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直沒有見過麵,隻是通過匯款留言的方式在進行交流,所以我並不知道那個人的身份,對不起……我其實也沒有做什麽壞事,因為那個人隻是讓我24小時把攝像頭架在那裏而已,而你……你好像一直都拉著窗簾,哪怕是在白天,所以我也並沒有拍到過什麽有效東西。”


    “如果你還不相信……我可以給你看之前我們的轉賬記錄,真的!我就隻知道那麽多了,今天謝謝你救我,真的很抱歉……”


    女人神情陷入回憶,半晌,她突然單手捂住自己腹部,額間冷汗唰的一下便落了下來。


    “我、我……”


    見對方神情真的不對,她皺眉朝附近喊人,很快就有兩個醫護人員匆匆趕來給受了驚嚇的女人做檢查,而後隨著一聲慘叫,女人頓時麵白如紙。


    有刺眼的血色透過褲子滲透出來。她抿抿唇,沒有在這個時候繼續追問下去,眼見著女人被抬上救護車,閃爍燈交替著漸行漸遠,隻剩下零星幾個火災中倉皇逃出的住戶仍在原地踟躇彷徨。


    她掀起眼皮朝著之前的樓層看過去,隻是一片火海燃起的濃煙,已再無任何有關“烏鴉”的蹤跡。


    壯實男人就是在這個時候從破裂的窗戶中墜下的。


    這一幕發生的時候,所有人都待在他們應該待著的位置上,沒有人注意到那一處平平無奇的樓層窗戶。玻璃因為承受不住高壓而迸發出的爆裂聲遮擋了一切,熱浪的超高溫吞噬了人群的理智,導致他粉碎落地的瞬間,根本都沒有人在意到有人從高樓落了下來。


    但她卻看見了。


    不僅看見壯實男人戳出來的斷骨,還看見了窗戶後火光中一閃而過的麵孔與那雙推人的手。


    那張臉上未曾戴著任何動物形式的麵具,毫不掩飾地露在外麵,像是極為篤定地認為著不會有人發現自己的罪行。


    那人眼皮垂著向下,在看見她的一瞬間滑過類似慌亂的情緒,緊接著就徹底消失在了煙霧中。


    她依然目不轉睛地看著,不是在看那殺人的罪魁禍首,卻是在看案發樓層再上一層的樓。


    那裏有一枚麵具,上麵雕刻著蒼蠅的形狀。


    麵具直直地立在窗台上,兩雙碩大的網格狀眼睛盯著下一層的慘案發生,直到黏在了壯實男人破碎的屍骨身上。


    她不認為這麵具是那個殺人凶手放的,因為兩層樓之間的距離還隔著一個凹進去的中轉看台,除非那人使用了什麽巧妙的手段故意提前準備好放上去,不然他是絕對沒有時間的。


    而壯實男人的防備果然沒有錯。


    她低垂著眼皮看了一眼幾分鍾前還在跟自己言語的人轉眼就破碎一地,她曾經以為那兩個人是配合多年的同伴,沒想到當真是說翻臉就翻臉。


    不過現在她更需要擔心的,應該是那“同伴”之後的意欲殺了目擊者滅口。


    幾分鍾之後,專案組的警車也到達了。


    走在最前方的高大男人眼下一片青黑,眼睛裏還有紅血絲,看上去像是熬了幾個晚上。他目光在混亂一片的場景中轉了幾圈,最終踏步徑直朝著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他死的時候你在場嗎?”


    他垂下眼皮看了一眼壯實男人死相慘狀的屍體,伸出手似是帶著些倦意揉了揉眉心,企圖讓自己意識清醒一點。很快專業人員就跑過來拉警戒線,直到這時,人們才終於從火災的慌亂裏注意到這具突發的屍體。


    她想了一會。


    “我看到有人把他推下來了。”最終她實話實說,“我認得那個人的臉,你們需要的話我可以指正。”


    那刑警隊長聞言盯著她看了一會,神情似是有些古怪。“我們當然需要……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還有另一起案子需要你的證明。”


    男人手指在記錄冊上點了點。


    “你認得傅懷安吧?在命案發生的那天晚上,你跟他一起在內室隔層的看台上麵幹什麽?”


    她怔愣一瞬。“是……嗎?抱歉,我不太記得了。”


    她原本以為麵前的這名大隊長會嗬斥著說些什麽配合調查之類的話語,沒想到對方隻是合上冊子,再一次以那種類似探究的眼神盯了一會。


    “你很奇怪……”男人沉吟片刻,“是遇到什麽麻煩了嗎?你放心,在案件調查過程中,我們會提供給你保護與幫助,前提是你不能隱瞞案件細節。”


    命案發生的那天晚上,她跟傅懷安一起在二層的看台上麵。


    她抿抿唇,想起今天在餐桌上,壯實男人跟同伴聊天的話語內容。他們說“傅家那小少爺被警察帶走了”,那麽也就是說明,這一點是傅懷安自己在審訊過程中提出來的嗎?


    而且……


    “傅懷安現在在哪裏?”


    她突然抬眼直視麵前的男人,後者眉心微不可察地抽跳一下,低聲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現在腦子有點亂,等我想一會再回答你好嗎?”她隻能這樣說,“我可以先把那個凶手的樣貌描繪出來,剩下的給我一點時間,可以嗎?”


    男人似是無聲歎了口氣。


    “當然可以,小朋友。”他打了個電話讓人去找模擬畫像師過來,簡單交代兩句,又接到了通訊器裏似乎是其他警員的匯報。手裏的活一刻都沒有停過,那邊晚上蛋糕裏的凶案還沒有解決,現在眼下又多了一具屍體,可以看出專案組的焦頭爛額。


    “跟我來,別站在傷員通道這裏。”


    好不容易放下通訊器,男人皺著眉朝她又交代了幾句,那邊就匆忙派人過來似乎是要去取證。她一個人坐在警車裏等了一會,餘光目睹到一旁的車輛,突然怔了半晌。


    那是一輛小型押送車,後座鐵欄杆背麵,有張臉正貼在窗戶上直直往她這個方向看。


    踟躇幾瞬,她下了警車,緩步朝那車輛走去。


    那張扭曲的臉看上去激動了一些。


    她避開周邊警員的視線,隔著車窗玻璃微微彎身。


    裏麵的人手忙腳亂了一會,終於將密閉的車窗打開了一條縫。“快救我出去!”


    那青年的聲音剛一傳出來就控製不住地叫喊起來,下一秒自己也總算意識到不妥,縮著腦袋四處看了看壓低嗓音。“救我!快點,我已經在警察局浪費了很多時間了,你看,大樓著火那麽重要的事情我都錯過了。”


    這人看上去智力不太高的樣子。


    她默默在心裏想著,嘴上道:“錯過火災不反而是好事嗎?而且,現在周圍都是警察,我怎麽可能幫你越獄?”


    “什麽叫越獄?!”那青年瞪圓眼睛,“本來都已經說好了問完話就放我回來好不好!現在那幫人不知道是忙什麽都把我給忘了!”


    “那……”


    “傅懷安!”


    車倆外很快傳來一個警員的嗬斥,青年不退反進,梗著脖子在那嚷嚷。“你們怎麽說話不算話啊?都已經到這裏了還把我關著算怎麽回事?”


    “你老實點。”那警員看到他也是頗為頭大的樣子,“隊長還沒有說你現在可以出去,你安分點別節外生枝啊我跟你說……呃,你是?”


    她默默退回去,重新坐進了另一輛警車裏,在兩人麵前關上門。


    警員青年:“……”


    那青年就是傅懷安。


    她坐在後座,這回沒有等待太長時間,兩個陌生長相的警員就走了過來,其中一個身上還帶著速寫板。


    他們很快畫出了殺死壯實男人凶手的模擬畫像,其中一個警員似乎是認識那名同伴,在盯著畫像看了一會之後就神情大變快步出去抓人了。而負責進行模擬畫像的警員則又留在車裏與她交談了幾句,就在他們談話的幾分鍾過後,傅懷安被放出來了。


    嚴格意義上來說,隻是暫時不用待在局子裏罷了,該有的監視還是一樣不少。


    警員手指擦拭半晌畫板上的人臉,餘光瞥了眼那個站在警車外抓耳撓腮的青年一眼。


    “一句奉勸,”他突然偏頭這樣道了一句。“別跟傅懷安走得太近——無論是在這時候,還是在所有案件結束之後。”


    “……為什麽,你們懷疑他是凶手嗎?”


    “我沒有那麽說過。”負責模擬畫像的警員聳了聳肩,掏出通訊器打了幾個電話,就率先一步打開車門走下去。“出來吧,你也可以回去了——當然,得等火滅了之後再做打算。不過還好,這座大樓的消防設施還是做得很不錯的,至少目前這個形勢來看,很快就會沒事了,你們不用睡大街。”


    其實說實話,她寧願睡大街。


    至少那樣就不用再被一個看上去貌不起眼甚至如果沒有這次火災根本就不會有交集的“鄰居”24小時監視,更甚至……她都不知道在監視著自己那間房間的人是不是隻有懷孕女人一個。


    她與青年站在安全隔離處沉默了一會,開口問道:“那天晚上,是你跟我一起在看台上的嗎?”


    “哦,警察問你了吧?”傅懷安撓撓頭,“其實我不記得了,但是潛意識裏,應該是跟你一起吧。”


    “所以你就那麽說了,連自己都不記得的事?”她不知道為什麽情緒一時都有些激動,“那如果你潛意識裏殺了人,是不是也就這樣斬釘截鐵地承認?”


    青年愣了愣,似是不理解她莫名的情緒。


    “那如果不說出一個人來的話,他們根本就不會放我走啊。”他也皺了皺眉,“你衝我發什麽火?莫名其妙被警察抓走我也很頭痛好不好,更何況,就因為這件事情,我已經錯過太多主線發展了啊!本來進度就落後,你以為我想這樣嗎!”


    她突然眼尖看見傅懷安淩亂袖口上方的幾處痕跡,當下也沒來得及延續之前的情緒,快速道:“你手臂怎麽弄的?”


    青年下意識地將手往後擋,掩耳盜鈴似的攏了攏袖口。


    “不小心擦傷的,這你也要管?”


    青年身上到處都太奇怪了。


    她舌尖頂了頂口腔內壁,見狀也不再強行逼問,反正看對方的樣子是不可能自己主動說得。他們一直在隔離處等到下午臨近晚上的時間,這個時候物業的人才匆匆跑過來說是四十七層以上的住戶目前可以回去了,其下的則還要再等一段時間。


    其實就如同那個警員所說的,火災的規模程度並不大,隻是災後清理工作花了點時間而已。


    她目光在人群中轉了幾圈,思慮片刻還是決定先回到住處。電梯還在搶修狀態中,他們隻能走樓梯,因為樓層過高走得相當漫長,而沒想到傅懷安竟是緊隨著跟了上來,腳步同樣停在55層的樓梯上。


    “你幹什麽?”


    “我現在不能回去。”青年回答得也理直氣壯,“反正都是同行,你收留我一晚上,我睡客廳就行。”


    他用的是“不能”回去,而非其他的詞語。


    她看了青年一會,“那你告訴我,手臂上的傷是怎麽弄的?”


    青年:“你幹嗎老盯著這點不放?都說了是擦傷的,就是那幾個警察把我帶走的時候不小心掙紮弄到了。”


    她翻了個白眼,“再見。”


    說著,當著麵關上了房門。


    傅懷安似乎是在門外怔愣了好一會,才不甘心地抬手哐哐哐地敲門。她走到客廳坐下按了按太陽穴,好不容易喘了幾口氣休息一會,才意識到房間裏漆黑一片沒有任何燈光。


    這會兒天色已經徹底按下去了,而且整間房間裏幾乎都被裝上厚重窗簾,一點光都透不進來。


    她自動忽略了門外不間斷的聒噪敲門與喊聲,摸索到電源開關處,按了好幾下,卻發現不知道是停電還是其他原因,始終沒有電開不了燈。


    她在黑暗中皺了下眉,剛準備出門去找物業,就聽見沙發上傳來一聲通訊器的叮聲。


    她走過去打開手機,發亮的顯示屏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同樣是一條短信。


    上麵寫著:


    別開燈,“他們”會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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