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腦中夢魘的聲音在瘟疫空間裏對她叫喊著什麽的時候,秋玹其實在一瞬間是有些恍惚的。


    在世界大片大片塌落傾倒下來的黑幕中,她似乎是在混沌人群中看見了室友的影子。那副對於她而言完全陌生的皮囊轉頭看了這邊一眼,手腕一動似是將地上散落一地的巨蛇屍體撕扯了幾塊下來。


    夢魘說:“真他娘的操蛋,這誰他娘的能想得到啊!”


    換做平時秋玹可能罵得比夢魘還要厲害,但此時此刻,她喉口哽咽緊縮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在支配者真身降臨的震懾威壓下,好似陸行舟又截然不同的聲線仍在耳畔桀桀怪笑,欺瞞降下的陰影最為直觀地籠罩在每一個人身上,這卻完全不是終點。


    秋玹跟夢魘猜了一路,防了一路,卻沒有一個想到過這個結局。


    同一場試煉,三個支配者。


    黑暗,欺瞞……


    死亡。


    名叫做“趙以歸”的皮囊仰頭狂笑,病態而神經質的笑聲似乎讓周圍降下威怒的欺瞞都驚了一瞬。他一手握著子母刀的其中一把,完全感覺不到痛神經似的在自己胸膛中又轉了一圈往兩邊刨開。


    血肉模糊不堪入目的血洞下,是一顆與人類無異的,鼓脹跳動著的心髒。


    “你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麽,你記得我答應過你什麽答應過什麽答應過什麽……”


    趙以歸上前幾步,手指拉著胸膛上破開的那個血洞往旁邊撕扯了些。“無論是哪個支配者,隻要把心髒擺在你麵前,你就承諾站在我這一邊。”


    頂著腦中夢魘更加快速的問號與感歎號語氣詞刷屏,秋玹喉頭緊縮一陣勉強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沒有承諾站在你這一邊,隻是說考慮合作。”


    “哦……跟我玩文字遊戲嗎?”


    “死亡,竟然真的是你。”世界另一頭,吊兒郎當的黃發少年又一次出現在了不遠處的碎石上。位麵崩塌摧毀的速度依舊遞進,卻沒有一處飛揚塵沙廢墟是能夠沾在他身上的。


    秋玹麵前的“趙以歸”亦然。


    “開始我遠看還沒有認出來,怎麽,這是找樂子給自己換了另一張臉?”


    “何止是臉,我可是把什麽都搭進去了。”那人意味不明地笑笑,全然不似傳聞中死亡陰晴不定的樣子,甚至與欺瞞交談時語氣算得上輕鬆愉快。“倒是你一聲不吭就來了,所以說……一直跟在她身邊的是你養得那條狗吧?”


    “別提了,”少年模樣的支配者像模像樣地捋了把頭發。“養到現在了反咬主人一口,果真是養不熟的狗啊。”


    空間裏夢魘的罵娘內容已經從“死亡真不是個東西”變成了“所有支配者都是狗日的玩意”。


    秋玹拎著那把奪過的短刀,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傾塌的山巒砸在他們所站立的地方,兩名超脫世界的神祇毫發無損,秋玹整個身子隱沒於山體斷裂的殘骸中,朝著某個位置開出了一槍。


    全自動,無限量,連發機械槍。


    她腆著臉求了江別鶴將近一個月才終於又從臨淵本就岌岌可危的資金裏往外賒的,專門為他們這種槍械鬼才準備的自動瞄準鏡。本來已經想好了要在這個世界大幹一場,沒想到監獄裏禁槍一直沒有機會拿出來。


    現在倒是好不容易終於上膛了。


    即使秋玹自己心裏清楚沒有用的。


    普通的武器根本殺死不了支配者,就像當時在醫療室秋玹親手割開了趙以歸的喉管,就像現在,趙以歸大喇喇將自己的心髒刨開擺在她麵前看。


    他們都知道這對於一名支配者來說根本無關緊要。


    秋玹原本在心中預設了幾乎所有的可能性,就是沒有想到,趙以歸竟然是死亡本身。


    那次在愚人船上,也是因為秋玹“死後”將子母刀交付給了白禾溪,然後那把刀放過秦九淵的血用以釋放利維坦,才使得陰差陽錯下徹底殺死了“趙以歸”。


    所以當時死亡從死域裏睜開眼睛的時候才會說,“跟在她身邊的那個支配者是誰。”


    現在萬幸的是,他們還沒有發現黑暗的存在,而是把那個支配者當成了夢魘。


    確實,當時秋玹是真的殺死“趙以歸”了,就如同那時割了“陸行舟”的喉一樣。


    隻不過殺死的是化身罷了。


    怪不得,怪不得死亡對她窮追猛打,想必是真的與欺瞞一樣恨到骨子裏。哦不,說恨其實也談不上,理由跟之前秋玹的是一樣的,那些支配者根本不可能對人類產生類似於“恨”那麽強烈的情感,說白了就是自尊心不接受。


    一個高高在上的“神明”,被來自低層位麵的人親手殺死了,哪怕殺的隻是一個化身,也讓人難以接受。


    全自動的東西果然與手動的不一樣,那顆子彈精準無誤地打在趙以歸暴露於空氣中的心髒上,正在交談的兩名支配者頓了一下,秋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世界落幕的斷壁殘垣裏。


    傳送門開了。


    因為“殺死”一個a區犯人,規則自動判定秋玹完成試煉。


    “對對對沒錯小屁孩快走快走快走!”瘟疫空間裏夢魘好不容易停下咒罵的聲音,又在大聲當著自己的泉水指揮官。“現在在死亡的地盤上沒辦法,先回到絕境再說,雖然祂們也能降臨絕境但是好歹在絕境不會這麽猖狂,快走快走快走!”


    一隻沾滿沙塵的手從碎石底下伸出來捉住她手腕。


    秋玹頓了頓,在餘光瞥見那人模樣時幾乎要心髒驟停,“你別露頭……”


    “現在已經來不及了,聽我說!”


    “你……”


    “小姑娘。”


    秋玹瞳孔緊縮,漆黑眼底反射出眼前那人熟悉而陌生的皮囊。那人死死握著她的手腕,手臂上青筋暴起像是竭盡全力,但事實上禁錮在手腕上的力道克製而溫柔。


    “聽好,回去以後去找‘欲望’,記得帶上你的那塊玉墜。”


    他說著,語氣頓了頓,扣在手腕上的指尖似乎是輕微摩挲一下。秋玹一隻腳已經踏入傳送門的門檻,那隻向外伸的手卻怎麽也不願意縮回。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臉上的表情是什麽樣的,也不想去管了,隻是像是最後一麵那樣死死盯著那張麵龐。


    秦九淵似乎是笑了一下,又或者沒有,指尖輕輕往前送了送。“不用擔心我,每次你踏入門裏,我也就會脫離這個世界。”


    黑暗說:“就要麻煩我的小姑娘再等等我。”


    黑暗說:“它永遠都是屬於你的。”


    徹底傾塌的世界下,秋玹握緊被放開的掌心,鮮活而鼓脹的心髒在她手裏跳動,磅礴無窮又脆弱得不堪一擊。那不再是科技創造出來用以啟動“神祇”模型的仿製鑰匙,而是真真正正的,屬於沉睡於海底纏繞之蛇,舊神利維坦的,心髒。


    ……


    “……你不覺得你應該給我一個解釋嗎?”


    絕境,豬皮酒館。


    他們這次傳送的地點相當隱晦絕妙,豬皮酒館不同於絕境其他幾個著名的傳送點,這家外表看上去破破爛爛的小破酒館因為其特殊性隻有在某些時段才會人流聚集。平日裏就算是隨機被傳送到這裏的行刑官,也會暗罵一聲晦氣然後匆匆離開。


    在回臨淵之前,秋玹覺得有必要找個地方把腦子裏的東西好好理一理。


    當然,這個提議的大部分是由被接二連三噩耗氣懵了的夢魘提出的。


    他們三個人——確切來說是一人一溫迪戈一支配者——坐在豬皮酒館角落裏一張落滿徹底清洗不幹淨灰塵與油汙的桌子上,其中那團不斷發散著的迷霧忍了好半天,終於氣急敗壞開口。


    “那是什麽,那人是誰?秋玹?!你老實告訴我,那人是誰?!!”


    小璐瞥了也算是老熟人的夢魘一眼,“大哥,你這語氣聽著像是捉奸的,有必要嗎?”


    “什麽叫我有必要嗎,我有什麽必要,你她有必要嗎?!”夢魘已經開始口不擇言起來,“到底怎麽回事,你到底瞞了我多少東西?!算了,你現在就隻用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秋玹喝了口酒館裏自帶的也不知道是什麽玩意的酒,“他是黑暗。”


    夢魘:“……誰是黑暗,他是什麽,你再給我說一遍?”


    “老夢啊,孩子也長大了,自由戀愛沒事兒,啊,咱沒必要去幹涉哈。”小璐一副過來人的姿態也不知道是怎麽拍的反正就是拍了拍那團迷霧大概是肩膀的位置。“消消氣消消氣,來,吃水果。”


    “吃個屁!”


    夢魘情緒大到迷霧裏麵又開始長出一張臉了,同樣是半人半獸的模樣,此時勉強可以看出一點屬於人類情緒的咬牙切齒滋味來。


    “我就問你一遍,黑暗,是我想的那個黑暗不?”


    秋玹:“對。”


    夢魘氣沒了。


    沒了就是沒了的意思,那團迷霧當場消失在豬皮酒館裏,小璐從果盤裏麵分出一點注意力來瞥了空蕩蕩的位置一眼,撇了撇嘴。“這老夢還支配者呢,這心理承受能力不得行啊。玹兒啊,你瞅我當初可比祂強上好幾倍吧,至少我也沒這樣兒啊。”


    在夢魘鬧脾氣的時間裏秋玹大概把整體的時間線過了一遍,她攤開掌心,手裏除了剛被收進空間的秦九淵給的心髒,還有一枚原本科學家赫瑞製造的“利維坦”模型的鑰匙。


    就是那把參觀日上劇本“秋玹”偷了給趙以歸的,真正劇本裏的鑰匙。


    這鑰匙本該隨著巨蛇能量的耗盡而化為烏有,現在又回到她手裏,應該是完成了彩蛋任務帶來的獎勵。


    目前還沒有來得及測試出鑰匙有什麽作用,但根據先前行刑官碰到彩蛋獎勵的反應,應該不會差到哪裏去。


    而說出來可能不信,秋玹現在心裏前所未有的平靜。


    就算剛剛經曆了支配者真身的追殺,經曆了死靈空間的毀壞,經曆了趙以歸瞞到最後“死亡”的身份,經曆了太多已經完全超出試煉範圍的不可知論,但是秋玹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一樣平靜。


    或許這種心情也可以理解為是虱子多了不怕咬,但她自己心裏清楚是為了什麽。


    神祇真正的那顆心髒紮根於空間裏的一處角落,它微弱而又堅定地鼓脹跳動著,一下一下幾乎要與秋玹自己的心跳混為一體。


    她聽著那來自九下深淵的跳動聲,隻覺得橫亙於前方的死亡也好,壓迫也好,威脅也好,都不再令人無力彷徨了。


    整理好腦中所有明暗線,秋玹又跟小璐隨意說了兩句話,就打算收拾回臨淵。她們剛準備起身的下一秒,麵前又多了一團發散著的迷霧,其中的臉已經消失了,但如果此時夢魘化出實體的話那張人臉一定是臭到極致的。


    “呦,咋又回來了,想通了啊老夢?”小璐笑嘻嘻給祂把自己吃剩下來的果盤端過去,“要我說,老秦挺好的,就是除了腦子不太好使不記事之外沒啥毛病了,再說了,孩子大了自己也有自己的想法,咱就放手去愛吧,行不?”


    “你先別跟我扯這些有的沒的。”迷霧化出一根類似手一樣的觸角啪的一聲打掉小璐孜孜不倦給祂塞水果的動作,語氣聽著仍舊低沉差勁。“小屁孩,你真的想好了嗎?”


    於是秋玹又坐回去,“是。”


    “……行。”


    半晌,夢魘說出這麽一個字,接著又陷入了無盡的沉默,就好像那段跑出去的時間已經給祂帶來了足夠冷靜但還是不能一下子接受全部一樣。“我估計欺瞞跟死亡不會在絕境出手,畢竟這裏是所有支配者共同創建但不能單獨插手的地界……那你接下來準備怎麽辦?”


    “去‘欲望’的試煉場。”秋玹回答得也很快,“我估計要去找那些正好輪到這個試煉場然後需要人帶著過關的新人,或者是跟著別人進去。”


    夢魘那團迷霧死死盯著她,“你真得信黑……真得信祂跟你說得話嗎?”


    “老夢這就是你不對了哈,人家談戀愛談得好好的你別在這兒挑撥離間,不然我去跟老秦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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