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延門外十裏山清水秀。


    這兒是京都難得的觀景好去處。其他地方的景致雖也能看,可總歸沒有東延門這邊的好。


    靜心亭由來已久,相傳乃是幾百年前的一位大文豪所築,隻是當時那位大文豪道心崩塌,一身武道修為泄了個幹幹淨淨,在修築好這靜心亭後便去世了。


    靜心二字,正是他當時對自己最大的要求。


    餘衍珂一早便到了這兒。


    他沒想到的是,那位梁先生來得更早。


    道士打扮的中年人雖然貴為長公主之師,可看上去很是簡樸實在,那身素白道袍大概是他自個時常縫縫補補,上麵滿是歪歪扭扭的針線,看上去有些搞笑。


    但他穿著它卻沒有半點的簡陋違和感,反而很整潔大氣,這大概便是他本身的氣質使然。


    梁先生正閉目端坐於靜心亭中,晨風輕撫,他怡然無動。


    餘衍珂四下觀望了一下景致,沒敢過多動作,輕聲慢步的走上前去,然後對著那位中年道士躬身一禮,壓低了聲音,深怕打擾到他:“梁先生。”


    中年道士應聲睜眼,見是餘衍珂,臉上浮現一抹柔和笑容,他向餘衍珂點頭示意,說道:“坐吧。”


    聲音很醇厚,有著中年男人獨有的成熟魅力。


    餘衍珂點頭,隨意選了一個位置坐下。


    “今日叫你來也無他事,就想聊聊,交代一些事。”梁念樸溫聲說道。


    餘衍珂點頭應是。


    “聽說你跟小四同行頗久。”梁念樸繼續說道,語氣平淡直敘。餘衍珂點頭,沒有否認什麽,隻是他神色間漸漸也有了好奇,不知道這位梁先生想說什麽。


    “小四是我看著長大的,這孩子很不容易。”梁念樸目光隨意的看了一眼餘衍珂,見他正襟危坐態度還算可以,暗自微微點頭。


    餘衍珂認真聽著,沒有搭話,實際上他也搭不上話。


    “你想娶小四為妻,先過我這關,不然就算陛下認可你了,小四認可你了,你也沒辦法得償所願。”梁念樸突然話鋒一轉,變得淩厲起來。


    餘衍珂愕然看向他,見著中年道士不像說笑,頓時有些茫然,不過他調整得極快,神色變化很小。


    “梁先生,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一點,小子還是明白的,所以您的認可自然很重要。”餘衍珂回答道。


    “嗯。”


    梁念樸點頭,而後繼續說道:“小四前前後後那麽多的追求者,我隻見了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吧。”


    “知道。”


    這麽明顯的意思餘衍珂要是不知道那就不配與雲姒並肩了。


    梁念樸笑著搖搖頭,歎道:“小四身上的東西你可能擔不起,雖然小四很喜歡你,可有些時候,現實要比理想殘酷得多。”


    餘衍珂聞言,沉默起來,他當然知道雲姒身上背負著一些東西,如果她沒有那一層身份,說不一定會輕鬆很多很多。


    這些話,其實雲姒也一直再對他說,明裏暗裏,不管是明示還是暗示,雲姒都在提醒他這些。所以,梁念樸的話對於餘衍珂來說,其實並沒有什麽多餘的感覺。


    他的心裏其實也早就做好了應對一切的準備,這也算是一種占了先機。


    “梁先生,這些我都有心裏準備的。畢竟她不是尋常女子。”餘衍珂輕聲說道。


    “這樣最好不過。”梁念樸對餘衍珂的態度還是頗為認可。


    “你可能還不知道小四現在麵臨的問題。”梁念樸眉宇之間帶上了點點嚴肅之意。餘衍珂見狀也是神情嚴肅起來,他知道,接下來梁先生要說的話就不是什麽客套空泛的話了。


    “如今的京都分成三派,陛下是三個派係中當之無愧體量最龐大的人,無論他們吵成怎樣,都得聽陛下的。”


    “而除開那些隻忠於陛下的人,還剩下兩派,一個是皇子黨,還有一個便是公主黨。他們之所以對立,還是為了那帝國儲君位置。畢竟一旦成為從龍之臣,那帶來的可不是升官發財那麽簡單的好處。”


    “隻是眼下小四的困境其實在於那些所謂公主黨的人並不聽從她的話,那些家夥隻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梁念樸三言兩語便將雲姒現如今的困境說了出來。


    餘衍珂認真聽完,眉頭漸漸緊皺。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雲姒她現在的處境豈不是很尷尬?


    “陛下其實一直沒有處理這事的確也是因為三皇子遠遠比不上小四。在民間,小四的呼聲可比三皇子高太多,說是一邊倒都不為過,而這也是公主黨能一直存在的原因。他們現在背後可是大眾,一旦處理不好,便會失了民心。陛下為了更好的過渡,所以沒有插手這件事,甚至直接叫小四回來處理,這個難題便交給了小四。”


    “梁先生,小子有一事不明。”餘衍珂趁著梁念樸頓住的時機出言。


    “說。”梁念樸也是個直接的人,並沒有因為餘衍珂打斷自己而不滿。


    “他們如此逼迫雲姒,就算他們贏了黨爭又如何?雲姒不坐上那個位置,難道他們還有什麽辦法?”餘衍珂的話可謂一針見血,直接點明了那些人的痛處。


    梁念樸聞言,搖頭失笑,說道:“那些人又怎會是那等自掘墳墓的人。明著是在為長公主爭帝位,實際上不過是為自己謀私而已。這場鬧劇贏或不贏,雲姒登或不登基都與他們沒關係,他們要的隻是眼前的話語權。”


    餘衍珂聞言,神情微凜,他模糊的想到了什麽。


    梁念樸卻沒有明說,隻是話鋒一轉,說道:“小四現在處境確實有些艱難,但這還不是她最難的事,你可知道她從小是怎樣長大的?”


    餘衍珂搖頭。


    “從記事開始她便開始學習帝王之術,七歲那年陛下以龍氣為她灌體,生生成就一代天驕,隻是,那龍氣灌體又豈是那般簡簡單單輕輕鬆鬆便能承受下來的?那之後小四變得沉默寡言,時常於夢中驚醒,戾氣殺意滿心,雖然當時沒有什麽差錯,但卻實實在在給小四造成了困擾。”


    “更為可歎的,便是大皇子,那個曾經的,還在小四之前的太子殿下,他知道了陛下對小四所抱有的期盼,知道小四若是成長起來就會威脅到他的位置。從那個時候起,小四便不斷遇到襲擊,隻是都沒有一個線索指向那位大皇子殿下。”


    “直到小四離京之前,她都還一直被人刺殺。”梁念樸輕聲說出了那些秘事,這些事,如果不是有人有心去查是不會被外人知道的,況且就算是查,沒那個權限也查不出個什麽。


    “你要知道,小四雖然強,但畢竟還沒有真正的站在世間頂端,能夠威脅到她的還有很多人。”梁念樸說道。


    餘衍珂點點頭,表示知道。


    “你現在甚至還不如小四,雖然觀你身上也有一股子不一般的氣運之力,可還很稚嫩,跟小四一樣,還沒有成長起來。”


    “而我的存在,其實也就是為沒有成長起來之前的小四遮風擋雨。”


    這些話,梁念樸其實從未對其他人說起,他言下之意其實已經很清晰。餘衍珂當然聽出了梁念樸的意思,他更是挺直了身子,神色嚴肅。


    梁念樸站起身來,背對著餘衍珂,麵向靜心亭外。


    靜心亭外是一個小池塘。


    京都四周沒有山嶽,一馬平川。東延門外景致以眾多小池塘以及各種各樣的草木構成。


    靜心亭坐落處以一株老榕樹為奇。


    那老榕樹立於小池塘正中央,樹幹粗龐,約莫得十餘人展臂才能合圍。


    而之所以以它為奇觀,實在是這老榕樹太老了,枝幹上滿是垂下的根枝,有些根枝甚至比其他樹的主幹還要來得粗壯些。


    整個池塘,其實都籠罩在那榕樹樹冠之下。


    這棵樹,相傳正是當年那位大文豪在生命最後的時光移植而來。


    “餘家小子,你看,這大樹雖參天,可依舊在天穹之下。”梁念樸看了它很久,突然莫名開口說道。


    餘衍珂不知他想說什麽,隻管應聲,卻並不去搭話。


    “我能護小四一時,卻護不了她一世,因為總有比我強的人。而小四雖然現在進境極快,可她卻有一個巨大的瓶頸存在,雖然一定會度過,可那段時間不知道會有多久,而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挺得到那個時候。”梁念樸輕聲說道。


    “梁先生........”餘衍珂被他話語裏麵透露出來的信息驚得愣住,梁念樸微微擺手,表示無妨。


    “你與小四還在勾陳的時候,我便查過你了。你的師傅,那位書生,是個很了不起的人,隻是他與我一樣,囿於很多原因,始終不能得見大道。不過看到你之後,我想他身上的那些枷鎖便消失了罷,世間當再添一位逍遙散人。”


    梁念樸說著,歎息起來,像是在感慨什麽。


    餘衍珂壓住心頭驚訝,畢竟書生對他來說都是很神秘的一個存在,但聽這位梁先生所言,好像很熟悉書生。


    “因為你的出現,所以我等不了那麽久了,你身後的那家夥也是帝國的一位潛在力量,他欠了你一些東西,所以你的事便是他的事,所以我能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梁念樸聲音溫和的說著。


    餘衍珂卻是聽得雲裏霧裏,實在不知道這位梁先生到底要幹什麽。


    “小四交給你,我是放心的,畢竟你這小子也不敢做什麽出格的事,至於欺負小四什麽的,你還得等十年以上,這麽長的時間,以小四的能力,把你治得服服貼貼的不是什麽大問題。”梁念樸自顧自的說著,思維很是跳躍。


    餘衍珂聽得是滿頭黑線,想說個什麽,卻又不敢隨意開口,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這位梁先生,他估計自己凶多吉少。


    梁念樸回頭瞥了他一眼,見他神色微妙,頓時失笑,卻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說道:“待你們秋獵過後,我就到了該南下的時候,去見見故人,敘敘舊情,問問道。”


    “此去可能便是永別,我可能不會再回雲琅,但小四我始終放心不下,如今交給你,暫時還算安心。”


    餘衍珂聽懂了這番話,卻滿臉疑惑,他不知道這位要去哪兒,怎麽會說不回來便不回來了,他真能放下這一切?


    “梁先生,你這是要幹什麽去?今日見我,難道就是為了把她托付給我?”餘衍珂問道。


    “嗬,你這小子,也太看得起自己。托付這詞你可用的不恰當。頂多,算是認可了你罷。之前總是聽說你這小子的名頭,今天算是正式了解一下吧。”梁念樸笑道。


    “不過,你要知道的是,跟小四並肩可不是什麽簡單的事,要麵對的東西太多。”梁念樸說著,回身拍了拍餘衍珂的肩頭。


    餘衍珂點頭。


    梁念樸拍過他的肩頭,又回過身去,神情惆悵起來。


    餘衍珂大著膽子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同望著那池塘中央的老榕樹。


    “十年樹人百年樹木,小四成長到現在不容易。陛下如今也看開了,允許她去追求自己的大道,不再讓那些瑣事纏繞她。隻是這樣的話,也給了一些暗處的人機會。”


    梁念樸平靜的說道,餘衍珂一貫的隻是聽著,很認真。


    “你就沒有什麽想問的?比如那些暗中的爬蟲都是誰?”梁念樸見他沒什麽回應,便好奇問道。


    餘衍珂搖搖頭,苦笑道:“問了又怎樣呢?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那些人都是我招惹不起的存在罷,與其知道還不如不知道,反正他們遲早都會跳出來。”


    “嗯.......理是這個理,不過有幾個人你一定要注意。”梁念樸雖然麵上不動聲色,但接下來說的話卻是讓餘衍珂大大漲了一番見識。


    “大皇子,這個一直在自汙藏拙的草包雖然本事不大,可身後有人。除他之外,還有三皇子身後的那些人,還有就是那曾一度與薛定平齊名的莫采禾。”


    梁念樸說道:“這是你目前需要注意的人。”


    “莫采禾?”餘衍珂默默念了一遍這個很陌生的名字。


    “莫采禾此人聽說是山上之人,說是下山來尋三生姻緣,他多年以前選中了小四,隻不過小四並沒有搭理他。”梁念樸簡單說了一下那莫采禾。


    餘衍珂聞言,隻覺得滿心荒唐。


    這都是什麽玩意兒?


    梁念樸像是知道他的想法,沉聲說道:“道門是天地間存在最悠久的勢力,早已超脫物外,他們的強悍是很難以理解的。若要成長起來,必定繞不開道門。”


    “切不可小覷道門,那莫采禾能夠離開道門下山來,說明他在山上的地位並不低。”梁念樸說道。


    “嗯........”餘衍珂點點頭,表示明白。


    “反正你要知道,小四決不能與道門扯上關係,若是讓那莫采禾得逞,嗬,雲琅怕是也就徹底衰落下去了罷。”梁念樸將一個驚天事實擺在了餘衍珂眼前。


    餘衍珂臉色越發嚴肅起來,他凜聲問道:“梁先生,為何這樣說?”


    “你要知道,陛下當初是真的全力在培養小四當接班人,這也導致了帝國氣運現在幾乎就是與小四切身相連,而道門,嗬,反正山上與山下一直都有著一些矛盾。”


    梁念樸說得模棱兩可,但餘衍珂已經猜到了什麽,模糊知道他要表達的意思。


    “那莫采禾名義上是來尋姻緣,可實際上安的什麽心思,昭然若揭。”梁念樸說其他的都沒有帶上一絲個人情緒,但在說莫采禾的時候卻是帶上了強烈的厭惡感。


    餘衍珂約莫知道他為何這樣。


    一來餘衍珂聽說過這位梁先生曾經也是道門中人,當年不知為何下山遠遊,從此就在沒有回去過。想來是有什麽事讓他對道門失望了罷。


    二來,要知道,雲姒可是這位梁先生看著長大的,再怎麽樣也有著濃鬱的情感在裏麵,那莫采禾這般大大咧咧的來找姻緣,實在有些挑戰他的神經。


    三來,也確實,那莫采禾應該是目的不純,所以讓這位看起來性子溫和的梁先生都厭惡不已。


    “莫采禾其實還不算什麽大問題,他道門總不能搶人不是。最要小心提防的,還是三皇子背後的一些家夥。小四可在他們手上吃了不少啞巴虧了。”梁念樸沒再去說那莫采禾如何如何,開始說其他的人。


    “雲箴那小子雖然品性都是上佳,可那些支持他的人,卻不是那麽好相與的。你可以跟雲箴做朋友,但不能當兄弟,這樣隻會害了小四。知道嗎?”


    餘衍珂聞言,點點頭。


    “在小四真正成長起來,你不能碰她,知道嗎?”梁念樸像是想起了什麽,突然嚴厲的開口說道。


    餘衍珂被他這突然的話弄得臉上發燒,囁嚅著應聲。


    見他答應,梁念樸大笑起來,說道:“如此,我便沒有什麽後顧之憂了,這樣也就能一心一意的去追尋大道了罷。”


    餘衍珂聽到他這樣說,終於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他輕聲問道:“梁先生,秋獵之後您能留下來嗎?我怕做不到您交代的這些話。”


    “君子一諾,你要證明自己有資格站在小四身邊。”梁念樸漸漸斂去笑容,沉默了一會兒,他輕聲道:“不要走我的老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餘衍珂聞言怔了一下,輕聲道:“君子一諾,不負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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