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玹在祠堂外站了一會,手下意識地隔著口袋摸裏麵的醜陋吊墜,在確認無誤後莫名鬆了一口氣。


    她將手掌貼在窗戶上輕輕敲了敲,“你先別哭,不是我不想救你,但是現在不是時候。你知道的吧,我們這支考古隊是有任務在身的,所以即使現在把你救出來也不能出村,如果你願意再等一會的話……”


    “等?你還要我等到什麽時候,等到我被人綁著去結婚嗎?!”突然間,僅隔著一層窗戶,江嵐景聲音由開始的痛苦哀求轉變成了一種淬毒怨恨,聽上去似乎是連帶著秋玹也一起恨上了一樣。


    “我求到現在,等到現在,來見我的人統統都帶著借口!什麽有任務在身,什麽顧慮大局,全都是借口!你們若是真有心想要救我,哪裏會有那麽多顧慮,嗬嗬嗬……我知道,我知道的。你們就是害怕,你們擔心見到新娘之後會被鬼盯上,會為自己招來不幸!直說你害怕不就好了,用不著費心思說謊話來哄我!”


    秋玹:“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們這些人的心思,那為什麽還要等在這裏,為什麽現在要回應我的話?”


    裏麵驟然安靜了幾秒。


    “……我隻是不死心。”女聲哽咽著,聽上去可憐而脆弱。“莫名其妙地被綁到鄉下來,莫名其妙與一個陌生人結婚,我怎麽甘心啊……你救救我,隻要你想,你就一定能救我的,對嗎?”


    “我要怎麽救你?”


    “打開窗戶,救我出去。”


    打開窗戶……嗎。


    秋玹站在祠堂外,與房間裏的可憐新娘麵對麵站著,彼此視線好像就阻隔著一扇窗戶對視。驀地,隨著內裏新娘細碎而絕望的哽咽愈發清晰,她好像受到了什麽蠱惑一般,朝著窗柩伸出了手臂。


    “救救我吧,救救我……我好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啊……”


    “救救我……”


    一隻手臂驀然搭在秋玹已經碰到窗框的手上。


    她愣了下,好像幡然醒悟那般回過頭,發現攔住她的人竟然是米莎。


    “不要相信那女人的話。”米莎不帶什麽情緒地看著她,眼中銳利光芒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是前幾日那個打一拳就能哭好久的新人。


    秋玹挑了下眉,“你是什麽時候來的?”


    “剛來不久。”米莎言簡意賅,“快要天黑了,我們最好還是先回去。”


    “不要相信她!”祠堂裏驟然傳來江嵐景淒厲而有些畏懼的尖叫,“她不是‘人’!我能看得見,你千萬不要跟她走,快要天黑了,她不能進祠堂,你趕緊進來躲躲!”


    米莎皺了皺眉,看著秋玹,卻未曾出言辯解些什麽。“我說了,天黑了,不要相信那女人的話,我們趕緊回去。”


    不是錯覺,天黑得越來越早了。


    早在來金林村的第二天秋玹就有種這樣的預感,原先可能是遵循相對正常的白夜交替速度,但是隨著他們這些人進村之後,太陽落山的時間越來越早。


    按道理說,現在這個時候,在第一天可能才剛剛到下午,但是現在天色看上去已經十分不妙了。


    很難想象,照這個速度下去,如果有一天太陽不會再升起了,會是怎樣一副景象。


    秋玹慢慢回頭,看向正在盯著她看的米莎。“你能告訴我,那天在地下的墓道,自我們分開之後一直在喊我名字的聲音,是你嗎?”


    米莎神情似乎是有些古怪,但緊接著,她竟然咧開嘴角朝秋玹笑了笑,那笑容在逐漸黯淡下去天色的陰影下,顯得詭譎莫名。


    米莎說:“是。”


    “你聽見了吧,她肯定不是‘人’!”隔著一層窗戶,江嵐景使勁拍打著窗框試圖讓她回心轉意。“快要來不及了,你現在就算跟她回去也肯定沒時間走回去的!你趕緊進來啊,千萬不能跟她回去!”


    秋玹收回視線,“走吧。”


    江嵐景語氣激動:“你瘋了!你會後悔的,那女人不是人!現在還有機會,你快回來!”


    秋玹跟著米莎往太陽消失的位置奔跑,在她們身後,那扇焊絲不動的窗戶縫隙中,一雙眼睛怨毒地盯著她們。


    ……


    “你為什麽選擇我?”米莎跑在秋玹身邊,她的速度絲毫不遜色於秋玹,甚至有種她還沒使出全力的遊刃有餘感。“你不是懷疑我是反叛者嗎,剛才怎麽想都是那女人的話比較可信吧。”


    “其實我一開始沒懷疑你是反叛者,”見跑在旁邊的米莎挑眉,秋玹頓了頓。“我懷疑你是混在行刑官隊伍裏的原生世界的原住民,或者說不是人,是地底下的那隻醜鬼。”


    米莎:“……”


    從昨天起就一直大寫著冷漠的臉上終於扭曲一秒,米莎幽幽轉過頭,又開始模仿那日墓道裏的那聲音喊著:“阿芙……你就沒有想過,萬一你的猜想是對的呢?”


    “萬一是對的,我也必須選擇跟你回去,因為我不可能選擇正麵對上那個新娘。”秋玹理所當然,“拜托,那個新娘一看上去就是拿的厲鬼複仇劇本,我要是聽她的進了祠堂,我怕是當場結束這場試煉。”


    米莎沒有說話,隻是哼笑了一聲。


    “其實我還是在懷疑你的,但是現在我覺得……是那個瞎子?”秋玹話語頓了一下,在兩人極速奔跑的相反方向,她看見之前碰見的拉著陰間琴法的瞎子抱著他的破爛弦琴晃晃悠悠地往已經暗下來的區域走去,街邊家家戶戶的門都已經關上了,不可能會有人放他進去。


    “喂!天快黑了,你趕緊回家,別在外麵了!”


    出於對之前瞎子告訴她線索的報答,秋玹在跑動的過程中還是喊了一聲提醒。她怕對方很有可能是看不見天色的變化,誰想到那個相反方向的背影這會卻好像又聾又瞎,腳步不停繼續往黑暗裏走。


    “別想了,他沒有住處。”


    米莎隻往那個方向瞥了一眼就不再看了,“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麽天天坐在路邊拉琴。不過,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聽別人說他好像每個晚上都會在村裏遊蕩,但是他卻活到了現在。”


    說著,米莎就搖了搖頭。“我要是你,與其有閑心管別人,不如擔心擔心自己怎麽辦。”


    也是,太陽消失的速度遠遠大於她們跑動的速度,照這樣下去,在天色徹底暗沉下來之前,兩人是到達不了住所的。


    米莎手腕動了動,掌心裏徑直出現一枚巴掌大小的飛行器。


    那波動無疑是熟悉的,也是每個去過絕境的行刑官都會擁有的。


    隨行空間。


    秋玹搖頭笑了笑,這下心裏最後的一點疑惑徹底不見了。


    “對了,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米莎先把秋玹綁在飛行器上,再自己擠進她臂彎做出一副弱小新人被抓在手裏帶回來的樣子,聞言道:“說。”


    “你跟那個光頭男人是之前就認識嗎?”


    米莎:“不認識。”


    秋玹徹底明白了,“演技不錯。”


    “承讓,生活所迫。”


    “你準備什麽時候動手?”


    “今天晚上吧,你睡覺,我自己解決。”米莎按了按指骨,“你不是昨天晚上沒睡嗎,那今天必須要入夢了。哦對了,你逼我進廟這件事情我還沒找你算賬,先欠我一次吧。”


    秋玹笑了笑。


    有了加速飛行器——雖然這玩意名字叫做飛行器實則就是一竹蜻蜓全靠秋玹臂力吊著兩個人的重量吊在它下麵飛——她們還是在最後一點時間裏趕回了住所。


    一下地,米莎戲精本能上身,哽咽著拉著秋玹的手跟她說謝謝,多虧了她才能活下來,看得葉情一臉茫然。那個負責帶新人的光頭男人則沒有那麽好說話了,動作極其粗暴地扯著米莎手臂拽過來,當著人群麵就吼著“不是說了不要到處亂跑惹麻煩,當初就該直接殺了你!”


    米莎極其大聲地抽泣了一聲。


    秋玹:……嗐。


    米莎不是新人,相反,她是個久經曆練的老手了。如果不是單純愛玩想要給自己加戲,老手在試煉場裏裝新人無疑就隻有這麽幾種情況:扮豬吃老虎、有仇敵在同一場試煉所以偽裝起來、不讓人注意集中在自己身上、或者,迷惑隊友降低警惕。


    一般來說迷惑隊友降低警惕的做法適用於競爭敵對的試煉場,然而這場試煉擺明了是行刑官之間共同利益合作完成的,沒有理由要誤導隊友。


    除非,隊友有別的身份。


    比如說,不懷好意混在人群裏的“鬼”。比如說,反叛者。


    反叛者跟所有人利益相悖,有著不一樣的主線任務,通常是殺掉所有同行隊友自己獲勝。現在局勢下,米莎展現在她麵前的所有“疑點”,都在將米莎指向反叛者的位置。但是如果說,米莎不是新人,墓道裏也好,之前秋玹故意表現出被新娘蠱惑要打開窗戶也好,米莎都在救她。


    昨天晚上米莎被硬逼進廟裏看到的,也是那尊男相佛。


    米莎不是反叛者,那她所做的所有疑點,就都是在替一個人背黑鍋,被推出來吸引注意。


    最後一個問題,她到底認不認識光頭男?


    認識,代表他們兩個人是一起的,是在最開始就表演出來迷惑其他行刑官的,但米莎說,不認識。不排除她在說謊的情況,但是這個謊言沒有什麽意義,因為說了今晚動手,那麽過了晚上真相就會被驗證。


    不認識,則代表,那個光頭男人的身份,隻有可能是反叛者。


    米莎猜到了這事實,所以在一開始就裝成新人來迷惑試探。現在不知道她是使用了什麽方法能夠提前知道一場試煉裏存在反叛者的身份,不過如果猜錯了這場裏其實沒有反叛者也沒有什麽關係,光頭男人一開始就在撒謊想要坑害隊友,這樣的人對於隊伍百害無利。


    秋玹看了這邊一眼就收回視線,米莎這樣經驗豐富行事果斷的老手根本就不需要她去擔心。現在的主要問題還是葉情那邊怎麽樣了,今天下午的時候陳鳴有沒有去裁縫鋪。


    沈驚雪朝她使了個眼色,意思是現在人多眼雜,等會晚上再交流。


    經過了上午剝皮人的屍山血海,以及下午部分人又去村裏自找不痛快,這會大多行刑官都表示早點休息明天再說吧。這一天裏一共死了一名行刑官與兩名學生,目前為止學生的數量還剩下九個,行刑官則從十四人減到八人。


    如果今晚米莎不失手的話,就是七人。


    今天晚上剩下的人同樣分成兩堆,一間房屋裏四學生四行刑官,還有一間五學生四行刑官。


    秋玹四人小隊同樣分在一起,於是四個人明目張膽趁著學生去洗漱撐了個隔音屏障出來,討論著今天下午的經曆。


    “陳鳴下午確實去裁縫鋪了,她手裏也的確有求佛求來的紅布。”因為葉情跟進去被發現的概率太大了,而兩個人數量太多也有可能暴露,所以隻有沈驚雪一個人跟著陳鳴追到了裁縫鋪裏麵。“隻不過我總感覺,那老頭的態度很奇怪。”


    沈驚雪摸了摸下巴,“明明之前是他一直說什麽要紅布做嫁衣,但當陳鳴真的把布拿到他麵前的時候,他看上去又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他們後麵還吵了一架,哦,是老頭單方麵罵陳鳴,陳鳴就抱著手臂一聲不吭。”


    “不過最後老板還是把布拿走了,最後出店的時候陳鳴臉上表情不是很好看,我看到的就是這些了。”


    想起了什麽,沈驚雪臉上表情不是很好看。“說真的,我就從來沒碰見過真討人厭的老頭。長成一副那種樣子也就算了,後來等陳鳴出來了,我又假裝是路過進他的店去看,結果他竟然把我給趕出來了!”


    “沒有紅布進我的店做什麽?”裁縫鋪老板一雙墜在鬆垮皮膚上突出的眼睛瞪著沈驚雪,顯得有些悚人。“趕緊滾趕緊滾!都走開,所有人!”


    “我要開始做嫁衣了。”


    他這麽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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