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衍珂坐在鳳來閣的大堂一側,而這大堂正中央則是擺上了一方類似於書案的講台,一位素衣老者正站在那兒說得興起。


    這是鳳來閣的又一個很受大眾歡迎的節目,說書。


    說書這一塊其實算是勾陳那邊最為興盛,當初餘衍珂在勾陳那邊的時候可沒少看。


    說實在的,這玩意還是很有意思的。


    鳳來閣為了在同行中脫穎而出還是費了一番心思。至少它為了吸引顧客能去研究到勾陳那邊的東西,這就很好。


    前些天讓餘衍珂很感興趣的那兩位姑娘今天倒是沒有出現。


    餘衍珂說不上有多失望,但來這兒的主要目的沒有見著自然還是有些無聊。


    堂上的說書先生拍下驚堂木,然後搖頭晃腦的說了起來。


    他說的是一些京都秘聞異趣,天生喜歡扒別人八卦的市井小民自然聽得津津有味。


    餘衍珂聽了一會兒也覺著有趣。


    這說書先生居然說的是大將軍薛璞的私事兒,不得不說這家夥膽大包天。


    要知道,大將軍薛璞可是最不喜有人編排他,至於對無端編排他的那些人下手有多狠,看四周那些個看客的興奮神情就知道了,這是一種打破強壓的快感,當然,也就是大將軍薛璞不知道這市井之間發生的小事兒。


    不然,以他的鐵血手腕,說不得就要弄得這鳳來閣雞飛狗跳。


    這可不是餘衍珂想想而已,而是他確信那位大人物會這樣做。


    當年這位實權將軍便是從邊關殺回京都,將那些個誹謗於他,於他手下軍團的讒臣悉數教訓了一頓,什麽肚量,什麽風度,壓根沒有。


    他隻是放話,說著,老子在前線跟敵人廝殺,你們他娘的就給老子背後捅刀子,老子坑殺敵軍不過幾千,你們就他娘的罵老子殘暴,你們可知,我手下的兵為了這幾千個臭驢腦袋流了多少血?吃了多少虧?你們罵老子可以,老子能忍,要是誰再敢說一句老子的兵,你看老子敢不敢給你看看什麽叫殘暴!大不了這破官兒不當了,棄官回家養老去!


    誰能想到就是這麽一位在領兵作戰的人物會突然殺回來,還不是什麽重大事件,隻是為了教訓一下那些個可惡的讒臣。


    一時間大將軍薛璞的凶名可謂赫赫,傳遍帝國。


    餘衍珂也就是在那個時候知道了這位將軍的真性情,以往雖然也知道這麽一號人物,可終歸隻是知道一個名號,在自己的腦海中並不算立體。


    大將軍薛璞除了不喜歡有人編排他的兵,還有便是自己的家事,私事被人拿出來嚼舌根,也曾發話,誰要是被他逮著了,他就要把舌頭給他割了,免得整天閑的沒事兒幹,就學著編排人。


    所以,對於這位說書先生的膽氣,餘衍珂還是很佩服的。


    說誰家的秘聞不好,偏偏要說大將軍薛璞的。


    當然,餘衍珂可不會站出來苦口婆心說什麽,這種事兒,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為了滿足大眾的八卦心理,那說書先生劍走偏鋒也不失為一種好方法。


    “說過了大將軍次子薛定北,咱們再來說一說大將軍的長子薛定平。”


    說書先生又是一拍驚堂木,在眾位聽客的期待下慢慢悠悠,娓娓道來。


    “薛定平,大將軍薛璞的長子,乃是大將軍正妻姚氏所生,隻可惜姚氏一生福緣淺薄,與大將軍相濡以沫於卑微之時,一路走來,好不容易有了這麽一個麟兒,卻是不堪生產之苦,早早撒手人寰。”


    “如今大將軍武道有成,官拜三軍統帥,封千戶侯,這些成就那都是有著姚氏的身影在其後,可惜了,姚氏卻是見不到自家男人如此風光的時候了。”


    說書先生頓了一頓,像是在醞釀,四下聽客也都唏噓不已。


    餘衍珂倒是沒想到那個一根筋的家夥還有這麽一段可憐過往,生下來就沒了娘。他爹是個不怎麽會照顧人的粗糙廝殺漢,又常年領兵在外........


    想著,餘衍珂不由得搖頭輕歎,微嘬一口酒杯中的酒,咂吧了一下嘴巴。


    “這薛定平也是個可憐家夥呀.........”餘衍珂喃喃自語。


    從小在將軍府生大,沒有爹娘陪伴身邊,這麽一個小孩還能健健康康的長大,這實在是讓人感慨。


    就在餘衍珂思緒飄散之際,那說書先生又開始說了起來。


    “薛定平此子素來待人真誠溫和知禮,武道天賦亦是出眾,被譽為帝國百年不世出的天才,當然,這些小名號其實市井坊間多有流傳,在下在此也就懶得贅敘。”


    “今天最後要說的,除了他薛定平的另一個外號,還有便是他跟長公主殿下之間的愛恨情仇...........”


    餘衍珂聽到這兒,拈著酒杯的手指陡然用力,關節發白,他神色倒是平靜,隻是心裏不知道把這該死的說書先生罵了個怎樣的死去活來。


    他總算知道了大將軍薛璞為何不喜歡別人編排自家的私事兒。


    他娘的要是都像這麽弄,誰他娘的不煩?


    什麽就叫愛恨情仇了?


    這不是給人一種雲姒喜歡過那薛定平的錯覺?這不是放狗屁?


    “話說當年那薛定平第一次見到長公主殿下的場麵可謂唯美。那時大雪漫天,在皇族的年輕一輩成人禮上,他作為跟著大將軍薛璞的小家夥頭一次到那麽嚴肅的場合,小孩家在這種場合自然是拘謹。就在他被凍得鼻涕橫流的時候,長公主帶著兩個老嬤嬤出現了。”


    “那時的長公主也不過是一個小女孩,可穿著大紅宮裝,頭上戴著精致冕冠,青絲垂下,膚白如凝脂,神情卻是淡漠,氣勢逼人。那時候的長公主雖然年齡不大,可已經是帝國儲君,整日跟隨著帝師學習帝王之術,自身氣場也就慢慢培養了起來。”


    “長公主對於這種場合自然是輕車就熟,十分從容,對於薛定平而言,這樣的一個與自己年歲相差不大的女孩有多驚豔,自然不用在下多說,反正那以後,就算是種下了薛定平心中的情種。”


    “可歎,這情之一字不知所起,在下也隻能這樣分析一下而已。”


    那說書先生倒還算客觀的在說著,當然,他說的這事兒是不是真的那就沒人知道了,畢竟都是那麽久遠的事兒了,恐怕就是當事兒人也記不太清了吧。


    “小霸王心中情種生根發芽到真正愛上長公主的緣由,那還要從另一件事兒說起,至於是什麽,且聽明日分解。”


    那說書先生“啪”的一聲拍了一下驚堂木,朗聲說道。


    餘衍珂無端覺得這家夥說這段話說得是最歡喜的。


    而四下聽客聽到這兒,頓時嘈雜一片,想來也是對那說書先生吊胃口的舉動弄得不上不下很是不滿。


    不過那說書先生倒是沒有任何表示,退場比誰都熟練,一眨眼,人已經走入後堂去不見了,幾個酒樓小廝跑過來把那評書台搬走,堂中一時清淨了不少。


    餘衍珂見狀,也就飲盡最後一滴酒水,拍下幾枚銅板,揚長而去。


    說來也奇怪,餘衍珂這家夥行走江湖總是不缺錢花,之前吃雲姒的,用雲姒的,死乞白賴的跟著雲姒在勾陳跑了一大圈,不但把人錢花了,還把人家心給騙到手了。


    不得不說餘衍珂這家夥實在是賺了個盆滿缽滿。


    而與雲姒分開之後,雖說沒了白食吃,可好歹還有野味,平日裏沒事兒喝喝小酒,幾個銅板的酒菜錢他可還是給得起的。


    當然,這些日子他隻顧著瀟灑,兜裏那些揣了老久的老婆本也快花完了。


    不過眼下餘衍珂倒是一點不著急。


    江湖之大,廟堂之高,這個天底下一位武道宗師可還犯不著為吃喝拉撒發愁。


    大不了天作被地作床飛禽走獸作食糧,如此豈不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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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衍珂現在與無業遊民一個德行。


    整日就在京都街麵上遊蕩,當然,說好聽一點是在探聽消息,雖然實際上也是。


    快要入夜的時候才找了一處土地廟棲身,這廟有些小,就是一間小瓦房,不過好在還算幹淨整潔,看得出來時不時就有人來打掃。


    真正天黑之後,外麵簌簌的下起雨來。


    夏天的雨總是來得這樣無厘頭。


    餘衍珂看著漆黑一片的廟外,聽著雨聲越來越大,好像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了。


    小廟裏好在還有一盞微弱燈火搖晃,餘衍珂守著那光芒,生怕它熄滅了。


    夜半,一聲驚天炸雷驚醒了餘衍珂,夜雨越下越大,小廟的燈火搖搖晃晃還亮著,雖然看上去弱不禁風,事實上卻有幾分硬挺。


    餘衍珂下意識揉了揉有著脹痛的眼睛,打了個嗬欠就要繼續睡去。


    突然,廟外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餘衍珂眉頭微皺,緩緩調整了身體姿態,好應對突如其來的襲擊。


    當然,這也就是他下意識的想法,並不代表就真會有人來襲擊他。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雖然的確是有人來。


    來者似乎受了重傷,一身玄黑,衣衫有些破爛但依舊能借著微弱光芒看出其做工的精細,想來這人身份不會太低。


    他撐著長槍,還沒挪到廟門口,便驀地軟倒昏迷過去,長槍摔落一側,重量驚人,好像這小廟都因為它的砸落地麵而抖了兩抖。


    餘衍珂走上前去,仔細查看了一下這人。


    其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竟有十餘條,不知是被何人所傷。


    要知道,這可是天子腳下,要是在其他地方,餘衍珂可能還沒有這樣的吃驚,可是這兒是哪兒?是雲琅京都啊。


    實在不知道什麽人如此膽大包天,敢在這兒動手。


    畢竟,雲勾院那也不是吃素的,武聖也是實實在在的一位聖人,對江湖人而言,天子談不上多敬畏,但對於一位陰狠的聖人總該忌憚不是?


    那位武聖可沒有一丁點以大欺小的廉恥之心,你敢惹他,他就敢下毒手,一巴掌拍死你都是小事兒,最可怕的還是把你逮進雲勾院那座漆黑小院子裏去。


    進去可能還是個錚錚好漢,出來,嗬,好像還沒人能出來過。


    要麽一捧灰,要麽一攤爛泥,隨意當作肥料便被大地消化掉,誰還記得誰。


    在這樣的高壓之下還有人鋌而走險行凶,餘衍珂實在有些想不明白,這些個江湖莽兒哪來的熱血勇氣。


    當然,餘衍珂也沒有冒然施救,誰知道救的是什麽人呢?萬一就是個亡命之徒呢?餘衍珂雖然自認為比這家夥強上一頭,可還沒那種喜歡被反咬一口然後再拍死的古怪癖好。


    他是很懶的,所以能少一件事就盡量少一件事兒,若不是別人主動找茬,誰又願意下場手撕呢?


    當然,話雖如此,餘衍珂還是仁至義盡的將這家夥拖進了廟裏,免得他被大雨淋到。


    好人不做,也不做惡人不是。


    說到底,行走這麽些年的江湖,餘衍珂也算是看了一遍世間百態,年幼之時那種行俠仗義的情懷早已經淡了許多,或者說,是理智了許多。


    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別人想的什麽呢?空有一腔熱血的話餘衍珂可活不到現在。


    至於那家夥的長槍,餘衍珂掂量了一下,得有百八十斤的樣子,想來能用這樣兵器的人兒自身實力也不會太差,至少也是個小宗師的樣子。


    掂量過之後,餘衍珂將長槍隨意放到一旁,然後回到自己現在的地方打算閉目養神,等到天亮就走。


    而那昏迷不醒的家夥其實也就是流血過多而已,並沒有受什麽致命傷。


    就在餘衍珂閉眼冥想不久,廟外突然便有一道氣機直刺而來。


    餘衍珂睜開眼,盯著廟外,神情平靜,意料之中的事自然不配讓他吃驚。


    那昏迷不醒的家夥分明就是被人追殺良久的樣子,眼下這撐不住了所以才倒地不起,而他倒在餘衍珂這兒,餘衍珂總不可能真的不管。


    好歹要撐一會兒不是,雖說他對這家夥是誰,好壞與否一概不知。他心裏雖然並不是很想管這事兒,但他認為在天子腳下,追殺者至少要低調一點,這般大大咧咧的殺過來,是不是有些太看不起人了?


    隨意揮手打散那氣機匹練,而後,餘衍珂隨意說道:“要殺要打,等我離開再說,我離開之後,一概與我無關。可要是在我麵前逞凶的話,那別怪事先沒勸戒於你。”


    “喲,閣下好大的威風,不過,這話也太自私了些吧?”


    一位戴著半邊白瓷麵具,整個人籠罩在黑袍下的人緩緩走進了土地廟。


    站定,周天氣息淡淡鋪散開來,同時試探性的威壓也就向著餘衍珂籠罩而去。


    餘衍珂皺眉,說道:“你一個剛入宗師境的姑娘有何仇有何怨要來殺一個不過是小宗師境界的年輕男子?”


    “你........”


    那人明顯的怔了一下,沒想到餘衍珂已經看穿了她,頓時下意識退了半步,尤其是發現在自己的威壓之下這家夥依舊滿不在意的坐在原地,甚至都懶得有什麽多餘表示,她知道,這家夥怕是強悍得一塌糊塗。


    見狀,她倒也拿得起放得下,冷哼了一聲,然後如鬼魅般褪卻,消失不見。


    廟外大雨傾盆,小廟內前一刻還殺機繚繞,下一刻卻已經是雲淡風輕。


    餘衍珂對那姑娘的選擇沒有太過於意外,微微瞥頭看了一眼躺在一個叫角落,渾身濕漉漉的家夥,輕聲道:“我也算仁至義盡,隻是希望不要救了一個惡人了罷。”


    就在餘衍珂輕聲說完之際,下一刻,一道淩厲殺機突然襲來。


    餘衍珂沒想到那女人去而又返,實在弄得他措手不及,但他反應不可謂不快,隻在瞬間,氣海翻湧升起滔天巨浪,周天氣息極為粗獷的暴起,武道宗師的強悍實力瞬間綻放出來。


    “你在找死!”


    餘衍珂怒聲大喝,直直一拳迎了上去。


    但下一刻,餘衍珂臉色大變。


    不知為何,那女人的實力突然強了不止一星半點,已經堪堪與他持平。


    如此之下,一個蓄勢而發,一個倉促應對,自然而然的,優劣之分顯而易見。


    餘衍珂隻覺手臂一麻,巨力襲來,然後倒飛回去,速度比他衝上前去還要快幾分。


    最後,等他堪堪穩住身形之際,已經是退到了小廟那唯一的燈火麵前,離撞倒那燈盞也就隻差一點點。


    那原本就飄搖柔弱的燈火哪裏能經受住這突然間的氣機壓力,隻是一搖,便被硬生生吹滅。


    “我來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麽強人。”那占了便宜的人兒輕笑一聲,聲音卻極為冷漠。


    餘衍珂皺眉,不知道這人在發什麽神經。


    “再有一次,取你狗命。”


    說完,那人悄無聲息的遠去。


    餘衍珂實在雲裏霧裏,不知這人要表達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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