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跑?等著他變身讀條完了再跑唄?”


    怔愣中,艾德感受到自己後腦勺被人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他反應過來回望過去,才發現秋玹早就擦著肩膀朝胡常那不對勁的身影衝去,半點不客氣地將正在抽搐著異變的身體踹到一旁,擠身進了電梯。


    接著她開始罵人。


    “門還是關不上,嘖。”秋玹又嚐試著硬拉了兩下電梯門,“這下才是真的要直接去下一層。”


    與此同時,在胡常被整個掀翻的身體側方,一隻滿是青筋的手臂屈起關節撐在地上。胡常幾乎是做著普通人類身體無法達到的扭曲極限動作從地上一點一點爬了起來,兩人發現,在不明藥物的作用下,他的嘴部竟覆蓋著一層毛羽前凸,直至彎成了一枚尖利的喙。


    秋玹手腕背在身後抽出一把備用的匕首,在與胡常視線對上的瞬間,她幾乎已經做好了刪檔重來的準備。


    卻沒想到,下一秒眼前一晃,胡常竟是起躍著後退,直到與教室的黑暗融為一體。


    緊接著,數具倒吊在課桌上方的身體便開始劇烈晃動起來。


    “對哦,胡常是雲雀,雲雀的作用是給知更鳥記史。”秋玹凝眉望著眼前一幕幕,身後已是退無可退。“所以胡常是不會親自動手的,他隻會躲在其他施暴者的身後看著。”


    “這是什麽意思?”艾德道,“你的意思是說,在知更鳥死的那天晚上,胡常就躲在人群裏看著嗎?像你的身份一樣。”


    “怕是不隻是‘知更鳥’死的那天晚上。”秋玹冷笑一聲,“之前的每一個時刻,他就站在施暴者的背後,站在人群之間。”


    咚的一聲。


    在胡常之後,第一具穿著校服的身體從課桌上落了下來。那學生模樣的人形伸展了兩下肌肉,五官埋在陰影裏分辨不清,但麵上本應該是嘴的部分此刻向前凸出的喙卻是鮮明著的。


    隻是學生們麵部突出的喙更小而黑,且形狀更為圓潤。而之前看見的胡常臉上,卻是典型的細小尖狀雲雀喙嘴。


    一具具身穿校服的人形墜地,又小碎步地跳動著朝電梯處的兩人所逼近。這種小碎步的跳躍放在人類的身體上顯得滑稽而違和,但此刻沒有一個人會覺得這場麵是好笑的。


    “你覺得是自殺好受些還是被這些人……啄死好受?”


    艾德突然湊近了些壓低嗓音問道,秋玹站在電梯內部雙手撐著門,聞聲聳了聳肩。“半斤八兩吧。”


    兩人站在電梯裏,眼睜睜看著一具具張著喙嘴的人形朝之逼近。秋玹手指握著匕首緊了緊,道:“先別出去,兩個兩個放進來打吧,我左你右。”


    “好。”


    這場麵卻是有些熟悉,秋玹恍惚中有那麽一個時刻竟覺得身邊艾德的麵孔與曾經那名叫做疏影的法師學徒重疊在了一起。她在心中感慨了一句,手上握刀的力道始終沒有鬆懈一分。


    那些長著鳥嘴的人形頃刻間逼近眼前,其中兩個衝得快的身影最先擠身進了電梯,然而在身形還未站穩之前被電梯內兩人一人一腳給踹得向後退了幾步。


    艾德的臉色總算開始好看了一些,他手中握著的還是那枚看上去比秋玹那基礎匕首品質高上不止一倍的血刺。秋玹分神給了一些右邊站穩身形重新試圖鑽進來的學生,一邊道:“之前我就想問,你的那武器是e或者f級?看上去就不像吧。”


    “是獎勵。”艾德瞥她一眼,“第一天的時候不止那鹿頭男過來給我頒發了‘任務’……真是難得啊,你也有算不到的事情。”


    最後那句話他說得諷刺無比,是是個人聽到都不會覺得是在誇人的程度。秋玹倒也不至於為此生氣,最後瞄了一眼造型略微古怪的血刺,就專心於密密麻麻擁擠在電梯門口的鳥嘴學生身上了。


    而又在幾分鍾過後,兩人為他們之前的鬆了一口氣而付出了代價。


    秋玹原本的設想是,首先電梯門打開的寬度就這麽一點,一次性勉強也就隻能同時進來兩名穿著校服的鳥嘴學生。而這樣的話,她跟艾德所麵對的戰況就能相對來說輕鬆一些,至少不用一次性地扛上所有鳥嘴人的攻擊。


    而在第一批鳥嘴學生擠進電梯門的幾分鍾之後,秋玹手上握著的基礎匕首竟然在橫斜著切上凸起鳥嘴的瞬間卷了邊半個翻起,在自己的手指上割出豁口。


    她狠狠皺了皺眉,手腕翻著試圖利用另一邊的刀麵切割。幾聲刺耳的錚響過後,匕首竟是從邊上斷裂徹底報廢。


    而且更為糟糕的事是,在秋玹與艾德兩人試圖將第一批湧入電梯的鳥嘴學生驅逐出去的過程中。整個從倒吊狀態解控的群體簡直就像是集體被套上了什麽增益狀態,咯咯咯的聲音響起之後,兩人驚異發現他們攻擊的力道與凸起喙嘴竟然更為尖利猛烈。


    “怎麽回事啊!”


    艾德劇烈喘著粗氣,“越打越興奮?我怎麽感覺我們打得越狠他們進攻得越厲害?”


    在報廢幾樣為數不多作為規定範圍內能夠使用的垃圾武器之後,秋玹隻能赤手空拳對上開始尖聲怪叫起來的鳥嘴學生。沒過多久她就發現艾德是對的,一開始這些學生們進攻的幅度還不是像這樣的,而在兩人開始反抗之後,他們的動作愈發狂暴劇烈了起來。


    “停一下,停一下。”


    秋玹雙頭抱頭抵擋住一枚幾乎快要戳進她眼睛裏去的鳥嘴,連忙抽空對著身旁的艾德這樣說道。後者毫不客氣地罵了她一句,道:“現在你告訴我怎麽停?!停下來就得死,隻能硬著頭皮打下去,你慫什麽?!”


    艾德現在的狀態無比反常。


    秋玹當時就抽空看了那麽一眼,一瞬間幾乎要被赤紅著雙眼的青年臉上的猙獰神情怔住。對方的神情說是振奮激動於熱烈的打鬥中也好像不是這樣,說是感受到生命威脅所以急了眼地進攻更差點意思。


    很難形容那種表情,就像是知曉自己即將死去了,無能為力也惶恐萬分。


    所以他隻能以這種困獸窮途之哭的方式,無力而茫然地發泄情緒。


    秋玹無法製止艾德,一時也想不明白他怎麽會是這幅表情。隻好後退幾步背靠著電梯牆壁蹲在角落裏,牆壁的兩麵替她遮擋了部分身體,剩下的隻能盡力用雙手擋在要害位置上。


    秋玹感覺到幾枚鋒利無比的喙嘴正在啄食自己暴露在外的皮膚,視角的原因看不清一邊仍在艱苦奮戰的艾德,隻能看見無數搖晃著的藍白校服在眼前扭曲出虛妄的色彩。


    她露在外麵的皮膚上快要沒一塊好肉,而就在意識都快要恍惚旋轉的時刻,她突然聽見周圍的鳥嘴學生在竊竊私語。


    那是一種夾雜著惡意大笑與快意鄙夷的群體聲音,伴隨著喙嘴啄在身上帶來的痛楚。秋玹頭埋在自己手臂間愣了一下,幾乎下意識地抬頭往四周看了一眼。


    鳥嘴學生們,在大笑。


    圓潤細小的喙嘴裂開到最大弧度,露出一口細密而悚然的尖齒。幾名鳥嘴學生圍著她在啄食皮肉,而更多的就擁擠在電梯門口,看著這處角落裂開密齒大笑著。


    而就在校服們的後麵,秋玹看見了胡常。


    叫做胡常的,身穿校服的男生,他臉上的喙嘴與雀化狀態比在場的每一個學生都要具體。現在已經沒人在乎他是否留著胡子看不清麵貌的問題了,因為胡常的整張臉都覆蓋頂開人皮生長出來了一層棕黑色雜斑狀的羽毛。幾枚略顯淺淡的淡色墜在兩眼,對比起學生們強壯圓潤的喙嘴,胡常的喙更為細小而尖。


    胡常覆著一層羽翼的雙手半舉起伸過人群,直直對著被圍在角落裏的人群。


    秋玹在晃動著的校服中抬眼,目光越過暴力對上了手機攝像頭。


    在聽見手機鏡頭的背後,胡常已全然雀化的喙嘴中發出的清脆鳴叫的瞬間,她明白了這一切。


    “……”


    會有人來救她嗎?


    或許會有吧,當上課鈴響,當保安巡查的動靜穿越暗處,當家長打來詢問的電話劃破空間,當老師的鞋跟有節奏地敲擊在地麵,當意興闌珊終於失去興趣……


    你看,有很多東西都可以在此刻救下她。


    但是之後呢?


    但是未來呢?


    但是無限接近於終局,等到施暴者老來懺悔,戰栗雙腿軟倒著傾身而下呢?


    更甚者,現在真的,會有東西能夠在此刻救下她嗎?


    那誰來救救知更鳥呢?


    ——“真的是麻雀殺死了知更鳥嗎?”


    沒有人回答她。藍白色的校服幢幢曳曳,不斷開合的,圓潤而尖銳的喙嘴,隱在施暴者背後的鳴叫雲雀,錄著視頻的手機屏幕,以及無數的,密密麻麻,排列整齊上吊在課桌黑板前方的學生。


    是雲雀,是烏鴉,是貓頭鷹,是甲蟲,是魚,是蒼蠅……


    他們是誰根本就不重要。


    因為他們隻有一個名字。


    ——殺死知更鳥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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