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要錢?”他哼笑一聲,“錢不是問題,你大可直接開一個價給我,沒必要在這裏給我演這一出。”


    這人的全名叫庫金·亞力克山,秋玹幾分鍾之前在那麵牆上族譜中看到過他。名義上是當今還活著的亞力克山中第二代,同時也是族長的弟弟。


    “我是想要錢。”秋玹笑笑,順著對方的話往下說。“你先看一下這傘有什麽問題吧,我到時候好估算著到底該出一個什麽價……畢竟洛蒂是我朋友,我總不能多要‘朋友’家的錢吧。”


    聞言棕發女孩整個人不可置信地僵硬回頭看了她一眼,顯然是想不明白什麽時候成為了朋友這種關係。


    而庫金則是在稍作思慮之後抬眼,也沒有伸手接過遞來的骨傘,隻是老成在在道了一句:“我們可以出三百錢銀子,全款一次性付清,怎麽樣?如果我預想沒錯的話,這筆錢對於你來說應該是一筆巨款,足夠揮霍很久了吧?”


    如果不是現在腳踏在亞力克山本家的土地上,秋玹大概就要當場翻臉了。


    三百錢銀子確實是一筆巨款,對於一個卓爾城在地上工作的普通城民來說,如果她拿到這筆錢不僅可以拿去吃到一頓久違的飽飯,還有相當一部分剩餘來做自己的事情。


    這個庫金顯然在先前這段極短的時間內簡單調查過她的身份,所以現在一臉篤定了秋玹絕對會答應的樣子。因為一個普通地上“有上頓沒下頓”的勞作者拿著這樣的骨傘根本沒用,拿錢換食物才是頭等大事。


    而秋玹知道,十幾天前,紅發還在卓爾城的時候,以一把骨傘五百錢的價格跟第一經手黑商達成交易——這還是那把傘並不是“正品”的情況下賣出去的價格,而且金發黑商亞力克山隻是一個中介人,最終送到買家手上的成貨起碼還能再翻個倍。


    所以庫金所謂的三百錢買一把傘的價,看語氣已經是給了你最大的便利了,實則根本就是在仗著自己的專業欺負外人不懂行。


    聽聞這話後,第一個表現出異樣神情的竟是棕發女孩。她先是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名義上的叔叔,隨後似乎是想到什麽,張了張口,最終卻也一句話都沒說。


    秋玹抬頭看了兩人一眼。


    “三百錢,未免有些太多了吧!”她整理一瞬麵部神情,擺手的動作甚至帶上了點惶恐的味道。“亞力克山先生,我說過了,我雖然缺錢,但也不能這樣欺負人啊!”


    “你說是不是,一把破傘,還是個有問題的傘,竟然給三百錢銀子的價格!這說出去其他人不都要罵我說我貪心,說我欺負人嘛!不行的不行的,我看啊,你就給我五十錢,我直接把傘給你!你說呢,亞力克山先生?”


    對麵庫金的神情在怔愣一瞬之後帶上了點愕然,反應過來之後更是以“真是個傻子”的目光瞥了對方一眼。


    而這下子,在看到秋玹說完之後真的要動手將骨傘以五十錢的價格交出去了,棕發女孩洛蒂抿唇看上去做了極大的心理鬥爭,最後還是實在過不去良心那關,開口道:“哎呀,叔叔同意以三百錢的價格跟你做交易你這人怎麽還反砍價啊?五十錢實在是太……少了,三百吧,還是就三百。”


    她說道後麵語氣連自己聽上去都有些心虛起來,而庫金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也開了口。“對啊,既然你是洛蒂的朋友,她也這麽說了,那你就答應吧。正好,我們也可以……交個朋友,對吧?將來說不定還能幫上忙呢。”


    秋玹也笑了笑,“不行的不行的,太多了,我拿個五十錢就已經很知足了。至於三百錢?三百錢,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這種事情我是做不出來的。”


    庫金:“……”


    洛蒂:“……”


    棕發的男人這才收斂了些許神情認真看了一眼看似義憤填膺的人,他有那麽一瞬間都不確定是這人在諷刺自己還是真的蠢得可憐。但是轉念一想,根據進來大廳之前匆匆看的一眼調查結果,這個叫做阿芙的人是一個月前才剛剛來到卓爾城的,一來就進入了地上的吉瑪府邸工作,一個月以來從未有過什麽異常情況。


    似乎做得唯一一件出格的事情就是去參加了剛結束的暴食大賽入場券發放並且通過選拔,但這也沒什麽,畢竟暴食大賽對於卓爾城底層朝不保夕的民眾來說是最後的希望也不為過。至於拿到了入場券……大概是因為運氣好吧。


    庫金心裏做了一番簡單分析,臉上重新掛上笑意,剛想要開口說什麽,就聽見對麵打斷了他。


    “這樣吧,亞力克山先生。”秋玹動作毫不留戀地將骨傘收攏放在客廳中央那張巨大無比的長桌上,“雖然我不懂,但我是真的對這很感興趣。我還是隻要五十錢就足夠,但是剩下的那兩百五十……能不能讓我留下來一會看看你是怎麽修複這把傘的?”


    “當然可以!”


    脫口而出的是洛蒂,這名心思沒那麽轉彎的女孩從剛才起就陷入一種內疚的情緒當中許久了。聽到秋玹這話當即就越過庫金說了同意,脫口之後似乎自己也意識到不妥,小心地看了自家長輩一眼。


    庫金意味深長用眼神警告了一番,再次回過頭來的時候已然是客道笑意。“好啊,現在的年輕人很少有願意主動學手藝活的了,你想要留下來看當然是好事。”


    他說著,動作十分自然地拿起了秋玹擺在桌上的骨傘,那樣子就像是已然掌中之物的傲然與勢在必得。秋玹頂著洛蒂有些抱歉的目光站在他旁邊,眼睜睜看著這人的神情從泰然自若變成了大驚失色。


    “這是怎麽回事……”


    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用手指皮膚緩緩滑過傘柄的骨架,越摸越不對勁,到後來竟是完全顧不上那一點端著的架勢猛地抬頭看向這邊方向。


    “這手柄上的裂痕是怎麽弄的?嗯,你們誰摔了它?到底是怎麽弄的!”


    “沒人摔,它自己時間一長漸漸的就這樣了。”天籟


    庫金卻像沒聽到這話一樣,搖著頭不斷重複著“不對、不對”,一麵又招呼洛蒂去自己工作室拿工具來。


    秋玹坐在旁邊看著他低頭辛苦鑽研了快有兩個小時的時間,最後,庫金抹了一把幾乎要被汗得濕透的外衫,從桌上抬起頭來。


    他聲音沙啞粗糲,“這把傘不是完全的‘正品’。”


    “什麽,不可能!”洛蒂驚道,“我檢查過好幾遍,這就是正品。雖然我能力比不上您,但我不至於連這都弄錯吧!”


    “不是!”庫金頭也不回地吼道,“好好聽我說的話,這傘是正品沒錯,但是不是完全的正品!它是正品中的‘殘次品’!”


    “……什麽?”


    “洛蒂,你還記得當初大哥從未開發資源區裏找回來的一對牙耳環嗎?用同一個人身上對稱的兩枚前磨齒做成的。”庫金坐在工作椅上目光放遠平視著一個方向,口中道:“當初我們拿到那對耳環的時候都以為那是正品,結果就在一個冬至日,大哥用它傾聽的時候,出事了。”


    三十年前,在距離奧賽爾與一處橫梁之間交錯開來的山口,有一名執法隊的騎士在出任務途中發現了土地底下一處未開發的資源礦。


    這可是個大消息,別西卜包括地上的大小領主對此十分重視,當即急招了一批開采隊伍,準備連夜將那片資源地給挖出來。


    挖到一半的時候,亞力克山當時的族長,也就是庫金的大哥,冒著性命危險去找了別西卜,請求他立刻停止對於那處資源區的開采。


    “我‘聽’到父神的怒火了。”當時亞力克山的族長這麽說道,“就在這個冬至日,就在從礦區帶回來的這對牙骨耳環了,我親耳聽見了父神在警告我們不能繼續探索下去。”


    沒錯,當時的族長作為開采小隊所需的技術人員,一同跟著去開發現場了。不過幾日就從挖出來的礦裏找到了那枚人骨製品,並帶回了家族做好萬全準備在即將來臨的冬至日“聽神”。


    沒有人知道在那個冬至日的時候族長具體聽到了什麽,人們隻知道族長從暗室裏出來的時候,整個人瘋瘋癲癲地口中不斷重複著“災難要來了”。


    隨後一個沒看住,他就單槍匹馬地去找到了別西卜。當時的別西卜在麵對一個“叛道者”的瘋言瘋語的時候,唯一的反應就是讓人把他綁回亞力克山家。


    沒人聽族長的話,資源區的開采還是在日複一日地進行著。終於有一天“災難”真的來臨了,隻不過這場所謂災難並不是預言中的父神怒火之類的,而是在即將完工的那一天,一個渾身裝滿黑火藥的人舉著火把衝進了已經清掃出來的礦洞。


    整片資源地都被炸沒了,甚至包括相連的一處乙級橫梁,也在搖搖欲墜中轟然倒塌。


    後來人們從爆破的廢墟裏找到了一根還算完整的手指,那根手指異於常人,隻有一根骨節。卓爾城隻有亞力克山的族長是長著這樣的手指的,於是人們確定了那個以自毀破滅整片礦區人的身份。


    為了自保,亞力克山新上任的族長宣布他們早就已經跟死去的族長劃清了關係,前族長早就瘋了,因為他當初得到的那對人骨飾品是“殘次品”。


    亞力克山們連夜比對了將前族長害死的人齒耳墜到底跟以往的那些“正品”有什麽區別,終於有個新一代的年輕人發現了端倪,他發現那對耳墜竟然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吸收活人的“氣”。


    雖然很細微,如果不是早就有心理準備的話正常人根本就發現不了這一點。


    於是為了驗證這個猜想,亞力克山們花了點錢去黑市買了個死奴,將那對耳墜戴在他耳垂上一直戴著不摘下來。每天這個人就跟其他奴隸一樣幹著同樣的活吃著同樣的泥巴湯,長期以來竟跟常人並沒有什麽不同。


    但是一年後,當初參與這件事的亞力克山再次在工廠見到那個奴隸,他已經整個人像被吸幹了的人皮一樣癟下去,隻剩下外麵的一層軀殼在維持活動。


    又是一年過去,奴隸徹底“死”了。他躺著的那張床都已經臭到幾米外都能聞到,他每天不吃任何東西不喝一滴水,整個人就像是一張人皮癱在床上。


    所有人都覺得這樣的“人”不可能再活下去,但是這個“人形”卻又是的的確確心髒還在跳動的。


    他們感到不可思議,於是也沒有將耳墜取下來,也沒有交任何人去給那個奴隸送東西吃。就這樣又過去了一年,躺在床上的人形依然還活著。


    等到進行實驗的下一步,那個青年終於將耳墜從人皮上摘下來的時候。噗嗤一聲,躺在床上的東西徹底化為一灘惡臭無比的灰,風一吹將房間裏弄得到處都是。


    而這一切都是“逼瘋”前任族長的那枚人齒耳墜帶來的。


    亞力克山們當然不可能再把這種邪門的東西當做是“正品”,但是除了會吸收活氣之外,這飾品本身從任何一個角度都挑不出一絲毛病來,又不能昧著良心說它跟外麵的那些仿製品一樣。


    於是他們將此稱為“殘次品”。


    事實上,庫金告訴秋玹的故事並沒有那麽詳細。畢竟是一個外人,他隻簡單提及了一下殘次品邪門的事情,後麵詳細的那段還是洛蒂悄悄告訴她的。


    根據之前的種種事情就可以看出,這個亞力克山年輕一代的女孩還是沒有第二代那樣狗,終究仍保留著一分天真善意或者可以說是“良知”。


    幫著叔叔騙人也好,故意欺負不懂行的人用五十錢這種離譜數字交易也好,特別是在之前這把骨傘“殘次品”因為自己的疏忽帶在秋玹身上好長一段時間,她可能覺得自己也有點對不起秋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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