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於層層幾乎不存在一點空當的沼地裏,兩人的速度迅捷至一個令人眼花繚亂的程度來。


    然而縱使速度再快,卻終究不可能在幾息之間橫跨至半個沼地範圍。


    幾乎擦著秦九淵腳尖離地的一瞬間空隙,泥濘沼地裏咕嘟冒頭的觸手狀植物扭打撕扯起來,後一秒幾根即將纏上黑商胳膊肘間夾著的一個昏迷狀小孩的藤蔓突然重重扭曲一瞬。尖銳寒芒裹挾著冷意刺進不知名的植物表皮,藤蔓仿佛吃痛般瘋狂扭曲起來,手握短刀的人影從其扭下的頂端擦身而過,甚至沒能留下一個影子的距離。


    被停留在原地的觸手狀植物極通人性那般泄憤扭曲起來,然而下一秒,自那手握短刀的人影之後,竟然又飛速而過一道漆黑身形。


    對比起之前經過沼地的兩個人影,那道黑影顯得極為詭異可怖。它似是全然被包裹在一團不知名的黑霧中,身上的“黑霧”還在不斷變換形狀向外發散著,仿佛是活著的一般。


    竟是一團由密密麻麻振翅的蒼蠅組成的“人體”。


    換做是其他人看到這詭異場景,隻怕是立馬躲得遠遠的唯恐殃及到自己,但此刻這片生存於沼地之下的古怪植物並不會在意到這些。當即,觸手狀藤蔓扭曲著紛紛抽打起來,將之前對那兩個來不及追上人影的怒火都發泄在了由蒼蠅寄生的人體上。


    “紅發”追趕著的動作似乎是僵停了一秒,緊接著,它方向一轉,包裹寄生在皮膚上的大片大片蒼蠅呈黑雲壓城之勢朝著幾根藤蔓壓迫而來。不過幾息,隨著部分蒼蠅脫離皮膚表麵,原本張牙舞爪扭動著的觸手狀藤蔓竟然整根幹枯下去,風一吹就徹底碎成了齏粉。


    “紅發”一路在沼地裏前行著,那些不分敵我攻擊的植物也仿佛被蝗蟲過境那般幹枯下去了大片。


    秋玹似有所感回頭看了一眼,隻見在她身後蒼蠅不斷發散組成的黑影仍然如影隨形地跟著,而自那黑影經過之處,大片大片幹涸破碎的植物也在沼地上散了一片。


    還有這功能呢。


    她感慨一聲,同時也為了這一瞬間向後看的分神手臂上狠狠挨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什麽,秋玹隻象征性地掙了兩下那幾根順著杆子往上爬一路絞緊她手臂的植物,一麵抬手朝著前方秦九淵的身側身後丟了最後幾個牙仙布偶,徹底將他阻隔出最開始的一片危險區域。


    秋玹之前看到“紅發”經過的地方,雖然無數藤蔓由此被吸幹破碎,但是幹枯的植物上麵也同樣粘上了一片蒼蠅的屍體。


    或許,她可以利用這片沼地將“紅發”困殺。


    秋玹反手將子母刀收了回去,一麵做出一副被藤蔓禁錮住左手不能脫身的樣子。為此她身上挨了幾道扭打著的植物抽擊,愣是忍下了,默不作聲地看著那道黑影幾息之間便突進至眼前。


    她垂下的右手一翻,一柄森然骨鞭瞬間出現在空氣裏。幾乎是在無數蒼蠅將秋玹吞沒包裹進身體裏的同一秒,獨屬於亡靈的絕望死氣大漲,骨鞭尖端狠狠抽向蒼蠅群包裹著的最中心,連帶著纏繞在自己身上的藤蔓一起,送進了那團漆黑的濃霧裏。


    這一次秋玹清晰地聽見了來自蒼蠅嗡聲之下的慘叫,那聲音非男非女,竟是一點也尋不到曾經紅發的軌跡了。


    沒時間留給她遲疑太久,纏繞著她的藤蔓很快伴隨著一小片蒼蠅的屍體而幹枯粉碎。秋玹快速脫身離開這片區域,等待著“紅發”追上來,又故技重施引著藤蔓往蒼蠅堆裏抽上幾鞭,這樣一連幾乎要把那一塊沼地底下的詭異植物全都毀去,兩人這才前進到沼地的中後半段。


    不知道是不是秋玹的錯覺,她總覺得“紅發”的整體身形好像比追上來之前要小了幾分,就好像蒼蠅不夠了所以縮水了一樣。


    前進到這裏,腳下踩著區域底層的觸手狀植物便不像前段分布得那樣密集了。


    於是秋玹便得專門去找地方踩到那些底下被驚動的藤蔓,不過好消息是,對應的她身上負擔著的壓力也減輕了許多,至少不用再時時刻刻被密集藤蔓上沾染的有毒粘液腐蝕皮膚。


    早就給秦九淵打了信號讓他脫離沼地範圍後就先到前麵去開路,秋玹花了相當一段時間耗在沼地裏跟“紅發”放風箏,幾乎要把人家好端端長在那裏的沼地藤蔓給全部糟蹋完。她腳踩在相對安全了的硬質岩石上,手握長鞭向後看了一眼。


    並不是她的錯覺,從沼地出來之後,“紅發”整個黑影都縮水了一圈,甚至聽上去連剩下那些蒼蠅的嗡嗡聲響都弱了一點。


    秋玹趁機又往蒼蠅上打了幾下,回身馬不停蹄趕路去了。


    跟繞地圖打四季boss似的。


    她腹誹道,而且這個“紅發”打掉了身上也不掉任何東西,純粹是費時費力。


    就這樣秋玹一路拉著身後的蒼蠅堆在虛無之淵底層東奔西跑,秦九淵原本還時時刻刻地站旁邊盯著她幫忙,後來發現普通的武器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自己站旁邊隻能添亂之後放棄了,拉著個臭臉扛米袋似的扛著個小孩先回暴風附近等著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拐賣孩子的。


    足足溜了快要有一天的時間,終於在暴風附近的某處變異種巢窟裏,“紅發”生生吸幹了原本深淵居民視為恐懼災難的數隻不知名變異怪物之後,秋玹手腕振著一鞭子抽向黑影,竟然在這一次的吸取中發現自己的死靈空間被徹底修複了。


    她抬眼看向散落一地的焦炭屍體粉末與死蒼蠅,象征性地在洞口設了個屏障,隨後拉開死靈空間,將呼嘯奔湧著的遍地亡靈釋放出來盡數注入骨鞭表麵。


    刹那間死氣大作,鋪天蓋地的死靈枯骨仿佛化作實質將密密麻麻蒼蠅群團團圍住,如果不是那道稍微起到了些隔離作用的屏障,隻怕是百米範圍內的所有饑民都能夠清晰感受到自變異種巢窟裏傳來的埋於血緣中的冷意。


    快點結束吧,我真的裂開了。


    麵上那個立於漫天亡靈死氣中的黑發姑娘手握一截慘白骨鞭神情淡漠,低垂的眼瞼下波瀾不驚好像眼前狼藉一片的場景並不能在她眼中濺起任何觸動。實則胃裏空空眼神木然呆滯,如果不是狗日的“紅發”一把將所有的變異種屍體都給吸幹了,秋玹能撲上去生吞野獸。


    ——任誰餓著肚子不眠不休地在這種鬼地方溜怪溜了一整天,精神都會變態的。


    秋玹垂著眼皮,自上而下看著淹沒在無數死靈堆裏掙紮翻滾的蒼蠅,距離完全變態大概隻有一步之遙。


    好在,幾分鍾過後,巢窟裏不斷掀起的動靜聲小了下來。逐漸失去目標的亡靈體們一哄而散自己就回到好不容易失而複得的空間裏去了,秋玹慢慢蹲下來,以防萬一手裏依然緊握著骨鞭。


    躺在地上的“人”半天也沒有動靜。


    秋玹用節鞭的手柄輕輕在人體上掃了一下,瞬間大片大片的蒼蠅屍體傾灑下來,看得人頭皮發麻。隻不過在這一段時間裏她已經見得麻木了,隨意往地上撥了幾下,就繼續扒拉那個人影。


    她漸漸將覆蓋住整副身軀的死蒼蠅掃在地上,從那其中,便露出了紅發那張熟悉的麵孔來。


    心跳完全沒有起伏,看上去已經不存在生命跡象了。


    秋玹已經差不多預料到這個結果,靜靜蹲在地上盯著紅發的臉看了一會,揉了揉簡直快要失去知覺的手腕,站起身想要離開巢窟。


    紅發下一秒睜開了眼睛。


    “……”


    兩人一躺一站隔空對視著,一時間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半晌之後還是紅發輕輕笑了一聲,如果忽略她麵上就相當於臨終回光返照一樣的狀態,一切就跟曾經初見時並無不同。


    “阿芙。”她這樣喊了一聲。


    “我在離開卓爾城的時候,見到了一個人。”紅發仰躺在地上,躺在遍地的死蒼蠅與屍體殘渣中,就這樣輕聲跟秋玹說著話。“你之前說是別西卜,哈哈……但是很可惜,你終於猜錯了一回。”


    秋玹沒有出言打斷,安安靜靜地聽她說了下去。


    “我不能告訴你他是誰,因為我們作了約定。”紅發道。“前往奧賽爾之前,他承諾我,可以給我一個身份,讓我從此以後在這個世界能夠衣食無憂,永遠也不用擔心什麽時候會餓死活不下去,並且能夠永遠留在卓爾城,一輩子不再踏足奧賽爾。前提是,我要成為他最終實驗的宿主。”


    “我答應了。”


    秋玹默然。紅發這樣的情況不是沒有,相反,絕境的行刑官裏有相當一部分人會選擇在試煉完成之後留在那個位麵裏,從此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忘記一切成為世界的原住民而生存下去。


    就跟曾經愚人船上的卡桑卓一般。


    紅發會選擇這條路無可厚非,畢竟在那些被困在這裏許久了的行刑官看來,一直找不到方法完成試煉就相當於永遠被迫留在這個試煉場再也無法回去。


    “我也沒什麽好後悔的,反正大家總是要死的,我隻不過是解鎖了一條全新死狀的方法而已……就這樣,我沒什麽好說的了,唯一不曾預料到的大概就是,見我最後一麵的人竟然是你。”


    紅發說道這裏,仿佛對應著自己的話語那般慢慢合上了眼睛。


    秋玹又重新蹲下來,她朝著麵前安然赴死的同行緩緩伸出手觸碰發絲。就見後一秒,紅發又睜開了眼睛。


    秋玹:“……?”


    “哦對了,忘了跟你說了。”紅發自己完全沒有一點不妥的意思,睜著眼睛躺在地上瞥了她一眼,“在我出發之前,那個人說如果到時候在奧賽爾見到了你,就帶句話給你。”


    秋玹麵無表情地看著她,“這種事情在見到我的第一眼就應該告訴我了吧。”


    紅發聳肩,“這不是忘了嗎,剛想起來。”


    秋玹:“如果你說了一半說到最關鍵的時候就突然死掉的話,我就把你骨灰給揚了。”


    紅發開始瞪她。


    “狗脾氣……”滿頭烈焰如火紅發的女人嘟囔著罵了句什麽,又幹脆利落一口氣道:“那人讓我告訴你:威尼斯商人本質上並沒有什麽不同,有無數個瞬間,安東尼奧與夏洛克隻有一升麥子的距離。”


    “好了說完了,我也不知道他什麽意思你自己慢慢悟去吧,我要死了,別理我了。”


    紅發重新閉上眼睛,花了最後一點力氣將散落在地上的十字繞到自己手腕上纏好,雙手平穩地交叉擺在胸前,一瞬間竟像極了教典中神子落難人間的姿態。


    秋玹蹲在旁邊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半晌之後,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確認這人到底還會不會再垂死病中驚坐起。她指尖停在距離紅發眼睛上方幾厘米的位置,突然巢窟裏一陣陰風吹過,好端端躺在地上的人體如同特效般支離破碎一寸寸化為齏粉,被風卷起在空中打了個旋,落在岩石上再找不見了。


    秋玹定定地看著這一幕,時間仿佛由此定格,連蒼蠅振翅的聒噪都消失了,一時間隻剩下陰風呼嘯而過的聲響。


    她看了半晌,停頓在空中的手動了一下,轉個方向從一堆灰粉裏撿起了一枚東西來。


    那是一把隻剩下個傘柄的破傘,說是傘都是在抬舉它,因為傘麵布料什麽的都損壞剔除了,隻剩下個凹凸不平的手柄,中間還斷了幾截下來。


    那是紅發曾經賠了好大一筆錢從黑商亞力克山手裏買下的骨傘。


    除此之外,還有一枚與此刻環境格格不入的結晶體躺在一堆殘渣裏,因為失去阻隔物而在不斷腐蝕著周邊的灰燼,目測大概就是放在原本完好人體胸口左右的位置。


    秋玹以在餓著肚子的時候極其罕見的耐心將這些東西慢慢一點一點地收起來。


    她手腕一撐從地上站起來,解除了洞口的屏障,向外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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