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德讓急急趕回府中,見了韓匡嗣,問道:“父親,思溫宰相近來可曾和您商量過我和燕燕的親事?”


    韓匡嗣一怔:“沒有,怎麽了?”


    韓德讓心裏咯噔一下,隱隱感覺有些不妙,卻不好說出來,隻勉強笑了笑:“沒什麽。隻是我想如今新君繼位,太平和樂,我和燕燕的婚事不如提前辦了,兩家也可安心。”


    韓匡嗣也同意,問他:“好吧,那我和思溫商量一下,挑個日子,你看什麽時候為好?”他知道最近韓德讓忙得整天不見人,之前也說過,等忙完這段時間再說。


    誰知韓德讓卻道:“越快越好,就挑個最近的時間吧。”


    韓匡嗣知道他剛從蕭思溫府回來,笑了:“是不是燕燕催你了?”他知道兒子的脾氣,韓德讓雖然對燕燕有情,但這樣著急上趕著的不是他的脾氣,倒是燕燕是個急脾氣,那是恨不得每天黏在一起,立時就要嫁過來一般。也是蕭思溫因為兩個女兒出嫁了,舍不得燕燕,再加上韓家因耶律賢之事,所以婚期才拖了下來。


    韓德讓勉強一笑,隻一揖道:“有勞父親了。”


    韓匡嗣隻道這件事一說就成,誰想到去了蕭思溫府,卻發現府中已有了婚慶的布置,才微覺不妙。


    蕭思溫見他到來,心中已經猜到三分,等韓匡嗣隻略提起話頭,他就屏退左右,取出一隻匣子,遞給韓匡嗣。


    韓匡嗣打開匣子,見裏頭一道黃綾詔書,打開一看,便怔住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蕭思溫滿臉苦澀,歎道:“從黑山回來的頭一天。”


    韓匡嗣一驚:“頭一天?他、他這個想法,卻是什麽時候有的?”


    蕭思溫欲言又止,隻是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他本想說出耶律賢在黑山之前就有此意圖,可是此時說來,已經無用,反而容易讓韓家父子心存疑懼,所以幹脆不說了,隻搖頭道,“匡嗣兄,並非我毀棄婚約,實在是君命不可違。我也沒想到主上會看中燕燕,欽點燕燕入宮為妃。”


    韓匡嗣心頭萬千思緒奔過,隻是長歎一聲:“這也怪不得你……”


    蕭思溫不無遺憾:“我看著德讓長大,他的品『性』我最知道。燕燕若能嫁給他,是燕燕的福分。可惜天意弄人,咱們兩家沒這緣分。匡嗣,是我對不住你。”


    韓匡嗣長歎:“主上和燕燕……德讓和燕燕……如今變成這樣,我當真不知道,這兩個孩子會和主上變成什麽樣子,又如何收場?”


    蕭思溫亦沉默了,這件事無論如何,都是耶律賢理虧,可是此時又如何能火上澆油,隻能勸道:“這件事上委屈了德讓。可你我兩家耗盡心血,才將主上推上皇位,總不能為了這點兒女私情壞了大局。我想德讓一向懂事,應該不會有事的。唉,隻有燕燕一向任『性』,我還不知道怎麽勸她才是。”


    韓匡嗣卻沉默不語。


    蕭思溫問他:“匡嗣,你在想什麽?”


    韓匡嗣卻道:“我在想,先皇當年……”


    蕭思溫一怔:“先皇當年,先皇當年怎麽了?”


    韓匡嗣輕聲道:“當年祥古山事變之前,亦沒有人看出他是殘暴之人……”


    蕭思溫悚然而驚:“匡嗣!”


    韓匡嗣說完,卻苦笑著搖了搖頭:“唉,當今主上亦是我看著他從一個四歲的孩子到如今,我不相信自己竟然一點也不了解他,可是……”


    蕭思溫咬了咬牙:“實不相瞞,黑山之事前,主上就曾向我提起過此事。”


    韓匡嗣一驚:“那時候他就已經向你提起此事了?”


    蕭思溫緩緩道:“這件事,我本不當言,隻是……我們已經錯了一次,無論如何不能再錯一次了。匡嗣,你一向有遠見,能夠從主上四歲起就選擇輔佐他,如今看來,在這一點上,你的選擇是對的。主上他……聰明內斂得叫人又喜又驚啊!”他頓了頓,還是道,“然則,在燕燕這件事上,我們又都看走了眼。那麽,我們就要想想,以此事而推斷,他這份過人的智慧和隱忍,對大遼和我們是福是禍?”


    韓匡嗣沉默了,良久,忽然問道:“思溫,你且把主上當日提親之時所說的話,再同我說一遍,可否?”


    蕭思溫亦知此事重大,於是毫無隱瞞地將當日耶律賢向他提親之事,一五一十地說了。韓匡嗣眉頭緊皺,一邊聽著,一邊想著,半晌,才緩緩地搖了搖頭。


    蕭思溫心一沉,問他:“匡嗣,怎麽?”經曆過穆宗之事以後,他真怕再來一個這樣的皇帝。穆宗繼位之前,並沒有特別殘暴之舉,但是穆宗的童年和成長過程中所經曆的事情,的確亦是讓人唏噓的。然而耶律賢的童年陰影隻會比穆宗更重,而在耶律賢的成長過程中,是由韓匡嗣照顧的,他能夠從中看出耶律賢將來可能的走向變化嗎?


    這也是蕭思溫最為擔心的事情,所以看到韓匡嗣搖頭,不禁心一沉。


    韓匡嗣搖了搖頭,卻道:“不,我看不出來。若是在燕燕這件事發生之前,我會說我對主上的心思是有把握的,然而燕燕這件事,讓我懷疑起自己的眼光和決斷來。但是……”


    蕭思溫聽得他說這兩個字時,頓時精神一振,問道:“但是什麽?”


    韓匡嗣道:“我原是怕燕燕這事毫無預兆,主上初登基就忽然下旨行此之事,則我等臣子當真要擔心以後的事;若是他事先與思溫你有約定,則另當別論。隻是我不明白,後族這麽多女子,他怎麽就偏偏指定燕燕,是因為燕燕,還是因為……”他沒有再說下去,若是耶律賢因為蕭思溫或者燕燕本身的緣故而選定燕燕,和耶律賢就是衝著韓德讓的未婚妻而選定燕燕的,這是不同的『性』質。


    蕭思溫皺眉,忽然推門走出去,吩咐守在門外的虎思道:“虎思,你去叫青哥來。”


    過得片刻,青哥到來,蕭思溫問她:“青哥,你可知當今主上,也就是當日的皇子賢,可曾認識燕燕?”


    他問這句話的時候,是有些不確定的,不想青哥一口回應:“認識,三小姐見過他好幾次。”


    蕭思溫一怔:“好幾次?是哪幾次?你且詳細說來。”


    青哥思索著:“頭一次,好像是小姐出城打獵,他走過來,和小姐說了半天的話。但奇怪的是,我感覺他們好像是曾經認識的。後來,小姐跟著他去漢城玩過好幾次……哦,對了,有一次還遇上磨魯古,還有太平王。”


    蕭思溫與韓匡嗣對望一眼,兩人忽然就鬆了一口氣,少年天子如果是喜歡上燕燕而隱忍不發,待登上帝位以後求娶,恰與他當日對蕭思溫說的一樣,甚至是以一種“大業未成而不敢牽連他人”的克己態度慎重對待,這樣的行事縱然有奪人所愛的嫌疑,但總算是有跡可尋,有情可原。總比他剛剛登基,就居心叵測以奪取燕燕而挑起蕭思溫和韓家不合以打壓蕭思溫和韓匡嗣,甚至是對韓家猜忌下手來得讓人能夠接受。


    青哥又說了隻沒受刑那夜燕燕和耶律賢的見麵之事。等青哥走後,蕭思溫問韓匡嗣:“匡嗣,你意下如何?”


    韓匡嗣長歎一聲:“君臣之分,又能如何?我想……德讓當能明了思溫你的苦衷。”


    蕭思溫聽得韓匡嗣言下之意,已經消了對耶律賢的疑懼之意,也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無論如何,新帝已立,誰也不想政局再有動『蕩』,然而穆宗之禍,誰也不想再來一次。見了韓匡嗣神情,也隻得歎息:“德讓是個好孩子,唉,誰也想不到,主上竟會有此念頭,會下旨要燕燕進宮。這件事,是我們對不起他。我若還有一個女兒,必然會把她嫁給德讓以做補償!”他微一猶豫,忽然問韓匡嗣,“要不然,我為德讓另擇一個後族女兒如何?我保證,必不會弱於我家。”


    韓匡嗣看著蕭思溫,見他臉上有羞愧之意,語出真誠,心底最後一絲不悅也壓下了,卻搖了搖頭:“思溫,我知道你的誠意,隻是……唉,這件事,現在不要提了。德讓這些年,並無心男女情愛之事,也是燕燕這樣難得的品『性』,才……”


    以韓家目前在遼國的身份地位,並不足與後族嫡支聯姻,也是因為燕燕傾心相待,蕭思溫與韓匡嗣交好,再加上當時前兩個女兒的婚姻之不得已,以及兩人的同盟關係,所以才結成兩家聯姻。然而韓家與後族其他嫡支並沒有這樣的交情和同盟,齊大非偶,並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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