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升高,烏骨裏和喜隱站在烈日下,已曬得額上冒汗。


    聽著大殿裏隱約傳出的舞樂聲,喜隱咬緊牙根,心中含恨。一邊的烏骨裏素日裏嬌生慣養,此時早已站得疲累不堪,突然腳下一軟,差點摔倒,幸而一邊的喜隱及時扶住了她。


    看著新婚嬌妻蒼白的臉,喜隱心中內疚:“烏骨裏,對不起,你姐姐嫁了罨撒葛,可以進殿飲宴,我卻害得你陪我站在門口受辱吃苦。我、我……”他說到這裏,虎目也不禁含淚。


    烏骨裏見他如此,反握住喜隱的手,勸慰道:“喜隱,沒關係的,我嫁給你,就知道後麵等待著我的會有多少曲折風波。這種事現在隻是個開始,我會慢慢習慣的。我們夫妻一體,陪著你,我不覺得苦。”她見喜隱尤自不憤,想了想,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我不覺得苦,是因為最後我們會連本帶利討回來的。”


    喜隱心頭一震,本來因為父親慘死、婚禮冷清、殿前受辱而灰暗的心,忽然得到了火熱的感應。他緊緊握著烏骨裏的手,咬牙道:“是,你說得對,我們一定會……”


    他待要說出口,忽然烏骨裏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打斷他,輕聲道:“小心。”


    原來他心情激動,不免聲音略大,見烏骨裏提醒,忙左右一看,果見旁邊的侍衛已聞聲轉頭,當下咬了咬牙,將後麵的話咽了,隻將烏骨裏的手握了握,以示心意。


    他們兩人在外頭不好過,裏頭也有人為他們兩人未進來而不安。眼前歌舞再美,酒宴再豐盛,可是一想到妹妹,胡輦就心神不寧。她雖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卻隔一會兒便頻頻向著殿外張望。


    罨撒葛早察覺到她的不安,卻裝作不知,隻一味與場中諸人歡笑對飲。胡輦忍了半日,見宴已過半,人人都吃得杯盤狼藉,連穆宗也已經喝高了,便趁人不備,在罨撒葛回席稍坐片刻之時,終於忍不住拉了拉身旁罨撒葛的衣衫。


    罨撒葛心中暗歎,卻隻裝作完全無知地扭頭,笑問:“胡輦,怎麽了?”


    胡輦壓低了聲音:“今天烏骨裏夫妻也要進宮謝恩的,怎麽到現在還沒見進來?”


    罨撒葛聽了,先是左右一看,胡輦被他帶得緊張起來,忙也左右一看。罨撒葛先把自己洗脫了,才做恍然大悟狀,壓低了聲音對胡輦道:“你別聲張,我幫你去問問。”見胡輦神情不疑,當下裝模作樣地從側門而出,解了手,逛了一圈,方回來同胡輦低聲道:“我去外頭打聽了一下,聽說他們已經來了,如今還在外頭等候傳喚呢。”


    胡輦大驚:“難道竟沒有人通報不成?”


    罨撒葛苦笑道:“如何沒有?想是主上仍記得李胡謀逆之事,又厭惡喜隱強拉上思溫宰相結親,所以餘怒未消吧。”


    胡輦低聲問:“他們如今在哪兒?”


    罨撒葛待說“不知”,但知道胡輦必會自行去打聽,隻得道:“似乎還站在宮門外呢……”


    胡輦一驚:“宮門外?”烏骨裏素來嬌生慣養,『性』子好強,前些日子又是牢獄之災,又是為了婚姻絕食,身子憔悴,如今日頭正毒,讓她站在外頭半日受累受辱,還不知如何委屈、如何受罪呢。一想到這裏,胡輦心中更是不安,低聲道:“要不,你去想想辦法?”


    罨撒葛推脫道:“你也知道主上『性』情,他既然已經知道喜隱夫妻到了,卻做這般處置,我如何敢觸他的逆鱗?”


    胡輦信以為真,不敢再要求,隻是想著妹妹,未免坐立難安,過了片刻又悄悄地對罨撒葛道:“要不,我拿酒食出去給他們?或你幫著他們找個避人的地方歇一歇?”


    罨撒葛哪裏肯答應她,隻隨便找了個理由推了。胡輦無奈,但實在坐不下去了,終於對罨撒葛道:“我坐不下去了,要不然你幫我告個假,就說我身子不適,早些回去?”


    罨撒葛暗惱喜隱夫妻害他今日酒宴掃興,但卻拗不過胡輦,想了想便站起來,走到穆宗身邊,低聲道:“皇兄,喜隱夫妻也在外麵站了許久,受夠了教訓,不如就讓他們一起入席吧。”


    穆宗一聽,頓覺掃興,道:“哼,朕這宴席是為你準備的,可不是為他。今天我們一家高高興興地喝酒慶祝,看到他豈不是倒我的胃口?他一個逆臣之子,不殺他已是很好了。若不是他娶的是你王妃的妹妹,這會兒還在府裏禁足呢,讓他們在門口站站,又站不死他。”


    他本就喝得有些高了,此時也忘記是與罨撒葛私下說話,大聲地便說了出來。胡輦聞言大驚,不由站起,張口就想上前求情。罨撒葛見狀忙使眼『色』阻止了她,這邊又做好人向穆宗賠笑道:“縱如此,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也不必讓他們站在門口礙眼,不如下令讓他們回去吧!”


    穆宗說了幾句話,略略回神,見罨撒葛對自己使眼『色』,又看看胡輦,倒是笑了起來,伸指點點罨撒葛,又點點胡輦:“也好,看在弟妹的分上……叫他們滾吧!”


    罨撒葛使個眼『色』,一邊的侍從隨魯忙跑出去通知喜隱夫妻離開。


    胡輦見罨撒葛如此安排,方才定下心來,又在席上周旋。這一頓酒席直至天黑後穆宗醉得不省人事,方才散了。


    這一頓酒席,隻有罨撒葛興致甚好,胡輦表現和樂,心卻不安,次日便叫人帶了穆宗賜給他們的禮物,送到喜隱府上。烏骨裏自然知道其意,麵上謝恩收下,實則暗中不憤。


    除喜隱夫妻外,本是興衝衝攜妻兒赴宴的敵烈也是心中暗恨。罨撒葛如願娶到胡輦,得到後族一大助力,本就讓他嫉妒不已,再加上他自以為穆宗、罨撒葛無子,他的兒子必會受到重視,誰知道穆宗和罨撒葛兄弟眼中根本沒有他父子的存在。


    蛙哥進宮前得了各種囑咐,本是緊張不已,誰知道穆宗看也不看他,準備了好幾天的問答半點用也沒有,在宮中勉強忍著不敢作聲,出了宮回了府就哭了起來,嚷著:“再也不進宮了。”敵烈的王妃伊勒蘭哄了半日,一疊聲地答應著他“再也不進宮了”。敵烈聽到不禁斥喝,又被自家王妃怪他心高多事不肯安分,倒鬧得要被趕到南京去,說著說著,夫妻間不免又吵了一架。


    且不說這幾人,因著蕭思溫兩個女兒已經出嫁,而且嫁的還是皇族最具皇位競爭力的兩位親王,京中早有人傳,下任皇後要出在蕭思溫家。自然,蕭思溫最後一個還沒出嫁的女兒蕭燕燕,成了京中最熱門的未婚姑娘。不說如磨魯古等較遠的宗室,便是其他自認為皇位有望的嫡支親王們,也紛紛打起了主意。


    甄後所生的兒子隻沒年輕氣盛,對皇位亦有誌在必得之心,這幾日便頻頻上蕭思溫府去。他這一舉動不打緊,卻惹怒一人。


    宮女安隻自那日與隻沒相遇,便私下往來,芳心暗許。穆宗這些年脾氣越來越暴躁,在他身邊侍候的宮女內侍們無不戰戰兢兢。安隻素有心計,既得了這個機會,如何肯放過,便尋盡一切機會勾搭隻沒。隻沒正是血氣方剛之時,如何經得住她這般攻勢,心中對皇位的向往隻在遠處,眼前的卻是絕『色』少女,一來二去,便成了好事。


    安隻一心想借助隻沒,脫離苦海得遂心願,因此對他的一舉一動十分上心。隻沒頻頻跑去宮外,她豈有不知?細一打聽,便知他竟是想娶蕭家之女,頓時心裏發苦。


    蕭氏姐妹豈是好相與的,一個太平王王妃,一個趙王王妃,自嫁入門中,這兩府中原有的姬妾便連看也不曾讓兩位貴人看到過了。她隻是宮女出身,縱然勾上隻沒,心中也隻是想將來隻沒開府,她能夠當個寵妾罷了。但若是隻沒娶了個厲害的正室,隻怕她的人生也不過是從一個宮女到一個守著冷屋子的老婢罷了。


    安隻素來自負美貌,心比天高,又豈肯甘心落得這樣的結果。隻是她雖與隻沒有私情,但無名無分,也製他不得。思來想去,隻能以情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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