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玹稍微動了動身子,餘光瞥到兩個角落的黑衣人同樣隨著她移動的方向變換著腳步。


    那個女孩子還在喋喋不休。


    “我看直播的時候真的超級討厭那個叫青白川的女人的,什麽嘛,明明同樣是為了出名而去參加節目的,為什麽就她一個人要擺出這種高高在上的傲慢嘴臉?你後期竟然還和她結盟,想必心裏一定也很不開心吧。”


    “不過沒關係啦,”女孩從一邊的長桌上拿了兩杯不知名的酒液,遞給秋玹一杯。“你現在飛黃騰達啦,她要是知道了萊德少爺成為了你的讚助人,肯定臉都要氣歪了吧。”


    以青白川的性子,怕是會幸災樂禍到臉都要笑歪。


    秋玹晃了晃杯中淺金色的液體,若是換做之前,在危險感應沒有絲毫提示的情況下,她肯定不會再防備直接舉杯飲入。隻是現在,就算上次的事故可能隻是一次意外,她心裏卻對危險感應不再如往常那般信任了。


    “對了,說了那麽多,你要不要跟我朋友打聲招呼?”


    “你說什麽……”秋玹尚且沒反應過來,那個女孩子就突然舉起了手腕上的智腦,湊到兩人中間打開了全息投影功能,一邊口中道:“他們都在看你的節目,有人還專門花錢給你買了人氣投票呢!誰叫他們不來參加聚會,現在看到我能見到你本人肯定都羨慕死了。”


    連線接通,秋玹從可視屏幕中看見了自己的臉。


    她深吸了一口氣。


    “嘉麗你幹嗎突然連接……天哪!那是秋玹嗎!你不是去參加聚會了嗎她竟然也去了嗎!”


    “哇哦真人比節目中更好看,你換妝容風格了嗎?這手筆倒是有點像是瑪麗安的風格。”


    “快別提了,你們預約申請成功了嗎?我聽說萊德家一次性包了瑪麗安一個月的工作時間,那豈不是說明我這段時間隻能去找別人做頭發了,唉,真是頭疼。”


    “……”


    幾個好友嘰嘰喳喳地開始聊起了天,秋玹耐著性子忍受了一會他們對於自己全身上下的評頭論足以及無窮無盡的八卦選手內幕,終於清了清嗓子拍拍身邊的女孩。


    她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間。”


    “等等!”女孩猛地伸手拉她,而下一秒不知是保持同一姿勢太久導致的腿部供血不足還是什麽別的原因,她突然搖晃了兩下身子徑直朝身後的酒架倒去。


    畢竟能夠來參加這種聚會的也都是有頭有臉的貴族,如果放任她這樣倒下去到時候說不定會給自己惹麻煩,於是秋玹伸手拉了她一把。沒想到就是這一拉,驀地腳下好像踩到了什麽東西維持重心不穩,緊接著,拉著那女孩的手被大力往那個方向扯了過去,在權貴的驚呼與保鏢傾巢而出動作裏,她連同著那女孩齊齊摔倒在擺放著酒瓶的酒架。


    玻璃碎裂聲響,未知方式釀成的酒香四溢,三四人合抱不住的金屬材質酒架傾塌,秋玹渾身被酒液淋透,隻覺能力被抑製之後連感知疼痛的感受都劇烈了許多。


    黑衣人保鏢連忙衝過來先扶起了近一點的女孩,由於秋玹是將近大半個身子墊在底下的那一個,她除了同樣看上去狼狽之外倒是沒受什麽傷。她捋了把被淋濕的碎發,突然驚呼著讓保鏢們“趕快救救她”。


    秋玹倒在酒泊與滿地碎玻璃渣中,餘光間似乎是瞥到了自己身下混著酒液往外滲的鮮血,她拿舌尖頂了頂口腔內壁,想著還好千層蛋糕小姐給她換上的禮服足夠厚重多層,不然憑著她現在被壓抑住的普通人體質,這一下如果角度再不好一點的話能夠直接把她送走。


    保鏢們開始七手八腳地試圖把她扶起來。


    好在,雖然傷口看上去嚇人了一些,倒是都是皮外傷比預想得好了很多。


    秋玹差點控製不住表情管理齜牙咧嘴地站起來,這邊還沒站穩,就聽見邊上那個同樣滿身酒液的女孩驚呼了一聲。


    緊接著,在外層圍觀的賓客們臉上也流露出幾分驚訝的神情,人群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她順著他們的目光看過去,原材料大概貴得嚇人的禮服似乎是在摔下去的一瞬掛在了酒櫃上,後被碎玻璃劃破,再加上浸泡了酒液顯得貼身又破爛。而重點是,原本剛剛好能夠遮住手腳腕的衣物被劃開了,手腕腳踝上,戴上去的禁錮器清清楚楚地暴露於眾目睽睽之下。


    她注意到,有個不屬於萊德家的保鏢在看到這一幕之後,臉上依次閃過驚訝以及類似同情憐憫的神色,緊接著重新趨於麵無表情。


    “抱……抱歉。”那女孩結結巴巴地道歉,大概是覺得由於她的原因這些才會被人群看到的,怕秋玹自尊心受挫吧。


    通常來說,在某個貴族看中了某個選手並指定成為讚助人之後,是不會選擇給其戴上禁錮器的。畢竟普遍而言,無論是權貴還是選手,大家都對這種事情心照不宣,自然不會有太大的抵觸心理。而如果說是選手本人並不願意,並有反抗的意圖的話,他們通常會選擇一係列的身體加精神上的施加威壓,以及口頭心理威脅,以確保即便抵觸也不會做出實質性傷害到權貴本身的事情。


    但很少會有人選擇禁錮器,因為那東西,從發明出來以來,一直都是戴在未被馴服但即將被豢養的寵物身上的。


    例如批量生產作為可供豢養的凶獸,或者來自雨林區深處極其稀有的黃金鳥,又或者是專供馴獸師使用的,用來對付不聽話的獒犬。


    雖然說在某些人眼中,人類是分為三六九等,高級與低級的,但那好歹也勉強都可以算是“人”。


    如今,她手腳被戴上去的禁錮器,卻隻因為這一次小小的“意外”,血淋地刨開來清清楚楚地袒露在這些人眼底。


    有人眼中是幸災樂禍,有人看好戲事不關己,有人戲謔放浪,有人邪佞,有人展露出不知真假的同情憐憫,有人麵露不忍。


    然而事實上,要說什麽自尊心被碾壓粉碎,或者恨之入骨痛不欲生之類的情緒,秋玹倒也不至於。


    她從昨天之前就已經從瑪麗安那裏得知了禁錮器的用處,感受到被折辱隻是極小部分的情緒,更多讓她甚至從心底湧上一股快意的,是萊德怕了。


    因為萊德知道,無論是身體精神還是口頭心理上的施壓威脅,他都不可能完全掌控住她。傳統意義上的家人血脈情感摯愛根本束縛不了她,從一開始她就來自於不可被這個世界知曉的另一處境界,哪怕是明麵上被人稱頌哀泣的愛情,也全是假的,伊森根本無關緊要,她沒有弱點,沒有可以被拿來威脅的東西,身無所拘。


    他隻能使用最原始粗鄙的方式,套上專門用來控製凶獸的項圈,但是那又如何?


    秋玹掃了一圈形態各異的人群,甚至感覺到有些好笑。


    “怎麽?”她抬了抬裸露在外的手臂,被碎玻璃劃出的傷口已經不再往外滲血了,但是還是在皮膚上留下一道幹涸的血漬。“你們的主子想要來試探我,就給我演這一出拙劣的戲碼?”


    她甚至還有閑心晃了兩下被壓到的小腿,絲毫不在意腳踝上的禁錮器因為這動作更為清晰地暴露在視野。


    貴族們倒吸一口涼氣。


    “嘉麗?是叫這個名字?”秋玹眨眨眼睛去看麵色難看的女孩,“專門染黑頭發花了不少時間吧,也是辛苦你了。”


    “我……”


    女孩囁嚅兩聲,就聽得下一秒一道清越男聲響起,緊接著,秋玹肩上一重,有人往她身上披了件衣服。


    身形也就隻比秋玹高一點的男人衝她眨眨眼睛,“我認為美麗的小姐應該獲得應有的尊重。”


    秋玹盯著他沒說話,那男人長得很不錯,有種雋秀的美感在裏麵,身形骨架並不大,勝在修長挺拔,以及笑起來好看的酒窩加了不少分。


    “出什麽事了?”


    萊德的聲音緊跟著響起,他似乎是剛匆忙結束了與皇帝的簡單交談,此時正擰著眉大步朝這邊走來,身邊跟著先前那個卷發的皇室女孩。


    “狄澤,你在這裏幹什麽?”


    秋玹身邊,那個叫做狄澤的男人笑眯眯地躬身朝之行禮,一邊道:“剛才淑女之間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意外,不過現在已經完全解決了。我想,這裏有一位小姐急需包紮治療,你說呢?”


    萊德目光轉移到這邊的狼藉之後猛地往下沉了沉,他一邊招著手叫人來,而在暗地沒人注意到的角落裏,陰冷目光直直朝嘉麗投去。


    無人的走廊中,嘉麗慌亂解釋,“萊德少爺真的很抱歉,隻不過當時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唯一能夠讓她被折辱的方式隻能那樣做,我是真的……”


    “夠了。”萊德擺手的動作像是驅趕一隻蒼蠅,“你母親的公司那邊我會派人去解決的,記著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是。”


    另一邊,狄澤動作坦蕩當著所有萊德家保鏢的麵遞給秋玹另一杯不知名的飲品,笑道:“剛才受驚了吧,沒事的。”


    他們之間的距離保持在一臂之外,而且眾目睽睽之下,想做什麽都不容易。


    萊德很快就趕回來了,簡單與狄澤寒暄了幾句,就起身對秋玹道:“今晚的事情抱歉了,我們回去吧,好好休息。”


    “秋玹小姐。”


    狄澤站起來道別,突然當著所有人的麵喊了一聲。


    秋玹回過頭。


    雋秀的男人用漂亮的茶金色瞳孔注視著她,像是沒有注意到身邊萊德已經有些不虞的神色。


    “我們身邊到處是水,卻沒有一滴水可以喝。”他說。


    秋玹轉身離去,沒有用上一秒多餘的時間。


    “……你是不是在恨我?”


    萊德祖宅,蒼白的男人走在前麵突然回頭看她,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秋玹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含糊道:“我不恨你,隻是有點討厭。”


    “討厭、哈哈,討厭……”萊德意味不明重複了幾遍,突然變臉似的沉下神情狠狠按在她肩上。“你都知道了吧。也是,嘉麗做得那麽拙劣,能猜到也是正常。但是那又怎麽樣?你就算恨我,又怎麽樣?!”


    他力道捏得極大,幾乎能聽見關節擠壓的咯吱聲響。“狄澤,嗯?你跟他什麽時候勾搭上的,他把能夠解除禁錮器的儀器給你了吧?你非但沒有反抗還順著嘉麗的戲自導自演下去,就是為了能夠更狄澤見麵,然後成功拿到破壞器,就在他給你的這件衣服裏,是不是!”


    秋玹:“說真的,你是不是有綠帽傾向?啊,這個詞不太準確,唉反正就是類似那個意思,應該能懂吧?”


    萊德把那件衣服扯了下來。


    “你要是能找到什麽東西算我輸,好吧?”秋玹翻了個白眼,“不放心的話要不要我再過一遍安檢?而且我覺得你真的應該平時注意一下自己的心理狀態。”


    聚會結束重新回到萊德家的時候不是沒有進行過安檢,各項指標正常,在全球高端科技的全方位檢測下都沒有發現什麽東西,想必是真的不可能從外人手上拿到什麽逃脫的方法。


    “……你真的不認識狄澤?”


    “第一次見。”


    “……”


    萊德抹了把臉,隨手把那件衣服扔在地上,看上去似乎更加疲倦了。


    他沉默一會。“後天,在五棱大廈,我安排好了木風跟你妹妹,去見麵吧。”


    “行。”


    秋玹沒有理他了,並且忽略了帝國專業醫師所謂的靜養兩天不要碰水的建議,當即脫下了那身濕透的裙擺跟緊繃束身衣進了浴室。


    脫下那某種意義上刑具的瞬間她幾乎感恩戴德地正常呼吸了一大口空氣,隨手翻進浴池,身上被碎玻璃劃出的傷口在一瞬間劇烈抗議起來,但是隨後卻漸漸一點一點自動而快速地愈合。


    秋玹笑了笑,搭在浴池邊緣的手腕上,禁錮器正一閃一閃地冒著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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