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換藥劑。


    意識到這個之前從洛水口中提及過的專有名詞,另一邊恒榭背對著生死不明的疏影站立在難以計數的感染人群與川流鎮士兵對立麵,他左手高高舉起似在半空中演奏獨一無二的序曲,修長指節翻轉律動,在那之後,層層疊疊的感染人隨著他的動作被支配掌控著動作。


    趙明思揮動著金屬翅膀關節就想要飛身阻止他,所有人畏懼著這股陌生而強大的力量踟躇著不敢上前。而隻有離得最近的秋玹看得清楚,恒榭保持著原來控製的動作不變,可他伸直的手臂卻在以肉眼可見的頻率顫抖著,冷汗一滴滴從他額間垂墜,徑直砸落在被血汙浸染的地麵上。


    恒榭的基因,也不能完全與厄爾庇斯病毒融合啊……她這樣想道,幾乎帶著些知曉結局的通透與悲愴,目光複雜地看向已然強弩之末的混血魔法師。


    隨著趙明思口中進攻的命令,畏縮著的士兵們還是心一橫擺出了作戰方陣圍了上去,恒榭死死咬著牙關控製著那些感染人擋在他與疏影之前,卻在下一秒麵目猙獰青筋暴起猛吐出一口鮮血來。見情勢逆轉趙明思倒是半分不顯剛才難看的臉色來了,他拍拍精巧的機械羽翼穩穩降落於地麵,摸著下巴饒有興致地自言自語了一句:“機械與魔法,竟然還是個混血嗎……如果不是同樣不能與厄爾庇斯融合,那還真是一副完美無缺的試驗體啊。”


    焦灼的戰況隨著時間的推進對於恒榭來說愈發艱難起來,又一次他強撐著不放下雙手從胸腔裏憋出一口濁血來,秋玹都能清楚看見那口血汙中夾雜著的些許絮狀碎片。士兵的包圍圈越縮越近,更有好幾次那尖利刀尖都已經戳上了恒榭身軀,秋玹歎了口氣回過頭去不再看已經明擺了結局的畫麵,算是留於之最後的尊重。


    隨著無色無味的氣體被放出,感染人潮也像來時那樣呆滯而簇擁著退出了川流鎮的土地。


    混血的魔法師被反折著身子按倒在滿目狼藉的地麵上,他的右手在掙紮中被一道利刃整個貫穿,軟綿綿地垂在地上顯然是失去了最基本的作為器官的功能,但是沒有人在意這些了。蜂擁而上的豺狼一口一口撕咬吞噬著血肉,他們像捆綁牲畜那樣將前途無量的青年魔法挑斷手腳筋綁在架子上,隨著那人的一聲令下浩浩蕩蕩地朝那個地底下不可見光的地下實驗室走去了。


    秋玹沉默著跟在隊伍的後麵,又再一次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回到了那曾給她帶來巨大心理衝擊的地方。一行穿著白色袍子的人步履匆匆地走在昏暗而冗長的隧道裏,病態可怖的臉上帶著興奮的笑容。他們徑直路過那一排排高聳的貨架,直奔內室深處的黑色人“坑”裏去了。


    那觸目驚心的屍山仍與秋玹記憶中的一樣,而下一秒,巨大的機械手臂被輸入了幾個指令之後伸展過來,像抓著什麽垃圾一樣拖起了恒榭。


    “趙大人,就直接按給‘那批貨’準備好的實驗方案來給他做是嗎?”低頭在手中的紙張上記錄了些什麽之後,一個白大褂回頭看向趙明思。


    “大體方向不變,但是細節得改一改。”趙明思摸著下巴想了想,“對了我想到了!你知道他的體質有多特殊嗎,明明是個魔法師卻可以將自身法力元素轉換機械師的能力使用,既然如此,我們幹脆徹徹底底將他改造成機械之軀。”


    如同觸及著情人的臉龐,趙明思動作輕柔地撫上恒榭那隻軟綿綿以詭異角度向下垂著的右手。


    “你們知道嗎,我有預感。他將會是我最傑出的一樣作品。”


    “幾近完美的,獨一無二的,奇跡之作。”


    ……


    再次重見地麵的陽光之時,秋玹都不知道她那待在昏暗地下室的幾個小時裏是怎麽過過來的。哪怕現在目光重現絢爛日輪,圍牆上的狼藉也已經被很好地清掃幹淨了,甚至還貼心地噴上了空氣淨化劑。但是那在耳目間揮之不去的非人力所及的慘叫與濃重血腥久久揮之不去。


    曾經屬於人類的殘肢斷截麵上被接上了冰冷的機械金屬,血肉生生被鋸下,齒輪填補血管空缺,骨節裏鑲嵌進移動壓力表,活生生跳動的大腦被注射了尖銳針管滴出的藥劑……


    如今她不是為了這血腥慘痛的一幕而戰栗,而是為了那被活活一點一點抹去掩埋的“人性”。


    她眼睜睜看著光芒在恒榭眼中漸漸消逝,冷硬機械代替溫熱人體。伴隨著最後一聲金屬拚接上膛的輕響,那個天資非凡的混血魔法師一點一點在她眼前變成了壹號的模樣。


    川流鎮的接待室裏趙明思早早想好了說辭麵露沉痛悲愴地看著前來詢問的諾貝利負責人,在對方也驚訝不可置信但最終別無他法的視線裏,軍隊的人帶著因為沒有利用價值而僥幸逃過一劫的疏影返回主城。


    而就在他們腳底踩著的那片土地之下,沒有人知道,半人半機械的“混血”怪物從一片黑色人的屍體中睜開冰冷雙目。


    伴隨著眼前的空間驟然開始扭曲折疊,壹號的記憶戛然而止。


    那又一次憑空出現的旋渦十分嫌棄地像是吐什麽骨頭一樣將秋玹呸的一聲吐了回來。她勉強從頭暈目眩中回過神,發現自己躺在老頭息寒亭與他們身後的隊伍圍出來的一小片空地裏,而早她一步出來的恒榭正一個人自閉式的直愣愣盯著自己眼前的地板不知在想什麽。


    後腳壹號慢慢撐起身子,他伸直了胳膊將自己支離破碎的大腦又撿了回來團一團塞進腦中——依然是屬於艾爾梅特拉“不死”的能力——閉上眼輕輕緩了緩,冰冷目光看向疑似自閉的恒榭方向。


    “都看明白了?”他冷聲對著恒榭開口,“聽好了,我回到過去無意來試圖取代你的位置或是對你做什麽,畢竟我們是一個人,你出什麽事了我也不確定我會怎樣。在我記憶尚未恢複的時候趙明思就已經死了,所以也找不到機會再去談報仇。但是,我選擇穿梭時間的另一個重要意義,就是結束瘟疫。”


    “我不管你們之間曾有什麽其他不可調節的矛盾,但這是我回來的意義所在,我是一定要完成的。任何想要阻攔我的人,除非殺了我,不然我不會後退半步,你們大可以試試看。”


    “……我有一個問題。”


    見一瞬間所有人目光聚焦於她,秋玹頓了頓,借著身邊息寒亭的力道緩緩站起身來看向壹號。“先說好,我無意來偷窺你們之間的小秘密,被拉入你的記憶體中也是迫不得已。但是有一個點一直然我很在意。”


    “當初你受洛水的吩咐給疏影感染了厄爾庇斯病毒,而後來在明知疏影與病毒出現排斥的情況下,還是堅持不轉移目標到其他人有可能成功的人身上。洛水為此給出的理由是‘沒時間了’,但是轉換藥劑明明在你手裏不是嗎,後來你為了保護疏影也是自己在瞬間就使用了藥劑轉移病毒。所以‘沒時間’的假設不成立,你們就是故意不轉移病毒的。”


    “可是為什麽要這麽做呢?既然如之前所說,這是你們獲勝的最後希望了,而當時除非你們已經預見到了我會來並且能夠與病毒完美融合——這顯然不可能,就算你是‘先知’也不可能,由於某種不可言說的原因我不屬於你們的規則範疇之內——那麽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們的目的與我們其實是一樣的?而洛水,從一開始就是與我們站在同一邊的?”


    “……”


    在一陣令人窒息的詭異沉默中,溫潤如水的女性突然輕笑了一聲,這笑聲與周圍的死寂格格不入,以至於大長老一瞬間麵色難看得像是活吞了隻死老鼠。


    “洛水……雖然不知道那小子的記憶體中有什麽,但是請你解釋一下剛剛她說的話。”


    “好、好。解釋,解釋……”


    洛水絲毫沒有看見身邊大長老與科學院眾眼中快要吞沒她的滔天怒火似的,她柔和目光直直穿越人群直奔秋玹而來。


    “好孩子,你知道該怎麽做的,對吧?”


    細若無骨的纖細手腕翻動著比劃出水流的弧度來,那無處不在的水元素躍動跳脫於人群之中。秋玹緩緩握了握手掌,感受到她因為厄爾庇斯病毒而對感染人產生的聯係愈發清晰了起來。


    那溫潤水流淌過人群,律動環繞於她周身,略帶壓迫卻始終柔和堅定托舉著她的力量讓她一瞬間福靈心至。被鋪天蓋地的元素所引導著,秋玹突然手腕低垂高舉在半空,十指指尖翻飛吟奏末日序曲。驀地,第一道微風卷起細沙走石,下一秒,呼嘯而來的狂風瞬間而至,直卷著躍動的水流怒號著衝破天際!


    “我知道了……”


    站立在狂風大作的中心,秋玹的黑發被風浪掀起傾斜在身後,她揚起麵目眯著眼睛去看那黑雲壓城般的蒼茫天際,刹那間四周隱隱吟詠著的神秘詭譎咒文散作一片。


    在她身後,那名叫做蒙衝的黑色人士兵第一個感覺到自己小臂上如火灼般的觸感,他愣了一下暫時放下眼前的一幕低頭看去,那枚似曾相識的漆黑咒符圖騰曆曆在目。


    自詭譎圖騰處延伸的火燒質感一直蔓延到全身,蒙衝略顯痛苦地蹲下身來防止自己突然陷入昏厥,一時想向身邊的同伴求助卻喉口砂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而再隨後他發現,身邊原本臉色還算健康的同伴也貌似痛苦地蹲了下來,緊縮眉頭似在忍受與他一樣的炙熱灼燒。


    這一舉就像是序幕拉開的訊號,自狂亂風暴為中心點向外發散的龐大區域內,所有尚且活著的黑色人全都驚異地發現自己小臂上多出一枚黑色圖騰來,而隨即麵對著的就是接踵而至的痛楚。


    大長老撿起那被壹號打落的武器,手臂一揮就朝著最近的一名正陷入痛苦中的黑色人士兵揮去。錚的一聲清脆聲響,孟歌握著匣子擋住了他的動作。


    “你們,你們一個個的都反了是不是?!這幾十年來科學院有哪裏虧待你們了不成?一個洛水,一個女魔法師,一個空降的執行官,說兩句話就能把這幾十年的忠心都策反了嗎?!”


    “老鄔,冷靜點。”孟歌肅穆著蒼老的麵貌看向大長老,“這說不定是計劃的一部分呢,再說,那些黑色人看起來不像是遭了詛咒的樣子。”


    “我早就說過了,這不是詛咒。”


    洛水放下手中一直在秋玹身後施加著的元素力量,第一次從她溫雅如玉的臉上看到一種類似狂熱的熾熱情感來。“這是奇跡啊,屬於黑色人的奇跡,屬於厄爾庇斯的奇跡。”


    “……我現在以科學院首席大長老兼聖騎士團團長的身份下令,你被撤職了,洛水。你不再是科學院,是人類共同進化計劃的執行官了,你不配。給我抓住她。”


    “……”


    “我說,給、我、抓、住、她!!”大長老神情陰暗得能滴出水來,他目光陰騭地掃視了一圈臥在地上痛苦哀吟著的黑色人士兵,以及聽到這話後都站著沒動靜的長老們。“怎麽,現在我說的話都不管用了是嗎。”


    “事實上,您老人家確實可以退休了。”白禾溪靠在那具龐大的機甲上,懶洋洋地翻動了一下指甲。“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我本就是為了洛水大人才加入科學院的,大人去哪我就去哪,這科學院如果待得不舒心了那不待也罷。”


    “你!”


    突如其來的狂風卷著激浪的巨響打斷了這邊科學院眾長老的對峙,他們暫時將之放在一邊循聲望去,秋玹站在黑霧浪潮的中心點,緩緩地收回了手。伴著她手收回的動作,風浪悄聲無息地褪去,一切又重回之前的風平浪靜。


    “我知道了。”她又重複了一遍之前的話語,目光平靜地看著站立著的洛水。而在那之後,倒地抱作一團的黑色人們重新站起身來,或驚異盯著自己的身體觀察或茫然無措,而無一例外的是他們臉上比起之前來說好了一倍不止的精力。


    洛水欣慰地笑了笑,“哦?我們的奇跡小姐終於頓悟了,你明白就好,辛苦你了。”


    秋玹:“我明白了,要用魔法打敗魔法。”


    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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