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炎山下,三通鼓罷。


    陣前大纛之下,一身罩素白長衫,外披銀鱗軟甲,頭紮白麻孝帶,手著銀絲手套,腰後橫跨兩把劍器的少年,已英姿勃發,單槍匹馬行於兩軍陣中。


    這少年,正是銀手探花——書方儀。


    他身後五萬百戰之師,盡數白衣玄甲,玄旗獵獵,頂係白綾如流雲激蕩,山呼雷喝曰:


    “奉天王師,護趙伐逆......奉天王師,護趙伐逆!”


    與此同時,山腰上傳來了年過花甲的趙能那蒼勁的斷喝質問之聲。


    “鎮北將軍興兵來此,是為賀我大趙新皇登基大典,還是意圖不軌啊?”


    其後一護國客卿,聲音尖銳,唳喝道:“書方儀!汝雖為玄門曆凡之子,然今為趙氏之臣,既見新君,何不下馬叩拜?”


    書方儀氣象沉穩,他自然聽出對方這是先聲奪人,顛倒黑白同時,給他一個下馬威!


    他依舊穩坐馬上,微微仰望山腰處,那正頂盔著甲的老邁身影,隨即又眯眼掃視其身後四名凝星修士。


    隻見他單臂抬手,身後五萬虎賁鐵甲,盡數息聲。


    隨之,他鏗鏘之聲已回蕩八方。


    “吾,書方儀起山外,曆凡塵,拜天、拜地、拜恩師、拜天子,何向爾等屈膝?!


    昔我大趙鼎盛之時,懿文帝賢明海內,雖應天下民心,傳位於吾先皇成,然先皇仍需赤宵王劍歃血奉天,爾授正天命,貴為人間真命天子。


    今,先帝霸業未成而中道驟崩,我大趙社稷微惑,人王閉關未出,客卿利欲擾秩,皇戚昏昧釀禍,南都四州遂凶,內外山河擾攘。


    故,吾興王師而奉天,特來護我大趙。”


    說著,他遙指山腰處四名護國客卿,譏諷道:“然...爾等山外散修,以曆凡之由,接踵而至,恬享護國上卿之榮澤,卻惑以皇戚為伍,亂行廢長立幼之舉,屠戮社稷忠良,僭立天子之越!


    以致,億兆黎庶不安,社稷震蕩;狼心狗行之輩,洶洶齜吠;奴顏婢膝之軍,紛紛攀衛爪牙。


    敢問,社稷蒼生之安危何思?六合凝一之國策何在?”


    此言一出,五萬玄甲精銳霎那山呼如潮。


    “護我趙統,六合凝一!”


    聲浪如雷,震蕩八方,似天搖地動。


    山下三萬禁衛軍聞言,瑟瑟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心中自然覺得鎮北將軍說得有理,可身為禁衛軍,受大將軍節製,軍令如山,又豈能抗命不遵?


    而書方儀則遙指山腰處,瑟瑟發抖的少公子協,質問聲驚掣天地曰:“趙協~!今將士鏖戰邊疆,內憂外患,公子欲矯登帝位,就不怕四州動蕩,社稷崩塌,以為趙氏之罪人嗎?難道你已忘記趙國曆代先君一統天下的大願了嗎?”


    這一聲質問,隻叫少公子協驚懼得連退兩步,畏懼得淚水奔流。


    他雖年幼,懼怕的渾身顫抖,卻依舊流著淚著,本能地抬頭挺胸,如麵對師長般稚嫩聲高呼:“趙協雖頑稚,卻不敢忘卻先祖大願啊~!將...將軍,協兒實不想當皇...”


    “住口!”話音未落,身旁趙能已當即沉喝力止:“陛下為君,乃天命所歸,豈可畏臣?”


    說罷,他悶哼一聲,傲然俯視山下道:“鎮北將軍未免言重,恐偶聽小人諂言,生了誤會,我等所為正是為曆代先王大願想,為社稷安危計!


    長公子仁慈有餘,卻過於軟懦,難堪社稷大任。”


    說著,他指向身旁已畏畏縮縮成了小淚人的公子協,睜眼說瞎話道:“反觀公子協,雖略顯貪玩,實乃年幼之天性,然也機敏非凡,資質過人。


    故,我等不得已,方應國不可一日無主之因,擁立少公子協為新君,此...何來禍亂之說啊?”


    此話音未落,山下書方儀便是一聲雷霆斷喝!


    “住口!亂臣賊子,皓首匹夫!”


    “你...!?”趙能一把年紀,又為皇親國戚,可是先帝的皇叔!他哪受得過這等羞辱?已氣得渾身顫抖,麵紅耳赤。


    可還不等他開口,隻見書方儀已開口道:“當今天下,南北邊境不寧,先皇駕崩,人王閉關,爾等鎮坐朝綱,宜傾力輔秩,安定社稷黎庶。而你等...卻妄圖越俎代庖,廢嫡長而立少幼,豈不是蓄意挾天子令諸侯,意圖謀反嗎?”


    趙能已是手按劍柄,七竅生煙,怒吼道:“大~膽書方儀!本王乃趙大將軍,節製天下兵馬,汝不過偏疆之吏,得先皇厚恩偶掌邊軍,今未有昭命,更無本王調令,卻擅離職守,揮軍圍困我大趙新君,爾意欲效汝師叔陶賊兵諫謀逆否?昂~?”


    哈哈大笑聲驚起於兩軍陣前。


    書方儀不以為然,反昂揚大笑:“~天下之事在天命,在賢德天子,在滾滾忠臣。爾等不


    過一群狹私篡逆之輩,卻禍亂顛倒,可笑至極!”


    說罷,他展臂揮指三軍鐵甲:“今我奉天勤王室,爾等逆賊又待怎樣?”


    霎那間,山上一聲抽劍金鳴速起!


    但見那老皇叔趙能大將軍,已握劍在手,勃然大怒劍指山下書方儀:“書方儀~!汝要試本王手中寶劍鋒銳否?”


    其實趙能這大將軍,雖說名譽上是天下兵馬大將軍,但實則隻是一個榮譽性的虛職,位高而無實權。


    其唯一的兵權範圍,也就掌管三萬禁軍,負責拱衛王室安危,也就相當於趙皇室的族長。


    見這毫無修為的凡俗老王爺,竟然敢於向自己亮劍,書方儀霎那抽出腰後一把盤龍化雕的長劍,亦爭鋒相對遙指趙能,厲喝驚九天:“我劍也未嚐不利!”


    晨光染青鋒,狂風蕩銀輝。


    其手中劍器,竟在陽光斜灑下,顯現淡淡盤龍遊動之暈影,隱隱傳來龍吟之聲!


    山上四名護國客卿一見此劍鋒芒,便知這劍器品級無雙,定非凡品!


    他們已麵沉似雲壓,緊握各自手中法器。


    而書方儀手中三尺有餘的雕龍長劍,乃是一把實打實的地階中品劍器,名曰——槃龍劍!


    不錯,此劍正是洛羽的老師君子劍錢接引的成名配劍,可這等劍器為何如今會在書方儀的手中呢?


    原來,錢夫子自從隱居桃花村後,便葬劍於淚孤海灣中。這也是洛羽為何,命書方儀堅持潛遊海灣尋己之劍的原因。


    畢竟有了本命問天劍的洛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槃龍劍在他的心中便代表著師承的延續,可見他對書方儀的看中。


    而書方儀也終得在數年前,重遊海灣時,於海灣邊習練龍蛇九變漸成,得到了葬在海灣中槃龍劍內劍靈的認可。


    從而,槃龍劍破海而出,龍吟天地之間,其劍靈自行認主。


    也從那一刻起,書方儀才明白,老師的那句‘你的劍在海灣中’,是何寓意。


    此刻,兩方爭鋒相對之際。


    那四名凝星期的護國客卿,已占著自己修為不弱,且人多之際飛掠而下,欲合四人之力迎戰書方儀。


    畢竟隻要解決了書方儀,對方便群龍無首,大事可成。


    書方儀龍劍在手毫無畏懼,這四人雖有凝星五、六,但自己如今劍心三層巔峰,又有槃龍劍這等地階劍器,何懼之有?


    他以一敵四,激戰於兩軍陣前。


    而兩軍亦在各將的指揮下,猛然交鋒,血染北炎山下。


    可就在戰局天平漸漸倒向書方儀一方時,又突然殺出了兩名凝星六層的修士,書方儀頓感壓力倍增。


    而本該占據絕對優勢的五萬邊軍精銳,亦被後方突然殺出的兩萬精甲鐵騎衝亂了後軍陣腳。


    此,乃澤州之軍!


    澤州為趙氏龍興之地,故趙能等王所封之地大多在此州內,擁一州八鎮之邑,有八王響應,占半數之多。


    而少公子協之母族,亦為澤州最大的世家,與這八王聯姻友好根深蒂固,簡直渾然一體。


    故而澤州大半叛變,欲擁少公子協為帝,愚昧的認為可以絕皇權天授之羈絆。


    殊不知,沒有山外宗門的庇佑授予,那些同為修士的護國客卿,就真的會甘為臣子?


    不過,如今洛羽流落他鄉,數年不得歸還,其聲威早已被歲月衝淡,甚至山外山都在傳言其隕落他鄉!就算沒死,也無法重回山海了。


    加之丹老離去,莫家覆滅,五行宗一方實力大不如前。利欲薰心之輩在無形暗流的大手推動下,已成混亂之勢。


    山外,各宗分庭抗禮互不相讓,早已無心他顧凡塵之事。


    如此,凡塵北燕得以喘息,概因趙國內亂突起,已出現了二主並立之勢。


    北炎山下一方大戰,兩方損兵折將,未有勝負。


    然而,登基大典也因此付之東流。


    加之東州三萬勤王軍趕到,趙能不得已之下,一路突圍至澤州,關閉了連同中、澤兩州的和關要塞。


    至此,八王之亂起。


    不久之後,長公子徹在書方儀等忠良之臣的擁護下,登基為新帝,擁中、東、蒼三州。


    少公子協則在趙能等人擁立下,於澤州僭位稱帝,竟還悖逆國策,修書燕國行南北合擊之舉!其約,事成後歸還北燕蒼州,以天之橋為界,各守南北壁壘,永不侵犯。


    如此,燕起大軍於北,趙能起大軍於南,兩麵夾擊,一時間南北戰火起,社稷堪憂。


    眾臣諫言澤州逆賊竊彈丸之地,又處腹地,久不經戰陣,可繾一善守之將先禦之,容後緩圖。而北地燕軍常年曆戰,實為虎狼,且傾國來攻,軍勢浩大,當先伐之。


    書方儀卻以為攘外必先安內,故建議北地邊疆借助地利


    深溝高壘,以己善守之優擋虎狼猛攻之勢,耗其銳氣。待掃滅內亂之後,再興精銳王師,攜大勝之勢而北進,定能克定南北之危。


    趙新皇徹,遂駁眾議,納書方儀攘外必先安內之策,禦駕親征,以勵動蕩不安的人心士氣。


    遂北守南伐之局形成。


    天下紛亂起,承平已久的澤、中兩州大地,亦迎來了腥風血雨。


    而這一亂象,誰也沒想到竟然一直持續到了一年後,那人的歸來。


    ...


    一年後,也就是神罰大陸‘十年之約’的最後三日。


    此時的忘煞河南北岸,以及冰原之上,早已集結了如烏雲密林般的無數夜遊衛。


    這一日,雪穀南北的封印即將解除,然而夜遊衛眾並沒有輕舉妄動。


    因為,他們的聖女閉關至今日,還未到來!


    雪穀,冰峭禪洞之中。


    此刻,一位青衫依舊,貌似少年的俊逸男子,正盤坐禪洞下方的冰晶原石上。


    洞頂冰晶折光暈照而下,婆娑之間,恍若神輝仙光天降,縹緲而出塵。


    他眉心劍印淺灼玉麵之上,更添豐神俊朗之姿,恍若脫胎換骨的神明。


    此人,正是洛羽。


    如今他閉關數載,一經出關便回到了這冰峭禪洞之中。


    四周狼藉景象,實乃上次渡劫所致,未有絲毫變化。


    自那之後,自己閉關修煉五載有餘,境界終至雙生期四層,邁入中期,已是鬼神之速。


    而經曆上次渡劫霞光沐罩後,數年鞏固,肉身也有了明顯的增強。


    此刻,他身後兩側,則有兩女盤坐陪同,準備等候珈男聖女的到來。


    這二人正是,霸波兒與遊盈盈。


    霸波兒身為劍侍,如今亦是雙生四層,跟隨在側實屬正常。


    可遊盈盈這幾年雖然戮力苦修不輟,可也不過聖堂三層,卻為何會出現在此?


    原來,遊盈盈是自請同來,乃是因為她過去曾跟隨珈男左右,希望屆時能勸說一二,也好助聖女渡化心魔,盡些綿薄之力。


    如此,洛羽便答應了其請。


    此刻,禪洞內金光灼灼,正有一位彌勒佛般笑眯眯的老者法相虛影,坐在洛羽的對麵。


    他沐浴金光,坦胸露乳,腦後現梵文金輪,渾如大日普照。


    這...正是伽南尊者之法相投影。


    一個時辰前,伽南尊者便已渡化惡相功成,終得大乘伽南心法圓滿,與此界之緣,也隻剩下了七日。


    此番,他法相投影而來,便是要傳法與洛羽,告之渡化心魔惡相之心法,同時也應約準備等珈男到來時,最後一次講經說法。


    此刻,二人已對坐論道有時。


    對於眼前看似總一副樂嗬嗬模樣,渾如酒肉和尚的伽南尊者,洛羽還是十分敬重的。


    畢竟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伽南尊者位列萬古十二尊,身處幽暗而不惑慈悲之心,一心大願普度眾生,創出了可渡化心魔惡相的大乘涅槃心法。


    此等人物,如何不讓人肅然起敬?


    想到這兒,洛羽恭敬的詢問道:“釋尊言七日將飛升極樂,敢問極樂在何方?是在天外天嗎?”


    他之所以如此問,是因為據自己所知,如今天外天為渾天所掌,恐怕已萬不存一。而伽南尊者得道飛升極樂,自然不在下界。


    那...天外天三千大世界中,又有何處可為極樂?


    伽南尊者慈祥眯眼而笑:“~極樂在大愛普照之處,是界,亦是心之所往。大愛在心,步步生蓮,處處皆淨土,極樂便在那兒。”


    此得道之言,洛羽感念至深。


    伽南之修著重心修果,至無瑕,如陽光明媚,卻也讓很多人無法直視。可能也正因為它太過純淨,太耀眼,才耀眼純淨得讓很多人覺著刺眼。


    但...這也正是其如蓮花般,出淤泥而不染的光輝燦爛之處。


    若非如此,何以成其道?


    萬古雲雲眾修如鯽,寥寥無幾道成者,不正是因為這刺眼得讓人無法直視的一道光嗎?


    五行劍仙蕭在天是一個,眼前的伽南尊者亦是一個。


    他們一個千年前在五峰雲巔,光耀五色璀璨劍芒,驚豔了天、羨煞了地,飛升而去,留下了千載傳說人間。


    而不久之後,在這晦暗的放逐之地的淨土上,也會乍現出一道耀眼的大愛金光,步步生蓮,無暇地離開此界。


    無盡歲月以來,又有幾人能開得那虛無縹緲的天門,得道白日飛升天外呢?


    這‘白日’二字啊~在我看來不僅僅是白晝,也是光,是得道者的大道之光。


    故,上士大悟形神升虛,謂之天外飛仙;中士小覺遊於山內,謂之大覺地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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