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紅如同燒灼起來的布料鋪在被炸開的洞口,秋玹眼睜睜看著蜿蜒血流滲透進布料裏,將整張紅布都浸濕在裏麵。隻是因為其原有顏色濃烈得沾染不了任何色彩,此時看過去依舊是燒灼一片,隻是由幹透轉為浸濕罷了。


    怎麽,那邪神給的紅布也堵不住這血口嗎?


    秋玹反手一刀揮擊在身側想要偷襲的剝皮怪物脖頸上,在四周一片火海屍山的煉獄中聽到一聲淒厲的慘叫。


    又有一個學生死在了惡鬼的剔骨刀下。


    原本行刑官隊伍分為兩隊來保證學生們的安全,但如今事態發展至此,逐漸變得誰也顧不上誰了。秋玹不清楚如果主線任務徹底失敗了會迎來怎樣的結局,想來也不會得到什麽善終。


    這些來自地底從血液中誕生的東西,它們想要的就是皮啊,到底是哪個步驟出了問題?


    還是說,紅布的作用其實不是用於此處的。


    秋玹揮舞雙刀,腳步不離那口看似被堵住實則汨汨血液還是在滲透過布料向外冒出的洞口,一心兩用想了一會,在付出臉頰同樣因為分神的緣故被剔骨刀破開一道血口的代價之後,她停下了腳步。


    一把將覆蓋在徑口上方的紅布掀起,這下子最後的阻礙也消失了,底下湧出血液的速度呈幾倍速遞增。壓力驟增的人們對著這個方向大聲漫罵些什麽,秋玹隨手一伸捉了一隻身形矮小的怪物過來,一把將紅布塞進了它懷裏。


    那渾身血紅的東西似乎是怔愣一秒,緊接著喉管裏又發出那種冒著血泡的氣音,連手裏握著的剔骨刀都不要了,欣喜若狂地捧著紅布震顫起來。


    它的動作引來了四周的其他怪物,那些東西一擁而上淒厲叫著又要開始爭搶紅布,秋玹就守在那隻懷裏抱著布料的剝皮惡鬼身邊,儼然一個保護者的姿態。


    “大家圍過來,一定攔住它們!聽我的,趕緊的!”


    他們那支四人小分隊的其他三個人是率先相應號召的,隻除了葉情能力終究還是不足了點,一時半會被圍困在屍堆中還過不來。秋玹讓她就待在原地自保要緊,一邊又朝離得近的幾名行刑官吼。


    “讓它把布穿上去,你們攔住那些撲過來的怪物!”


    “這不是那個女邪神手裏拿著的紅布嗎!你怎麽會有,你到底知道些什麽!”光頭男人也朝她吼,秋玹反手一槍打在他腳下,脾氣極差道:“想活命就趕緊滾過來!”


    當然了,至於那槍原本是對著身子的,為什麽打出去會打到幾步遠的腳下,這就要問槍法鬼才是怎麽做到的了。


    全自動瞄準連發無限機械槍,嗬嗬。


    秋玹收槍翻了個白眼,堅決不肯承認是自己的問題,把原因歸結於武器鋪老板賣假貨上麵。


    一開始,有了至少是沈驚雪跟秦九淵的加入,周圍一圈暴動起來的怪物也很難靠近一步。隻是漸漸地,隨著那處於中心的那隻幸運兒開始扯著紅布往自己身上套時,一時間所有由血液中誕生的惡鬼都開始沸騰了。


    它們齊齊轉動著血糊的麵皮,麵上就是兩個血洞代表眼球的眼睛直直盯著那一小塊方向。再也沒有一個繼續執著於提著剔骨刀剝活人的皮了,在場所有誕生出人形的怪物喉管裏發出淒厲嘶鳴,一齊朝著中心的方向奔來。


    這下子也用不著秋玹再喊人,其餘行刑官們自動靠過來想要在身後進行補刀了。


    穿他媽快點啊,你商場裏試衣服嗎!


    如果不是語言不通,秋玹就要回頭朝那隻被選中的怪物吼了。她持著雙刀,猙獰著臉色守在那東西身邊,四周一層層堆積起來的想要蜂擁而上怪物屍體愈發觸目驚心。


    快要頂不住了。


    她眼角餘光瞥到那被炸出來的洞口底下血流湧出速度越來越快,一隻隻不可計數的剝皮惡鬼從血液中誕生,無一例外全都朝著那個正在“試衣服”的幸運兒湧過來。


    就好像它們寧願這件紅布再像之前無數張人皮一樣被爭搶撕碎扯裂,也不願意這個群體中的任何一個穿上它。


    “那個男的,你讓開!”


    一道粗獷低聲吼道,眾人定睛一看,是那個叫做喬爾吉的來自高層位麵的壯漢,此刻手裏扛著一台眼熟的激光炮筒,徑口直直對著人群的方向。


    “要死啊你,別隨便炸!”就站在炮口前的那名行刑官手忙腳亂推開距離,“到時候要是再炸出幾個地下的血池來,我第一個剝了你的皮給這些怪物們穿!”


    喬爾吉猛男怒吼,“我心裏有數,你趕緊讓開!”


    秋玹毫不心疼又往地上砸了幾個牙仙布偶,操縱著它們拎上那隻大小姐換衣服的剝皮怪物,在刺眼白光到達眼前的一瞬間跳離了這個範圍。


    喬爾吉的那枚火炮,不知道是他自己高階位麵的產物還是什麽試煉場的獎勵,確實還有兩把刷子。隻見白光籠罩範圍之內,滋啦滋啦皮肉燒灼的聲音響起,有很多怪物甚至連嘶啞難聽的嘶鳴都沒有發出來,瞬間化為一具焦黑的肉幹。


    那個最先罵人的行刑官不再漫罵並且讓他“再多來幾次”,喬爾吉重重哼了一聲,道:“有冷卻期,一天隻能使用一次。”


    行刑官又開始罵人。


    這邊秋玹帶著一眾布偶化為的人形遠離那片區域,他們暫時平和了一會,緊接著又被密密麻麻瘋狗一樣撲上來的惡鬼弄得頭大。


    秋玹那把子母雙刀上已經結滿了一層厚厚的血汙,她再一次重複著不知重複了上千次的動作揮刀,回頭瞥了一眼那隻還在穿衣服的惡鬼,突然惡向膽邊生。


    在周圍人甚至都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她一隻手後伸徑直握住了紅布的一角,在剝皮人威脅警覺的低吼聲中手腕向左打結最後一抬,直接替它把“衣服”穿上了。


    幸運兒惡鬼:“……”


    親眼圍觀了秋玹幫惡鬼穿衣服的行刑官:“……”


    隨著那大紅布料的最後一角披了上去,一瞬間,四周所有圍著的剝皮惡鬼全都身形一震。緊接著,它們紛紛扔了手中的剔骨刀,通體猩紅血肉模糊的臉上好像是出現了一種類似於恐懼的表情。每一隻都是如此,除了那個穿上“衣服”的幸運兒。


    它們突然集體跪在了地上,就在眾人嚇了一跳以為是要搞什麽邪惡祭祀活動的時候,有一個眼睛毒點的行刑官喊了一嘴,他們才發現那些惡鬼不是跪下去,而是全體被砍斷了兩截小腿,無法控製地“跪”在地上。


    數以萬計的惡鬼開始啼哭起來,那哭聲怨毒而淒厲,聽得所有人都想捂耳朵。而正是它們怨恨的目標,唯一的那隻幸運兒,穿上了衣服站在高位,緊接人們發現,它整具身體開始發生變化。


    暴露在外血肉模糊的肌肉紋理上,逐漸覆蓋生長出了一張皮。


    一張完好的,帶點粗糙的,但卻是真真正正的,人皮。


    幸運兒喉管裏冒著血泡的氣音都開始變了,聽上去像是個牙牙學語的幼兒。比起那些被砍斷小腿的惡鬼來說,它身形逐漸開始拔高,由一副矮小佝僂的模樣漸漸往正常人類體型發展。


    人們不知道這樣的變故到底意味著什麽,但現在好消息是,地上幾乎積了一層血灘的血液中不再誕生出那種剝皮人。而剩下的那些惡鬼,也全都丟了刀失去小腿,看上去沒有進攻的能力了。


    秋玹眯著眼睛看唯一的那隻幸運兒變人,她總覺得,那張逐漸生出皮膚五官的臉,看上去有些眼熟。


    “你們記憶中見過這個人嗎?”她轉過頭去問四人小分隊,沈驚雪想了半晌,有些猶豫地搖搖頭。


    不應該啊,在這種鬼地方,正常情況下她會覺得一個人眼熟,要麽就是那人是之前試煉場或絕境碰見過的行刑官,要麽就是擦肩而過沒有姓名的原住民。


    秦九淵手指碰了碰她肩膀,輕聲說了五個字。


    “裁縫鋪老板。”


    一邊葉情猛地瞪大眼睛。


    秋玹驟然醒悟,這種來自於五官的相似感並不是完全屬於同一張臉上的,加之那個之前也就見過一麵的老頭長相實在是不敢恭維,獵奇程度方麵在一定情況下影響了記憶判斷。


    又皺眉看了半晌,沈驚雪也隨之倒吸一口涼氣。


    “我就說!不過現在也是聽你說起才會聯想到老板身上的,不然在沒有點明的情況下誰會想到這個變人進化失敗的東西跟那個老棺材長得像。那個老板,其實我都記不清他的五官模樣,他太像是一具……怎麽說呢,人皮架子?”


    確實。


    秋玹想到之前見過一麵的裁縫鋪老板,臉上的皮膚一層層耷拉著,像是一幅骷髏骨架上掛著的人皮。而此刻眼前由剝皮惡鬼轉變而成的“人”,雖然穿上了紅布化為的皮,也一副衣服尺碼不對鬆鬆垮垮套了一層皮在身上的樣子。


    那“人”動了動脖子,骨節處似乎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響。


    接著,他將頭轉過來,渾濁眼球僵直了一會,臉頰處鬆垮的人皮上拉出無數道溝壑,對著秋玹,扯出一個悚然的笑來。


    秋玹:……就衝這個,我確定他就是那裁縫鋪的老頭,說啥都不好使了。


    葉情半攔在她身前掏槍對著那東西,新生而成的“人類”卻並沒有想要找他們麻煩的意思。他邁著完整的兩條腿,踩過地麵上積攢的密密麻麻曾經同類們的屍體,目不斜視往樹林中走。


    一個失去小腿跪在地上的剝皮人垂著頭從地上摸了一把剔骨刀,在“人”途徑的一瞬間,扭曲著臉直起上半身就往他身上刺了過去。


    大片血幕落下,惡鬼零碎的屍體與染成血色的土壤混在一起,再分辨不清了。


    那新生的“人”看到這一幕似乎是開心極了,嘴角上扯的弧度越來越大,甚至快要超過耳根範圍。就算他身上披著的人皮再鬆垮,秋玹都有一種麵皮要被他自己扯裂了的錯覺。


    他拍著手,高高興興地像個真正的少女一般踏小碎步跑跳,隻不過這個“少女”的小碎步每落下一次地上就多了具被踩得稀爛的剝皮人屍體,不過多時地上跪了一片的惡鬼統統化為血泥。


    那“人”臉上維持著悚人而快活的笑,轉身消失在了樹林裏。


    最後的那一眼,秋玹看見了,在新生而出“人”的背上,趴著一雙熟悉的眼睛。


    ……


    “今天多虧了你,我替這裏所有活下來的人謝謝你。”


    突然間,陳鳴走過來這麽說了一句,而有她的話一帶頭,剩下的那些仍在心裏不爽於秋玹獲得了紅布那樣的關鍵線索的行刑官也就不便再多言,至少是明麵上。


    這番言辭挑不出任何錯,甚至顯得陳鳴親和虛懷,但是隻有她知道,陳鳴手裏可是還有著一匹紅布的。


    秋玹朝她假笑著,說:


    “嘔。”


    “……”


    在眾人提出讓那堆積攢在地上的屍山血海從哪來回哪去的時候,秋玹扶著一棵樹在嘔吐。事實上她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一個奇跡,在不知道灑完了多少從學生那裏拿過來的清涼油之後,特別是再一看地麵上那厚厚一層積著的碎肉血糊,秋玹徹底放飛,以一己之力又讓這片不堪入目的土地上多了一灘不堪入目的東西。


    秦九淵瞪著沈驚雪,意思是再讓他燒符灰水,後者愛莫能助搖了搖頭,道:“喝過一次之後她的身體會產生抗性,現在即便是再喝也不會起什麽作用了。不過我也奇怪,按道理來說憑我的符水,喝過一次就應該沒問題了啊,為什麽還會有這種情況?”


    另一邊,還算是有最後那麽一丁點包袱不願意讓眾人看著她表演嘔吐的人撐著樹緩了一會,在背對人群目光的角落裏,神情似乎是有點古怪。


    秋玹吐完了,一手按在自己肚子上,如臨大敵盯著地上那灘不是很美妙的東西。


    她肚子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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