子有些不同。


    “哪裏不一樣呢?”蘇綠幻隱隱有些困惑。那日他一身灰色麻衣,手中扛著的是鋤頭和鐮刀,笑意清淺。今日右手卻握著一把利劍,橫眉怒目,有些可怖。


    “怎麽了?”顏慕白看她眉頭緊鎖,似乎滿腹心事。


    “沒什麽,這人之前我見過的。”


    許是因為阿婆阿公沒有回來,柵欄外院的眾人並沒有強行進入,隻是來回走動,竊竊私語著什麽。顏慕白尋了一處離屋門最近的位置坐了下來,火破在側,鋪陳在方桌之上。


    “這般作為,是出了何事,若是今日不能善了,隻能強攻,自己內力恢複了七八成,也應無礙。這些村民雖會些拳腳,不過正如阿婆所言,隻是用來防身,想必成不了氣候,我等下動手必得注意,不能傷了他們。”


    “你們這是做什麽?”


    “是阿婆阿翁回來了!”蘇綠幻一掃鬱悶,笑著想要出門而去。


    “幻兒”顏慕白一個手快,挽住了她的右臂,輕輕搖了搖頭。


    “東真,他們二人是我們的客人,休得胡鬧。”阿婆很強勢,但那被喚作東真之人,並未後退。隻見他雙肘微屈,握住劍柄,俯身鞠了一躬,這才起身,操著冷冽的聲音回道:“東訣村自他們闖入,接連有人無故失蹤,之後找到,就是昏迷不醒。如今已然是第四個了,我們須得拿住眼前此二人,細細審問才是。”


    顏慕白握著蘇綠幻的手有些微微用了力,他轉頭看了看,發現蘇綠幻此刻神情有些不慍恍惚,近日不是為了自己林間采藥,就是端茶遞水,今夜又遭遇此事,想必是有些疲累了。他扶住她的肩膀,輕輕將她放到了方桌前的凳子上。


    “我已經說過了,那丫頭是中毒了,之前的幾人也是中毒,待我想清楚其中關竅,自會為他們解毒。既是中毒,又與我們的客人有何關係。”阿翁有些生氣,嘴角的胡須來回抽動。


    “那請問他們中的是什麽毒?總可告知一二吧。”東真此言一出,眾人皆是點頭稱是,看得出來這個東真在村民中威望很高。


    “這個”阿翁似有難言之隱,話語間躊躇閃躲。


    “既說中毒,又說能解,可又說不上個名堂。我等如何信服,難不成你一直解不了這毒,我們全東訣村的人都要白白擔著這風險,讓凶手逍遙嗎?”人群之中,東真之後,一個麵目黝黑,相貌有些粗陋的大漢,抱拳說道。兩人一唱一和,村內聽眾漸多,微微思忖後大都點頭稱是。


    “那你說跟我們有關,又有何證據?”此刻顏慕白已經走出草廳,立於院中,今夜無月,黑空低壓,數十火把,皎如日星,於他漆黑的雙目交相輝映,明光爍亮,很是自信。


    “東來老翁說是中毒,我們東訣全村並無善毒之人,屋內的那位幻姑娘倒是對林間草藥如數家珍,單憑這一點,你二人不該給我們個交代。”東真步步緊逼。


    “那按你的意思,天下所有治病救人的大夫就都是下毒害人的元凶了。”顏慕白瞳孔發亮,幻兒一番心意,沒想到卻落得如此下場,不由得怒從心頭起,瞪大了雙眼,想要看清楚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才能說出如此恩將仇報之語。


    “東真,族長之前不是說了,讓我們好好與人商議,細細查問就可,不可仗勢欺人,況且這位幻姑娘,之前還贈藥治好了我家婆娘的幹渴之症。現在結果未明,我們要不再等等。”人群中一個頭戴綸巾,四十出頭的瘦弱男人,弱弱的說道。


    此言一出,人群最後一潑辣女子也大方說道:“是啊,之前我來東來老伯家尋人,老伯不在,幻姑娘還教會了我穴位按壓之術,現在即使漏雨陰天,我的肩膀痛楚也減輕了很多,我們許是冤枉了人家也未可知,不妨再等等,也許過幾天那下毒之人會自己露出馬腳也未可知呀!”


    “對啊,我還喝過人家幫我煮的紅棗薑茶,胃裏酸濕之氣去了不少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緊繃的經絡剛剛放鬆片刻,不料那東真幾句話又將氛圍拉入緊張之中。


    “幻姑娘妙手回春,自然算是東訣村的恩人,可他們武林中人,被人追擊才會誤闖東訣穀,我們收留他二人,也算恩義兩相抵,如今整個村子懂藥之人隻有老翁和此女子,難不成是東來老翁下毒害人不成。”


    眾人一聽,東來老伯是村子裏土生土長盡七十年的人,怎會害自己人,況且這四人陸續昏迷也是近十天的事情,矛頭自然直指蘇綠幻。


    “既如此,那便劍下見分曉吧。”顏慕白抽出火破,執手於側,不再多言。


    眾人見狀,都往回退了退,隻有東真眼底似有輕笑溢出,抻出利劍,飛身刺了過來,顏慕白足尖一繞,一起,執劍一擋,那人劍招瞬時落空,顏慕白落地未穩,隻見那對手之人手腕來回轉動,執劍向顏慕白大腿外側、胸前、腰間接連刺去。對方發出三劍,如此之快,一是擾亂自己思緒,讓自己摸不清他的武功路數,二是虛虛實實,假借招式快而雜掩蓋真實攻擊方位,顏慕白一連後退閃避,看出對手是想攻擊腰間。於是,在飛著後退幾步之後,左腳用力一踩,定住身體,右手執火破劍,擋在其腰間,頂住對手的長劍,兩人呲呲地向後盤行數米遠,力道幾乎盡了,顏慕白身形一晃,接著長劍往上一抽,側身淩空翻出,尋到接力之物,蹬住房梁回力,右腳直向對手胸口踢去,對手反應倒也不慢,隨即嘩的揮出一掌,對上顏慕白這一腳。又聽咚的一聲,二人皆被彈開。對手連退幾步,眉頭微皺,將左手藏在了身後,顏慕白嗖的一聲,一個後騰空穩穩落於地上。


    東真右手執劍還欲再攻,突然屋內咣當一聲,手裏握著白虹劍,左手托腮休息的蘇綠幻,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幻兒”顏慕白一顆心瞬間收緊,轉身向著木屋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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