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天際山尖,一絲白線伸展,扯開天地黑幕。


    晨陽躍起,又是一個晴日。


    蕭羽坐在河邊,清亮的河水,潺潺而流,略帶寒意的水汽,在陽光下氤氳蒙蒙,折射絢爛色彩。


    天地有聲,無聲而生。


    不知何時,河麵有無數水珠,驀然自水中彈起,晶瑩光亮,珠圓玉潤,在河麵蹦跳如生,滴答清脆,恍如一曲鄉間小調。


    河岸長長水草,隨著曲調起伏,綠葉上飽滿的露珠,滴滴滾落,與河中水珠呼應,砸入水上鏡麵,嗒嗒碎迸,散影輕瀾。


    如此玄妙,如此醉人。


    “二弟,好修行啊……”


    狼軍星在後麵許久,直到河水重歸幽靜,知道蕭羽修行告一段落,這才出聲說道。


    “大哥沒有休息?”


    早有察覺的蕭羽,也未睜眼,口中淡淡回道。


    “想了許多事情,也就沒了多少困意。”狼軍星坐到他的身邊,盤膝坐下,長刀放在腿上,“反正如今體魄,不會倦憊。”


    蕭羽含笑不語。兩人便這樣同坐,悠悠閑靜。


    狼軍星瞧著河水潺潺,慢慢開口說道:“說起來,我還欠著狄大人一席好酒。可惜因為狼軍南下,北疆空虛,他不得不帶著部下北上,臨時回歸鎮守——我們又是錯過……”


    “本來還以為,狄大人會在西南戰場,升官發財。”狼軍星輕輕搖頭,“聽聞消息,他卻是深陷此地牽製,幾乎是寸功未立,雄心壯誌難以施展……同為北方來援,如今輪到我們,也不知能否替他爭回一口氣……”


    “如今機遇,便見分曉。”


    蕭羽開口,輕輕說道:“展大將軍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將最大的難題,隨手丟給我們。攻打一軍異族,全靠我們這隊人馬。成功了,功勞自然是他的;失敗了,罪過都是我方——真是多好的算計啊……”


    狼軍星也是一歎,說道:“本以為他這個文官,被部下架空欺辱,哪知隱忍工夫,真是做到極致,還能暗中謀算……算了,答應下來,總要完成。三弟的步軍已在路上,正與我軍同向而行,等待包抄之機。”


    “我軍全體會和之時,便是狼軍再展獠牙一刻。”


    丁安郡。


    此處地廣人稀,除了郡內幾個縣城,城外大戶家族村莊,基本方圓數百裏內,都是人煙寥寥。


    莆田山,是個群山環繞,風水秀美之地,有長河流水,過山而去,帶來無盡清新俊逸之氣。


    穆波的蠻木叛軍,如今便在山中河邊駐紮。


    夜深,大營燃起篝火,蠻木族人們繞著火焰,載歌載舞,喝酒笑罵,心情極為放鬆。


    半夜月明。


    高空懸掛的亮影,如同白玉,溫潤輕靈,灑下的柔和光影,籠罩整座莆田山。


    如此寂靜深夜,山中陷入酣睡的蠻木族人,完全沒有想到:便在遠處山腳之下,北疆狼軍正在黑暗中,列陣集結。


    萬餘騎軍,加上四萬步軍,形成百餘塊巨大方陣。兵卒們冷峻如冰,無聲無息的靜立月下。


    狼軍星拍了拍東方白的肩膀,笑著說道:“三弟,步軍行動便交給你了,保重!”


    東方白瘦弱的身軀挺直如槍,對他和蕭羽點頭示意後,飛身上馬,奔向步軍方陣。


    腳步聲起,震踏大地。


    望著開始移動的大軍,狼軍星神情冷峻。


    這是狼軍遠征西南之後,首次出戰。


    不會有援軍,對陣也非之前赤紋人族,而是完全成建製的蠻木族騎兵。這樣的力量,純粹自表麵看,恐怕並不比北寒大軍,差得很多。


    不過,狼軍星並不恐懼。


    蕭羽便在身邊,與他並肩而立,想及這個二弟之前分析,狼軍星信心更足。


    “我軍獲勝,其實不難。”


    當時蕭羽,聲如金玉,這般說道:“穆波的大軍,雖由蠻木族組成,但並非南蠻域內,訓練有素的沙場兵將,而是在邊疆定居多年,與人族同事生產的普通百姓。這與時刻處於戰亂的寒人兵卒大不相同……”


    “我軍難事,便是難在如何減少傷亡,以及如何免於糾纏,速戰速決。若是時間過長,陷入膠著,風險便會大大增加……”


    “大人?大人……”燕風驅馬過來,輕輕喚道。


    狼軍星似是驚醒,輕呼口氣,說道:“出發吧。”


    騎兵大軍,衝入黑暗之中。


    莆田山上,鼾聲正旺。


    “嗚——”


    突然間,淒厲的號角之聲,劃破長空。


    蠻木族也是牛角為號,傳令指揮,這種驚覺異常的示警之音,極為急促。


    穆波叛軍的大營之內,本是寂靜如水,卻在警聲之後,頓時激起千層波浪,沸騰起來。


    衣衫不整的將領們,飛快衝出營帳。然後,他們便紛紛停住腳步,目瞪口呆,遙遙望著遠處。


    但見那黑暗之中,潮水一般的騎兵大軍,攜帶驚天動地的轟鳴,漫山遍野而來。


    紀律懈怠的蠻木族兵將們,似乎因為醉意困頓,短時間內,仍是呆愣茫然。


    這片荒涼區域,怎麽會突然冒出,如此龐大敵軍?


    喝得多了,醉意未醒?


    還是尚在夢境之中?


    “列陣!”


    “上馬”


    “敵人來了,迎敵!”


    “……”


    還算經驗豐富的將領們,終於開始撕心裂肺般,大聲吼叫起來。


    蠻木一族,普遍身材高大,看來瘦弱,實際精壯。他們膚色紅褐,近處細瞧,多處自成團團斑紋,如同一個個眼目,與麵上那雙灰色暗淡的真正眼珠,極為類似。


    不熟之人,若在陰暗之中打量,定會覺得煞是凶惡可怖。


    叛軍紮營之後,所有戰馬,基本都是栓於營帳周圍,很快便可上馬而戰。


    西南邊境,戰馬多產自南蠻域。


    南蠻域所產的戰馬,比中玄域稍顯高大,卻不如寒馬那般凶狠,隻是腳程耐力方麵稍佳。


    至於狼軍中的戰馬配置,除了寒人自帶的寒馬,幾乎都是中玄域本地品種,算是普通。


    卻說此時,許多機敏的蠻木兵卒,已是回神過來,急匆匆翻身上馬。但還有更多兵卒,仍是手忙腳亂,甚至依舊是困意朦朧,茫然不知發生何事。


    這種遲鈍反應,對於擅長夜襲的狼軍而言,可說天賜的良機。


    自號角聲起,到狼軍全部現身,隻是極短時間。此刻,狼軍前鋒,距離叛軍大營,不足三百步遠。


    蠻木族大軍兵卒,還未全部清醒,更別提集結列陣。


    “嗯?”


    蠻木首領穆波,此刻也已驚動,但昨夜醉酒,迷迷糊糊的他,隻是聽著帳外混亂的喊叫,一時無法明白狀況。


    “將軍,有人襲營!”


    終於有侍從驚惶進來,對著他大聲稟報。


    穆波高瘦的身軀一顫,灰色雙目連連眨動,似是糊塗,似是明白,又似震驚。


    帳外馬蹄之聲,如地裂般悶聲而至,大地顫抖,越來越是劇烈。


    “啊!騎兵……夜襲!”


    他終於回神,搞清了當下情形,大步連邁,幾下到了帳外。


    入眼處,龍源軍旗獵獵,狼軍那獨樹一幟,多族混合騎兵,如同幽夜洪潮,鋪天蓋地而來。


    “嗡……嗡嗡……”


    穆波剛欲喊叫,不知何處而來的無聲玄音,令得他口聲一散,心頭霎時掠過寒意,如冰霜入骨,浸透神魂。


    音法?


    人族修士?


    “嗚——”


    狼軍的號角之聲,響徹夜空。


    “狼軍無敵!”


    整齊而嘹亮的口號,在大旗招展下,形成獨特軍音,籠罩全軍。神秘加持生起,帶動狼軍兵將,更加高速,有力,振奮,激昂!


    前鋒線上,依舊是狼軍星精銳在先;蕭羽一部,左翼護持;燕風一部,右翼相隨;杜露絲英姿颯爽,率軍中央接應。


    風在呼嘯,萬馬奔騰。


    穆波大軍也是騎兵,營帳布置,下意識中,便留出足夠衝鋒空地。


    狼軍在加速,不斷的加速。


    “殺——”


    “狼軍無敵……”


    兵卒一邊隨著同袍呼喊,一邊以最合適衝刺的姿勢,駕馭胯下戰馬,紛紛高速飛馳,化作風中驚電。


    很快,距離叛軍大營,已是百步。


    所有叛軍都被驚動蘇醒,但恐懼,慌亂,茫然無措……成為絕對主流。


    甚至一些不曾上過戰場的蠻木族百姓,幹脆發喊之後,騎馬掉頭而逃。


    夜襲,永遠最是考驗膽量,也是最容易造就信念崩塌的進攻。


    便如蕭羽之前所言,有赤紋在身的人族,恐怕都比這般異族,更有迎擊恐懼的勇氣。


    膽小驚駭的蠻木兵卒在撤退,經驗豐富的部分老兵,也在悄悄逃離。


    蠻木族鬆散的紀律,不會讓他們感受多少軍規鐵血。


    憑借自己經驗,在看到如此混亂不堪場麵,他們全都不約而同,選擇保命為上,避危求安。


    此情此景,讓一直認為己軍強勢的穆波,出離憤怒。


    他迅速的跨上戰馬,傳令吹號,命令所有部下集結。


    當分辨出狼軍所向,乃是朝著大營左側,穆波立刻指揮後麵,稍微安穩的右部,盡快列陣,等待良機,反攻來敵。


    與此同時,穆波不斷催促號角長響,命令剩餘軍部,向著中軍集結,列成密集陣勢,試圖抵擋對方大軍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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