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側的景物飛速掠過。


    改裝摩托的速度極快,甚至快到不像是這個窮鄉僻壤地方能夠掌握的科技水平。在這樣的速度下如果強行跳車,而且現在在“夢”裏秋玹又是個普通人體質,大概率會當場去世。


    秋玹眯著眼睛看向四周的景物,這裏依舊是金林村,相對眼熟的小路建築也沒有發生什麽明顯變化。但問題是周圍實在是太黑了,而且她剛到一天也沒法完全摸清村裏的路線,所以暫時分辨不出來這裏是哪裏。


    她現在睜著眼睛都看不清眼前的路,而這幫騎著摩托車的村民竟然敢在這裏飆車。


    怪不得昨天晚上那個村委主任要罵他們。


    秋玹動了動手腕,還算安心地感受到那把順手藏起來的繡花剪刀還夾在衣袖裏。隨著行駛時間越來越久,眼前一片黑魆魆的景物開始開闊起來,她原本看著還不太確定,直到夜色下,那座稱得上碧瓦朱甍的建築映在她眼前。


    今天下午秋玹剛剛去過那個地方,廟堂。


    那麽也同樣意味著,她第一次從棺材裏醒過來的那個地方,根本不是廟裏新布置出來的成親禮堂。


    幾人將車停在廟前隔了幾米的位置不敢動了,紛紛下車選擇走路。一個頭戴防毒麵具的村民將秋玹從改裝摩托上解下來,不同於綁上去時候的粗暴,他現在的動作幾乎可以稱得上小心翼翼。


    秋玹一步一步走得極慢。雖然能夠感受到手腳上仍舊保留著的被長釘貫穿的傷口較之昨天晚上已經好了很多,但那傷依然是存在的。那些防毒麵具似乎也是心裏清楚這點,但難得沒跟她計較,就這樣押著她走。


    幾個人簇擁著她往廟裏去,秋玹大概在心裏盤算了一下現在拿著剪刀跟他們硬碰硬的勝算,在眼角餘光瞥到角落裏的什麽東西時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紙人,密密麻麻的紙人。


    身型身高與活人無異,甚至給人一種它們正在呼吸的毛骨悚然。每一張臉上都塗著厚重慘白的脂粉,臉頰兩側誇張的腮紅像極了之前那個滲人媒婆。


    那些等人高的紙人靜悄悄地站在了廟裏的幾乎每一個角落,也不說話,就這樣無聲地看著秋玹。每走一步路,它們脖頸就僵硬地轉一格,鮮紅的嘴角上咧著死寂看著她。


    如果不是因為走在廟裏不知道口無遮攔會發生什麽,秋玹就要罵人了。


    而周圍押著她的那些頭戴防毒麵具的村民,卻好似根本就沒有看見盯視著他們密密麻麻的紙人,隻是兀自加快腳步往廟堂中心的位置走,就好像晚一點廟裏就有什麽東西會吃了他們一樣。


    秋玹被這種驀然加快的速度帶的腳踝上傷口又要裂開,她暗罵一句,還是沒有吭聲。


    他們行進的方位就是白天秋玹他們去過的那個大殿,供奉著佛像的那間。


    想起來下午時沈驚雪說的看到的佛像不一樣,神像是活著的那件事情,秋玹臉色有些不太好看起來。防毒麵具把她押到大殿門口就死活不肯上前了,雖然隔著麵罩看不清他們臉上的神情,秋玹總覺得,他們這些人對於這座廟是懷有深層恐懼的。


    為首的那個村民強行按著她的手讓她推開大殿的門,緊接著一把將她一個人推了進去。


    “記住,進去之後拜神像,一定要虔誠。”


    門在身後被鎖死了。


    死寂幽暗的廟堂裏,秋玹幾乎可以聽見自己吞咽了口口水的聲音。


    她在心裏祈禱不要一轉頭就看見那具“佛”正對著直直盯著她的臉,深吸一口氣,她緩緩側過了頭。


    是那個女“菩薩”!


    那一瞬間她手臂上寒毛瘋狂豎起,腎上腺素飆升,至此,秋玹終於體會到了沈驚雪所說的“神像是活的”是什麽意思了。


    那女相的菩薩一點都不像是菩薩。


    她手裏攥著一塊鮮紅的布料,那布料是全身上下色彩最明豔的一塊區域,幾乎要將渾濁的夜色都燒灼起來。見秋玹看過來,“菩薩”大半部分是眼白的眼睛在眼眶中快速轉動了起來,隨著她的動作而移動,原來慈悲相下垂的嘴角上拉,扯出一個毛骨悚然的笑來。


    她就蹲在原本屬於金光佛的神龕上,滲人地朝秋玹笑。


    明明今天下午看到的還是那尊男相的佛。


    秋玹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懷念起下午看到的那具正經慈愛無比的佛像來,她背著手拔出袖口裏的剪刀,一邊摸索著除了進來的大門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地方可以離開這座廟堂。


    她現在根本不可能在“她”手裏活下來,幾乎是必死的局。


    那“菩薩”蹲在神龕上歪了歪頭,喉管處開始發出一種類似於蟲類翕動發聲的“咯咯咯咯”聲音來。秋玹被她咯得頭皮發麻,幾乎自暴自棄地想要跟她對著“咯咯咯”起來。


    神像開始動了。


    高大的女“菩薩”一點一點從供奉的神龕上麵爬下來。爬就真的是字麵意義上的爬,她似乎是沒有直立行走的能力,此時正像是一隻節肢動物一樣靠著高高聳起的手肘關節帶動著爬行。隻是這樣她的速度依舊很快,活像是巨大的蜘蛛,沒一會功夫就到達了秋玹麵前。


    “記住,進去之後拜神像,一定要虔誠。”


    千鈞一發之際,為首村民將她推進廟裏時說得話又重現腦海。先不論他是不是在說謊,秋玹在心裏罵他也不說清楚是拜哪個神,況且無論怎麽想,都應該是拜下午那個金光萬丈的慈悲男相佛才靠譜吧。


    誰家供奉的神像是長成這個樣子的,要是拜這種佛還不得死無全屍!


    女“菩薩”詭笑著滲人麵孔近在咫尺,秋玹硬著頭皮睜著眼睛不動,咚的一聲雙膝著地。


    虔誠虔誠虔誠虔誠……


    媽的。


    “願您保佑您的信徒,惡緣遠離,平安喜樂。”


    那從喉管裏振動發聲的咯咯聲似乎是停止了。秋玹克製住自己視線低垂在地上不去抬頭看,驀地她肩頭一重,那突如其來的重量不是很重,卻幾乎要壓得她低喊出聲。


    伴隨著一陣翕動褪去,四周沒有動靜了。


    又等了一會,秋玹終於抬起頭來,隻見那神龕之上空無一物,半大的廟堂裏再無一尊佛像的蹤影。


    她抬手,那披在她肩膀上的,是一塊比鮮血還要濃稠的血色布料。


    ……


    朱莉睜開眼睛。


    果然,如隊伍裏那個叫做“阿芙”的女人所言,她再一次回到了那個昨晚未繼續下去的“夢境”。


    朱莉從禮堂冰冷的地麵上站起來,昨天晚上的時候,她好不容易花了大力氣才從棺材裏麵出來。哦對,那長方形的東西叫做“棺材”,這還是她來到這個位麵試煉場之後才知道的。畢竟在他們那個發展超前的原生世界沒有人會用到棺材,人死了就直接由機器轉化變成工業養料,工業養料可以用作建築製造與發明,這樣最大程度盡到“物盡其用”,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永生”。


    從棺材裏掙脫就幾乎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精力了,所以昨天晚上,她後半段一直休息回複體力昏昏沉沉地連什麽時候醒過來了都不知道。現下朱莉又靠坐了一會,站起來卻發現那隻公雞一直立在地麵上用那隻尖利的喙嘴對著她。


    朱莉感到不舒服起來,她同樣不認識這種動物是什麽品種,但這並不妨礙她的厭惡。


    公雞歪了歪脖子,突然雞冠一振開始仰著脖子啼叫起來。


    朱莉嚇了一跳,反應過來連忙拖著自己被長釘貫穿的手腳撲過去死死握著雞脖子。翅膀羽毛掉落,公雞開始劇烈掙紮起來,本來傷口就抽著疼,這下朱莉更是沒耐心與一隻畜生周旋,手掌下了死力一握,溫熱血液迸發。公雞腿抽搐兩下,逐漸不動了。


    她一把甩開尚且溫熱的屍體,嫌惡地將雞血擦在自己身上套著的血紅嫁衣上。緩了幾口氣,由於昨晚已經大概將自己身處的禮堂打量過一遍了,她現在準備離開這裏。


    畢竟也是個經曆過幾場試煉的行刑官,朱莉這會留了個心眼,分別在唯二兩處能夠出去的地方——正門與窗口——觀察了一會,還是決定走門。


    那個叫阿芙的女人說,她懷疑窗口的那個滲人媒婆是“那些人”用來監視新娘的手段,雖然門也不靠譜,但相較之下窗戶還是更危險一些。


    朱莉一把將窗子鎖得死死的,就是為了防止那個所謂“媒婆”的窺探,一邊在心裏嘲諷著那個叫做阿芙的女人。她要是先經曆了這一切,肯定不會把這條線索說出來的。


    他們的任務隻是保證學生不死,又沒有說要保證同批的行刑官不死。雖然這次的主線任務暫時不存在競爭關係,但要說花力氣去幫助同批試煉的行刑官,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她是不願意的。


    但是有這種人存在也有好處。朱莉一邊推門一邊想,至少現在就是,有人樂得幫她提前探好了路,就不用自己再花力氣了不是嗎。


    大門被推開,外麵靜悄悄的什麽都沒有,無論是滲人媒婆,還是慘白毛臉,統統不見蹤影。


    如果是經驗豐富的行刑官遇到這種情況該有的反應不會是喜悅,而是警惕。有些時候哪怕是那些被擺在明麵上的恐懼都要比什麽都沒有好,什麽都沒有,另一種意義就是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但是朱莉沒有想到這一點,順利逃出生天的喜悅與踩著前人經驗過關的洞察全局感讓她忘乎所以。她拖著踉蹌的步伐跌跌撞撞跑出禮堂,興奮地在田間走了幾步,突然聽到一陣陣不妙的聲響。


    重型改裝摩托的轟鳴聲一瞬間炸裂在她耳膜,朱莉被這突如的變故弄得有些怔愣。


    不可能,防毒麵具怎麽可能發現她逃出來了,明明所有的流程都沒有錯!


    她幾近瘋癲地想到,腳下以更加倉皇的步子往前逃跑,但被釘上長釘的手腳又怎麽會跑得過摩托?


    “放開我,我沒有出錯,一定是你們搞錯了!放開我!”


    頭戴防毒麵具的車隊團團將她圍在中心,探照燈打下來,刺得朱莉眼睛發疼。


    不可能,一定是哪裏出問題了,一定是……對了,一定是那個叫做阿芙的女人!一定是她騙我!


    在這種時候,朱莉仍然在腦中這樣想到。為首的防毒麵具哐當一聲從身後抽出一柄砍刀,雪白鋒利的刀口在朱莉眼中一晃而過,上麵沾染的不知道是什麽血好像永遠也洗不幹淨了一樣。


    “別過來!”


    朱莉坐在地上手腕撐著往後退,受到壓迫的傷口劇烈疼痛起來。她接連痛呼幾聲,死死盯著手握砍刀朝她走過來的防毒麵罩,等到兩人距離挨得極近,她突然不知從哪生來一股巨力,狠狠推開了那人踉蹌著轉身跑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


    慘白的猙獰麵目猛地貼上她的臉,麵頰處兩團本應是荒誕滑稽的紅色此刻愈發悚人。那不知何時出現的“媒人”大手一揮將團扇狠狠擊打在朱莉後腦,朱莉眼前一白,緊接著整個人就被壓倒在泥地上。


    不是將窗鎖上了就沒事的,那用以監視的“媒婆”無處不在,從一開始躺在棺材裏的“新娘”就暴露於它的監視之下。


    另一個防毒麵罩走過來,對著那手裏那刀的麵罩說話。


    “她手裏有血。”


    為首的防毒麵罩冷笑了一聲,在朱莉的尖叫聲中舉起了手裏刀刃。


    那慘叫聲不是一時沉寂的,而是響了很久很久。


    ……


    “醒醒。”


    秋玹醒過來的時候,視線正對著一張放大了的麵孔。她花了一點時間將臉跟聲音對上號,揉了揉眼睛坐起來,才發現四周的地鋪上幾乎已經全都空了。


    “怎麽了?”


    唯一還在的男人卻看了眼她神情有些古怪,“你剛才又喊我名字了。”


    “……哥,我剛才逃命來著,真沒空喊你名字。”秋玹沉默兩秒,“你是不是有幻聽啊?唉,沒事的,堅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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