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淵的到來並沒有怎麽引起關注,但立德加爾的慘死卻瞬間在中央教會傳開了。


    消息的傳播速度快到秋玹都懷疑是有人在立德加爾死之前就已經早早寫好了文案,就等著第一個目擊者發現屍體後就迅速傳播出去。


    那個第一個目擊者,就是她自己。


    幾分鍾後獵手總局的幾個說得上話的領導全來了,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秋玹過去問話。就算現在中央教會有耶摩坐鎮,獵手們再怎麽樣也不可能對她動私刑,但就算是耶摩也不能阻止那些貌似憤怒的領導們迫不及待要找出凶手的怒火。


    就好像他們是真心實意地在為立德加爾的死而憤怒似的。


    秋玹沒有什麽話好說,她視線越過一片神情各異的百態眾生,在人群的邊緣看見了琪婭拉的身影。那位聖女應該是剛從大會議室裏出來,她身邊還站著幾名神職人員,幾人的會議協商看上去並不愉快,直到現在都時不時地在爭論幾句什麽。


    半小時之後,獵手的巡邏隊在晨曦之星酒吧活捉了卡森連體姐妹。


    她們喝得爛醉,被帶回來的時候兩個人全都神誌不清,還硬要扯著旁邊的人讓他們看自己身上被縫合起來的傷口。


    秋玹在空隙裏瞥了一眼,大概就相當於兩條秦九淵斷腿縫起來的水平。


    “立德加爾?哈哈,立德加爾……”說這話的人是右側的莉莉婭,她看上去全然沒有平日裏那副偽裝出來用以蒙蔽人視線的冷若冰霜了,她抱著自己妹妹醉醺醺地大笑著,好像隻有在此刻才是人生裏唯一一次真正放聲大笑出來的暢意。


    “立德加爾,他把我們弄成這幅樣子,你竟然在問我為什麽想要他死?”莉莉婭帶著笑意的目光看過去,渾然不在意幾個獵手自以為隱蔽的獵奇厭惡目光。“那我倒要問問您,這位……副局長先生?如果有人將你的頭割下來,調換位置移植到了你的腳上,並且讓你繼續以這幅怪誕樣子活下去,你會不會恨他?”


    “反正你們本來就已經是怪胎了。”獵手局的副局,那名看上去須發茂盛的男人,聞言諷刺了一句。“無論再怎麽換來換去你們也都是畸形,難道有什麽差別嗎?”


    “請您注意言辭。”


    說這話的是從大會議室另一頭走過來的琪婭拉,她仍然穿著聖迦南起火時的那一身製服,腰間的槍套夾上裝備著滿滿當當的子彈。“這件事情我也可以作證,我親眼看見了獵手局長立德加爾的所作所為,雖然我不認為卡森姐妹殺人是對的,但是某種意義上來說,立德加爾罪有應得。”


    “你才應該注意言辭!”


    副局像是被她氣到了,“此次謀殺事件的性質極其惡劣!而你作為中央教會的一員,竟然還在這裏包庇凶手!我看你跟那對怪胎就是一夥的吧!”


    卡森姐妹的酒還沒醒,或許早就已經醒了,但是此刻依然仿佛在看狗咬狗的戲碼一樣拍手喝彩。這種場景秋玹很熟悉,之前在精神世界裏,那些觀眾處於中央帳篷裏看豪華馬戲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反應。


    但秋玹不覺得立德加爾是卡森姐妹殺的。


    先不說屍體上留下的開光子彈,如果是那對姐妹殺的人,按照她們一貫的風格,她們會選擇將屍體從中間分為完全相等的兩半。不多不少,正好能夠平均分給兩個人。


    立德加爾現在的死法卻更有一種宗教意味來,他是被開膛釘死在倒十字架上麵的,麵部還被教會特有的開光子彈射滿了彈孔。


    ——與雅的屍體極為相似,除了倒十字架的那部分以外。


    現在副局跟琪婭拉的爭吵依然在繼續,而剩下的獵手則在持續逼問卡森姐妹是偷搶了哪個神職人員的槍械,又是怎麽偷偷混進的中央教會。


    秋玹按了按眉心,目光看向皺著眉頭義憤填膺的琪婭拉。


    “我有一個問題。”


    她拉長語調慢悠悠地講出來,這話沒有多少人聽到,因為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心思裏麵。於是秋玹當著所有教員的麵掏了把槍械出來,cz75雙動扳機式手槍,正是雅之前在禮堂與琪婭拉對槍時用得那一把。


    “琪婭拉。”


    秋玹平舉雙手,喊了一遍槍械玫瑰的名字。琪拉雅回過頭,看見黑洞洞的槍口直直對著自己麵中。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側身滾地並且掏槍反擊,在扣下扳機的前一個瞬間意識到對方好像暫時沒有開槍的意圖,於是按捺下來,同樣手持一把格洛克18,指著站在原地的秋玹。


    “撒拉弗,你想幹什麽?”她皺著眉像是想不通,“現在我們在中央教會的建築內,而且目前形勢已經夠亂的了,如果你一意孤行,那麽我根本保不住你。”


    教皇耶摩上前一步想要阻止,後一秒被一股力道扯著遠離戰場。瞪著眼睛望過去,輪椅上的紅衣主教語氣平淡。“讓她去。”


    “去你的。”耶摩朝他瞪眼睛,“你看到你那小朋友在幹什麽了嗎?我警告你阿撒斐勒,你現在都自身難保,更不要說再帶著一個麻煩了!”


    “記得這把槍嗎?”另一頭,秋玹像是根本沒看到周圍瞬間警覺的神職人員與虎視眈眈的獵手們,她槍口平舉對準琪婭拉,語氣裏聽不出什麽情緒。


    “知道。”琪婭拉腳下步伐緩緩挪動,手裏的槍口變換了一個角度。“這是貝利卡(雅在聖迦南被分到的名字)用過的槍,她的槍很準,是個十分難得的對手。”


    “沒錯,所以我本來也認為,你會對她惺惺相惜,就像她對你一樣。”秋玹接著她的說下去,“我隻有一個問題,聖女。你是怎麽做到在相差極短的時間裏,同時在兩個地方殺了雅跟立德加爾的?”


    “什麽?”


    “她在說什麽,是質控琪婭拉殺人嗎?”


    “不會吧,琪婭拉應該不是那種人。”


    琪婭拉張了張口,一時間看上去有些沒消化她的意思。隨後她反應過來,臉上的不可置信也不像是裝出來的。


    “你說雅……你說貝利卡,死了?!”


    秋玹抬手,地麵上瞬間憑空出現一枚裹屍袋。由於之前在琪婭拉麵前已經露過一手更大的,所以現在琪婭拉接受能力還算良好,而周圍的其他人則大驚失色地竊竊私語起來。


    琪婭拉不可置信地看著她,蹲下身一點一點拉開了裹屍袋。她倒吸一口涼氣捂住口鼻,神情怔怔。


    “你有什麽想說的?”


    秋玹突然也走近兩步蹲在琪婭拉身邊,在沒人看到的地方,她在兩人周圍撐起了一個隔音屏障。她偏頭看著緊縮眉頭的聖女,語氣平靜地重複了一遍。


    “我想聽聽你怎麽為自己辯解……你的‘止罪救世’,向來都是建立在另一種意義的屍山血海上的嗎?”


    “不是我。”


    琪婭拉猛地抬頭,眼睛毫不避諱地直直盯著秋玹的。“我知道你可能不讚同我的做法,也承認我為了自身的理念手上沾了許多的血,但是這件事不是我做的。”


    “貝利卡不是我殺的,我不會殺她,不管你信不信。”


    秋玹:“雅不是你殺的,那立德加爾是你做的嗎?”


    琪婭拉:“……是。”


    秋玹掀起眼皮。


    “因為我說過的,我會讓德不配位的人付出代價。”琪婭拉並不知道現在撐起在她們周圍的隔音屏障,所以如果以她的視角來看,她此刻說得這番話自認為是所有人都能聽見的,但她還是這樣說了。


    “中央教會,獵手總局,表麵看上去光鮮亮麗,實則內部都已經爛透了。每個地方都有這樣的現象,我所能做的就是盡我之力,把所有待在位置上屍位素餐德不配位的人拉下來,這就是我信奉的‘止罪救世’。”


    “所以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麽做,撒拉弗。”琪婭拉臉上的神情是她所熟悉的,“我殺立德加爾一次,就能殺他第二次,我殺一個立德加爾,就能殺千萬個立德加爾。直到清掃結束的那一天,雙手的鮮血讓我無法飛升至聖堂,我就會沉進地底,紮根在泥土做玫瑰底下的養分。”


    秋玹死死盯著她的眼睛。


    “如果根本沒有所謂聖堂,也沒有所謂神明呢?”她手心裏握著的cz75手槍已經沾上了人體溫熱的體溫,縱使槍械的主人躺在一旁屍骨未寒。“你的信仰怎麽辦,你們的信仰怎麽辦?”


    “那就重新創造一個信仰。”


    琪婭拉回以凝視,“我也好,阿撒斐勒也好,耶摩也好,弗雷也好……我們每個人所信奉的真理,都不是建立在祈求神明上的。止罪救世靠得是手裏的槍械,神愛世人靠得是布施的玫瑰,這便是中央教會與獵手局所創之初的意義理念,哪怕父神不存在,憑著土地上人民心中的信念,‘祂’也將永恒存在。”


    “信仰崩塌之後,我們又從信仰的灰燼裏重生。”


    “……”


    “阿芙。”沉默的時間過久了,琪婭拉滾咽一下喉頭,又如同之前數次秋玹喊自己名字那樣喊了一遍她的名字。不再是“撒拉弗”,而是秋玹原來用來登記病例的“本名”。


    “我知道你為什麽懷疑我,是因為雅的死法跟立德加爾的無比相似吧?但是我可以再跟你說一次,立德加爾是我殺的沒錯,雅不是。我不知道她是因何而死,但我的心情跟你一樣,等到這次的事件了結,我會親手找到那個凶手。”


    “你不用找了。”


    秋玹突然擺擺手,她撐著身子站起來,麵上的神情看上去有些疲倦。“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琪婭拉,你可以回答我嗎?”


    琪婭拉道,“你問吧。”


    “之前我們所經曆的每一次聖迦南病人的精神世界,全都是在你知情並且默認的情況下,才進行的,對嗎?是你,第一個提出‘撒拉弗是藥引’的這個關鍵。”


    ……


    撒拉弗走在通往玫瑰園的路上。


    她好像已經走了很久很久,又好像隻是才剛從房間裏出發沒過幾秒。


    我為什麽要去玫瑰園呢?


    撒拉弗在心裏那麽想著,但又百思不得其解。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很多事情,那些來到聖迦南以前的,許許多多本應該在心裏記一輩子直到死了帶到棺材裏去的事情,她都記得不清楚了。


    但是她並不惶恐。


    因為不止自己一個人是這樣的。撒拉弗是知道的,自己並不是聖迦南裏第一個撒拉弗,也大概率不是最後一個,她隻是無數個“撒拉弗”的其中一個。她身上攜帶著的使命是與旁人不同的,而這種使命所一並伴來的還有長期服用藥物而造成的不可逆轉的記憶衰退,之前幾任撒拉弗都是這麽過來的。


    而那個聖女告訴她,她可以有選擇的餘地。


    她可以今天成為撒拉弗,明天就突然打退堂鼓說自己不想當了,沒有任何問題,也沒有任何人會因此來責怪她。


    聖女告訴她,如果她選擇成為撒拉弗,那麽就會立刻成為別的病人的藥引。


    這是一種完全保密的,還沒有被投入到具體生產應用中去的實行方案,如果經曆了大量有效數據的測試,那麽當今一些不可被逆轉的精神疾病就有治愈的希望。


    其中的一些專業名詞撒拉弗也聽不太懂,但是這不妨礙她看清說這話時聖女眼中的神情。


    怪不得她是聖女呢。


    撒拉弗這樣想到,她平生隻在教典裏的插圖上看到過那副神情,那張插圖哪怕是到了現在記憶裏衰退的關鍵也依然記得清楚。


    那張插圖畫得是撒拉弗,不是他們這種靠命名的撒拉弗,而是真正意義上,教典裏手持利刃背生六翼,周身沐浴著焰火的燃燒天使。天使的麵前是來自地底深淵的詭物,而隻有它的周身燃燒著焰火,不分性別的臉上是慈悲與殺戮並存的矛盾。


    矛盾,卻也美得驚人。


    聖女說話時,臉上就是這樣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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