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他們進入虛無之淵,已經過去了一天有餘。


    而距離秋玹在極寒之地造成的雪盲影響,卻依舊沒有任何緩解的現象。本來紅發檢查了一遍都說過一段時間就能自己好了,這也不是什麽大問題。但是至今為止一路走過來,她從來沒有親眼看見過一次虛無之淵的真實地貌。


    到了後來秋玹幾乎都要以為自己是徹底瞎了,紅發當時翻著眼皮往她身上丟了好幾個檢查術法,結果無一都是沒有任何毛病。


    “就是心理作用,你這個心態要靠自己調整過來啊。”紅發一副老牌醫生過來人的姿態,“吃好喝好……呃,雖然這個我們實現不了,但是你這個心態一定要好。心態一好,到時候什麽毛病都能夠好了。”


    秋玹覺得她在說屁話。


    一行人在沼地裏幾乎要耗盡了渾身上下大半的精力,等到徹底離開明麵上沼地的危險範圍之後,他們簡單商議了一會,決定先找一個地方集體停留下來整頓休息一番再繼續上路。


    這也是一種保存手段體力的做法,幾乎沒有人有異議。


    而就在這時,紅發凝眉朝著周邊的環境凝視了一會,突然道:“我想起來了!我之前到過這個地方,如果深淵底下整體大環境不變的話,我記得再往東邊方向走幾十公裏就會有一處三麵靠岩壁的天然夾層。”


    “那個地方相對是最安全的,易守難攻,我跟傑羅上一次就是在那個夾層休息的,哪怕是中途碰上了一群流竄的饑民,也靠著天然的地理優勢輕鬆解決了。”


    聽她這麽一說,二十八號官道的人們疲倦的臉上多了點興奮盼頭來。領頭女人第一個開口,語氣充滿希冀,“也就是說我們距離暴風眼的位置已經很近了,是嗎!我們可以出去了!”


    “沒錯。”紅發的聲音也多了點笑意,“我記起來了,這裏往後的路是我曾經經曆過的,我們應該很快就能夠找到暴風眼。”


    這下子,哪怕是心裏仍對之前紅發的行為懷有芥蒂,青年的心情也很快愉悅了起來。


    他拉了拉身邊小女孩的手帶著點笑輕聲說著些什麽,一路上這支隊伍沉悶詭譎的氣氛終於被能夠逃出去的喜悅而衝淡。


    秋玹眨了下眼睫,沒有說話。


    三小時後,一行人成功抵達紅發所說的那處三麵環山天然夾層。


    此時原本隊伍整體輕鬆的氛圍已經淡去了一些,畢竟幾小時的徒步越野不是鬧著玩的,再加上之前在沼地裏消耗的大部分體力。人們一抵達目的地,還算是謹慎地檢查一番區域內沒有其他的饑民,接著大多二話不說癱軟在了地上。


    唯一腿還沒軟的大概隻剩下三人,紅發帶著點滿意神情打量了一番夾層區域。“對,這就是我記憶中的地方,這裏很安全,我們在這待上一晚都行。這樣,上半夜我先守著吧。”


    秋玹隨便找了個地坐在岩石麵上,手掌覆上隱隱開始絞痛的胃部,抿了抿唇沒說話。


    就算一路以來人們都在有意識避免這件事情,但事實上,他們一直以來所要麵對的都不隻有虛無之淵底層的惡劣環境猙獰詭物。從一開始橫亙在所有人麵前的最大威脅,就是食物。


    當時他們被不可計數的黑袍人堵在第二十八號官道的時候,誰也沒有這個意識去帶上儲備糧,即使有,二十八號官道那個貧窮組織本身就也沒有什麽所謂的儲備糧。


    可以說在場的幾個人,身上加起來的食物總量大概就隻能再勉強撐一天。


    二十瓶酒早就在之前的混亂裏用完了,秋玹現在外套口袋裏還有兩塊合成餅,秦九淵身上應該也差不多。她不知道紅發的情況,但是可以確定的是,那三個二十八號官道的人,身上確確實實是一點食物都不存在。


    “先從那個小孩開始吃吧。”


    身邊動靜一沉,紅發走過來在她旁邊坐下,幽幽地道了一句。“還是你想得周到阿芙,這支隊伍裏確實不存在拖油瓶,他們還可以作為儲備糧,多虧你救了他們。”


    秋玹現在不太想跟她說話。


    “回避也沒有用啊,我們總要認清現實的。”


    哪怕是在這樣相對安全的環境裏,他們也不敢將火堆點起來,隻是象征性地在唯一那個出口位置點了個火折子能夠及時看清危險。紅發幽幽回過頭去看了一眼過度疲勞之後睡得正熟的三個人,“那女人我有用暫時不能動,你覺得剩下兩個人夠我們撐到找到出口嗎?”


    “你不是說很快就能到暴風眼了嗎?”


    說是紅發主動守上半夜,秋玹也並沒有睡。她身邊秦九淵挨著她虛虛靠著頭閉著眼睛假寐,她睜著眼睛沉默了一會,朝紅發道:“再撐一會,應該不用走到吃小孩那步。”


    紅發卻道:“我騙他們的。”


    秋玹轉頭以無神的眼睛看她。


    “為了讓他們有信心能繼續走下去不絕望,我不得不那麽說。”紅發的語氣很平靜,好像就隻是在單純地陳述現實。“這個地方我確實來過,也確實熟悉,但是你知道那一次我跟傑羅兩個人在相對飽腹的狀態下用了多少時間才找到暴風眼嗎?一個月,整整一個月,阿芙,還是在兩個高階行刑官用盡了一切道具方法的情況下。那你覺得現在,憑他們這三個人,我們要花多久時間?”


    這話秋玹沒法接,她沉默一會,又問道:“那你留著那個女人到底要幹嗎?”


    “獻祭。”


    秋玹:“什麽?”


    紅發緩緩地轉過頭來,在火折子微弱搖曳的火光下,那張臉晦暗不明。“獻祭一名同伴,隻能是女性。可以在非風暴散去的情況下,強行開啟暴風眼。”


    秋玹:“……光遇?”


    紅發:“什麽?”


    “我是說,你怎麽會知道這種辦法?是因為上一次你跟傑羅也是用這種方法開啟暴風眼的嗎?”


    紅發似乎是笑了一聲,她沒有回答這句話,身邊好像除了人群微弱的呼吸聲之外再無其他。


    秋玹神色如常地靠坐在岩石上,在她麵前,紅發臉上掛著笑,手上握一把匕首,尖銳的刀鋒一寸一寸往她咽喉處送了過去。


    紅發的刀尖移動得很慢,空氣中甚至連微不可察的氣流破空聲都沒有泄露出一絲一毫,但那尖銳鋒芒確實是移動著朝向秋玹咽喉處最脆弱的皮膚而去的。


    紅發手握刀刃,眼睛緊緊盯著那個靠坐在岩石上好像渾然不覺的人影。秋玹那雙曾經哪怕是在黑夜裏也猶如天然黑曜石般眼瞳此刻黯淡著落下去,她毫無察覺嘴唇依然一張一合著想要跟紅發確認著什麽細節,刀尖一直停留在咽喉處皮膚前毫米之間的距離。


    秋玹似是才察覺到什麽偏了偏頭,刀鋒從她脖頸歪了幾分,就差分毫刺入皮肉中。


    她問道:“你怎麽不跟我說話了?”


    紅發手中的匕首在那個位置停留了好一會,她目光緊緊盯著秋玹麵部想要沿蛛絲馬跡找出一點破綻。刀刃一直停在咽喉上方,幾分鍾後,直到秋玹貌似不耐煩地皺了皺眉,語氣聽上去帶上幾分惱意。


    “你睡著了,紅發?”


    紅發手腕一轉,匕首瞬間消失在袖口,她不動聲色地抬手墊於腦後,以一種懶散語氣應了一聲:“我累了。”


    秋玹這才嘖了一聲回過頭去。


    後半夜,紅發好似全然沒有防備一樣,把雷諾叫醒守夜之後自己隨便靠在一塊岩石之上閉著眼睛就睡了過去。


    黑商直起身坐在黑暗裏,把外套團了團墊在秋玹腦後,低聲讓她快睡覺恢複體力。後者應了一聲,靠著他側躺下來,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往一邊疏通筋骨那樣別了別腦袋。


    昏暗的夾層裏,秋玹雙眼精準無誤地盯在貌似睡熟了的紅發身上,幾息之後,一切又恢複正常。


    ……


    秋玹總覺得她似乎是遺漏了什麽細節。


    那天晚上他們運氣驚人得好,安然無恙地在夾層裏度過了一整個晚上,竟然沒有一個饑民或者是不知名的怪物植物找上門來。


    人群準時按照紅發記憶裏提供的路線出發,晚上後半夜秋玹醒過一次,醒來的時候趁著人們還在睡覺跟秦九淵一起將自己帶著的那塊合成餅給分了。所以她現在趕路的時候雖然也是饑餓,但不至於達到失去理智的程度。


    紅發也沒有紅眼睛,大概是她早就偷偷吃完了獨食的緣故。


    於是真正在忍受饑餓的就隻有第二十八號官道的三人,似乎是他們心裏也清楚自己對於這支隊伍的作用並不大,所以哪怕是自己忍著也沒有開口說要索要食物還是什麽。


    兩天還能忍,等到了第三天的晚上,領頭女人腳步一晃,麵朝下直直倒了下去。


    在她之後是麵黃肌瘦的青年,青年還半拖半抱著一個同樣瘦出骨頭的小女孩,三人好似徹底被榨幹了最後一絲精力,涸轍之魚般癱倒在地上連喘氣都費勁。


    紅發終於停下來前行的腳步,她以一種莫名目光打量了癱倒在地上的三人一眼,偏頭麵向秋玹。“是時候了,再猶豫下去到時候誰也不能出去。”


    尚且留有幾分意識的青年癱在地上瞪大眼睛,作為在奧賽爾生存了相當一段時間的原住民,他當然一下子就明白了紅發的言下之意。酸軟無力的胳膊微微顫抖起來,似乎是想要去碰暈倒在一邊的小女孩,但始終沒有做到。


    “別、求求你了,她還小,你別吃她……”一句話被他抖得拆分成幾句,青年說道這裏似乎也意識到他這話的可笑,抖著嘴唇閉上眼睛,幾行淚水滑下來在汙漬臉頰上衝出兩道水痕。


    “求求、求、你了……”


    “抱歉。”紅發走過去徑直朝他蹲下來,“我也無能為力,但是為了活著,總要有人做出犧牲,我很抱歉。”


    她指尖彈了下匕首,就是那個晚上曾經掏出來過的那一把。


    “求、求……”青年仰躺著身體顫抖的頻率大了幾分,他幹裂嘴唇裏沙啞著吐出不成句的詞語來。而下一秒,好似回光返照,他突然像一條掙紮在淺灘裏的魚,顫抖著伸手奪住了紅發手中的匕首。


    太慢了。


    別說並不是主修戰鬥能力的紅發,現在哪怕在這裏的是一個正常普通人,也能夠輕而易舉地製住青年孤注一擲的最後一擊反抗。


    紅發目光裏帶著點悲憫,她伸出手,一根一根地撥開了青年握住刀刃的手指。


    有血滴順著雪白刀麵淌下來,紅發接住了,往嘴裏嘬了一口。


    “其實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


    紅發舔刀麵的動作停了一下,她回頭還算是給秋玹麵子在這個時候停下動作應了一聲“什麽”。後者站立在暗無天日的穀底,依舊沒有恢複的眼睛虛焦著看向不知名的方向。


    “如果暴風眼是移動的,我們該怎麽辦?”


    紅發頓了一下,“又是你的猜測而已,你憑什麽確定呢?”


    “那你又憑什麽確定在我們千辛萬苦靠著這兩個儲備糧一路走到了你所謂的那個地方,但其實暴風眼早就移動去了別處,那時我們又該如何呢?”


    “阿芙。”


    紅發蹲在地上喊了她一聲,她轉了轉手中的匕首尖端。“如果按你的說法,那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事情就都是沒有意義的。”


    秋玹平靜道:“所以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你……”


    站在麵前的人微微偏了偏頭,似乎是輕聲喊了句什麽人的名字。下一秒在沒有人能夠看到的地界,一個人影驟然出現在項鏈空間裏,一落地就大著聲音道:“我靠玹兒,真給你猜對了!剛才刮風了,就前一秒的事,老大老大的風!呼呼呼地吹,差點把我嚇一跳!”


    “辛苦了。”


    秋玹抬起頭,一如往常那樣虛焦著往紅發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虞棠當初到底對你說了什麽了吧?”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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