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在幾個月之前,那時候紅發還在卓爾城的時候,她貌似跟秋玹提過一嘴關於鏈鋸人的事情。


    紅發當時去地下黑市跟人談交易,在路過一層的鬥場之時,聽見鬥場的經營人在抱怨鏈鋸人從卓爾城消失了之後連帶著整個地下一層的生意都蕭條了許多。


    在那之前,鏈鋸一直是鬥場的最高連勝紀錄保持者——這也不難猜,因為基本黑市的鬥場都是死鬥,就憑鏈鋸現在還活著就已經能夠說明很多事了。


    據說鏈鋸人一共在饑荒試煉場待了快要有兩年,雖然不比息寒亭那一批人傳送過來的時間早,也算是個名副其實的“老人”了。這兩年裏,他是每月暴食大賽冠軍的保持者,也是卓爾地下鬥場連勝的無冕之冠,憑著他那一手誰也說不清楚的邪門實力,在饑荒世界可謂是過得比絕大多數行刑官都要瀟灑。


    在這裏待得稍微久點的行刑官都不願意跟鏈鋸人扯上關係,除了他那過於悚人的體貌特征之外,還有一點就是因為這個。


    好像這個試煉場本身就是為他量身打造的,他在這個世界如魚得水遊刃有餘,不用擔心食物不用擔心生存,無論做什麽都是當之無愧的蟬聯“第一”。


    聽紅發說到這裏的時候,秋玹覺得自己當時大概就明白了為什麽鏈鋸人那樣針對自己。


    人家都稱霸了兩年了,自己一上來就憑著作弊的手段贏了人家的冠軍。比起“第一”這個無形名號本身,鏈鋸人應該是不能接受一個無名之輩這樣踩在自己頭上。


    秋玹一直是那麽以為的,直到她準備離開奧賽爾的這一次。


    鏈鋸人說他看見了,他看見的是什麽?


    她還不至於那麽自以為是覺得啊自己就是自由化身就是神聖之光照亮了對方前進的道路之類的惡心借喻來。但是就憑那麽幾次的見麵,在這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麵中自己還把人家整個人給關到了奧賽爾這種鬼地方出都出不來,鏈鋸人為什麽說從她身上看見了,他憑什麽謝謝自己?


    ——“我們所有人都被困在了這座牢籠裏。”


    這是鏈鋸人在秋玹當時同意加入組織時候曇花一現說出來的話語,他的後一句話是:“牢籠裏沒有出口,所以裏麵的人在試盡方法絕望之後,唯一的路隻會剩下不管不顧地發泄與自相殘殺。”


    他是在指代他自己,也是在比喻所有被困在饑荒世界已經太久了的行刑官們。這裏的所有人對於通關沒有方法頭緒,連保障自身存活下去都難,更別提還要費盡心思在同行之前的自相殘殺上麵。


    鏈鋸說他看見,是在說看見了……脫出牢籠的方法嗎?


    但如果隻是這樣,他跟著息寒亭一樣可以“看見”。畢竟要說這個試煉場裏誰距離最後的真相最近,那一定是已經整整精心籌備了三年的息寒亭。


    秋玹抓了把頭發,想了一會鏈鋸的事情後就放在一邊,開始專注著力於眼前離開奧賽爾的方法。


    息寒亭在走之前是告訴了他們一條捷徑的,由於她一直以來偷摸著研究的資源礦就在其中一處橫梁附近,所以不斷地往返之間息寒亭的隊伍還是摸出了隱隱一點規律來。


    正常情況下來說,踩空了能夠直接將人從橫梁傳送到奧賽爾邊緣的裂洞是微乎其微的,秋玹第一次踩空的那個純屬意外。雖然普遍意義上來說能夠找到第一次踩空的那個裂洞或許可以直接傳送到來的那個橫梁附近,但是裂洞的位置是會改變的,它們隨著地下涉及到不知名原理的板塊運動而移動方位,甚至極有可能在短短一個月之內從奧賽爾的極東移動到極西麵。


    息寒亭提供了一條捷徑,是一直沿著第三十七號官道的西南位置行走,然後在看見路邊係著黃色飄帶的房子時轉身偏離官道再走幾分鍾,會踩空到第一個裂洞。那個裂洞通往的位置是反方向的極寒走廊,然後再在極寒之地裏轉幾圈找到下一個裂洞,踩空了就能傳到一處丁級橫梁的附近。


    聽起來還挺容易,但誰都知道這兩處裂洞找起來絕不是一件想當然的事情。


    甚至最壞的一種情況,他們成功通過第一個裂洞傳送到了極寒走廊,但是第二個卻已然移動到了完全相反的地下,等到那時她跟秦九淵就隻能被困在極寒之地裏。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最為保險的方法,就是幹脆老老實實地沿著官道一直往下走。


    這種方法也是最危險耗時最久的,畢竟官道這種東西在如今這世道根本就不是給人走得。哪怕是秋玹再帶上秦九淵,也不能保證他們能夠一路安然無恙地抵達連通著三十七號官道的最近一處橫梁。


    她離開官道的時候跟秦九淵商量了一下,兩人最終決定還是冒險走一下息寒亭提供的那道路線,畢竟離開了組織之後在奧賽爾行走這件事本身就象征著極度危險,多留一天就少一分安全保障。


    於是在他們做出這個決定之後,兩人當即提升了行路速度,爭取能夠在那兩處裂洞改變方向之前找到並且離開。


    他們花了小半天經過了踩空數個錯誤的附近的裂洞導致傳送失敗又返回的經曆,最終找到了其中那個息寒亭所說的傳送到極寒走廊的裂洞。腳麵一踏入冰封的範圍,秋玹就又僵著臉從隨行空間裏掏出兩條毛毯給兩人裹上。


    太冷了。


    秋玹離開卓爾城的時候是晚秋,等於在奧賽爾度過了大半個冬天的時間。如今距離這個世界排在最後的冬至日還剩下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但也不會像這片區域一樣冷成這樣。


    這個冬天確實死了很多人,不隻是卓爾城,連奧賽爾這種每個月生產出來的屍體能夠堆成山的地方也大概減少了一倍左右的人數。


    一切在無形之中好像又照應了那個“天平”,就連冬季失去最後的食物供給來源這種災難,橫梁兩端死的人數也是“平衡”著的。


    秋玹眯著眼睛前行在極寒走廊滿目荒涼的白色中,地上積著的雪幾乎淹到她大腿的位置,除此之外最令人頭疼的就是一陣又一陣時不時刮起來的暴風。


    誰又能想到時隔多年又一次在暴風雪裏趕路了呢?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秋玹不至於像最開始那樣,跳入雪地=直接去世。


    第二個裂洞的位置找起來要比官道附近的那個難上數倍。


    在這種惡劣環境裏想要邁腿前行都是難事,更別提在茫茫冰雪掩蓋著的土地上尋找一個小小的裂洞位置。


    更加糟糕的是,也不知道是因為這段時間裏真的營養不良了還是什麽,秋玹盯著麵前除了純白再無其他色彩的大雪看久了,竟然開始隱隱出現雪盲症的征兆。


    正經行刑官現在誰還會雪盲啊?


    說出去怕不是要被絕境那群一拳可以打死牛的猛男猛女嘲笑譏諷,但問題是現在正經絕境裏誰還會每天吃不飽飯餓肚子啊?


    秋玹走著走著伴隨眼睛酸脹覺得自己剛剛填了一塊合成餅的肚子都開始絞痛起來,她一開始還忍著繼續找裂洞,就聽見下一秒身側傳來一道輕微細小聲響。


    難道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下意識尋找秦九淵的位置,秋玹眨了眨眼睛,發現自己看不見了。


    你有過嚐試失明的經曆嗎?


    秋玹就有過一次,是還作為某一顆水藍色星球上原住民的時候,她跟朋友去過一次黑暗體驗館。就是場館模擬一個全黑一丁點光都沒有的環境,然後在引導員的陪同指引下,參觀者握著盲杖去體會視障人群每天所經曆的日常人生。


    那段經曆時隔久了便有些模糊起來,但當時心裏總歸是不會感到害怕的。畢竟你心裏清楚你的眼睛沒有出任何問題,隻不過場館是徹底全黑沒有一點光的而已。


    何況身邊有朋友,有場館的引導員,有可以探路的盲杖,有人一直在跟你說話,在引導著你走出黑暗。


    但是此刻就完全不同。所處的場景還是那片暴風雪,現在唯一出了問題的東西,就隻有自己的眼睛而已。


    “……雷諾。”


    秋玹睜著眼睛在原地站定了幾秒,反射光線投射不到視網膜,她驟然失去了最為關鍵的感官。無聲半晌,開口試探性地喊了一聲黑商的名字。


    沒有人回應。


    唯一的好消息隻有,四周的暴風聽上去有了點止歇的傾向。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在剛才秋玹還能夠勉強看見的最後一秒,她從身側聽到的細微聲響,大概就是秦九淵踩空進了一個隱沒在雪下的裂洞中。


    秋玹試探性地往記憶中的那個位置邁步踩了幾下,然後當她就附近一圈的地麵都踩遍了,也沒有找到一個裂洞是能夠被踩空的。


    她無聲歎了口氣,喊了一聲小璐的名字。


    “您悠著點大爺,前麵有個坡。”


    小璐被迫跟牽老佛爺似的搭著秋玹一條胳膊試圖往前走,後者睜著一雙無神雙目輕輕拍了下她手臂,道:“你幫我看看附近有沒有裂洞,就這點時間應該不會移動太遠……吧。”


    “知道知道,在找呢。”小璐像個在大雨天死命盯著地上水塘踩的小孩,東一腳西一腳幾乎要將附近一圈的積雪踩嚴實了。半晌之後停下來皺眉,臉色看上去也不太好看。


    “不行啊,周圍根本沒有東西……你說老秦能自己回來不?”


    秋玹此刻能夠通過指戒來感知到秦九淵的位置,大概是距離極寒走廊萬米之外的一處地界。但知道具體方向不能代表她此刻就能睜著一雙看不見的眼睛去找了,更何況,他們現在耽擱的時間很有可能在此處的最後一處裂洞也已經移走。


    小璐給她扯了塊衣料蓋在眼睛上避免光線,又在雪地裏踩了一會,突然凝神警惕望向前方。


    “怎麽了?”秋玹憑著感覺微微偏頭。


    “有人來了。”


    身邊人的語氣驟然冷肅下來,秋玹皺眉聽了半晌,隻能細微察覺到一股窸窸窣窣的鞋底碾踩在雪麵上的聲音。


    “幾個人?”


    小璐眯著眼睛看了半晌,“應該是一支團隊,我瞅著這幫人互相之間都認識。五個人,其中有一個瞅著像同行。”


    五個人,其中還有一個行刑官。


    秋玹搭著小璐手臂抿了抿唇。現在光是憑聲音她也無法判斷這些來者實力大概在一個什麽水平上,尤其是隊伍裏的那個行刑官。更何況她現在眼睛看不見,單憑小璐一個人可能很難與之抗衡。


    “如果你現在變身,能走得掉嗎?”


    “估計懸。”小璐大概估計了一下之後實話實說,“這幫人不是正好路過的,我剛才親眼看著他們看到咱之後才過來的,顯然把咱們當目標了,那個同行……手裏還拿著東西。咋整?”


    “別慌。”秋玹舌尖頂了頂口腔內壁,側耳聽著一行人摩擦在雪地上的聲響更近了些。她抬手將係在眼皮上的布料打了個更結實點的結,徹底冷靜下來站定在原地。


    “就你們兩個人啊?”


    一道聲音遙遙傳了過來,顯然是也認定了在這種鬼地方兩個人根本跑不掉,索性徹底放開攤開來講。


    秋玹看不見,來者果然如小璐所說是一支五人的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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