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了。”


    “……”“……”


    “哎哎哎阿大阿大別衝動!有話好說冷靜一點啊!”左邊那名叫“蒙衝”的士兵連忙一把抱住了氣急敗壞衝上前的阿大。


    “欺人太甚!真把這裏當成你家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身份,哼!!”阿大在好說歹說之下好歹重新坐了下來,隻是嘴裏依舊不依不饒地瘋狂吐著字。


    經曆過相當一段時間老頭的毒舌之後,對比起來阿大簡直就是個弟弟,所以秋玹表情動都沒動一下地就坐在那裏看著。被反綁在背後的雙手動了動,發現沒有摸到熟悉的刀柄冰涼的溫度,她神情終於一變,低垂著眼瞼看向滿是汙漬的地麵不知在想什麽。


    另一個叫做蒙衝的黑色人士兵撓了撓頭,看了眼阿大又轉回去看秋玹,就這樣來回視線交迭了幾次,才踟躇著開口:“傅大人他們什麽時候來?”


    傅大人?再次聽見這個熟悉的稱謂,秋玹整個人頓了頓。而並沒有多少時間給三人反應,下一秒大門被幾個穿著層層防爆服的士兵推開,一個身影被簇擁著走進了這間狹小房間。


    “怎麽樣人醒了嗎?”


    秋玹半眯著眼睛朝背著光走在陰影裏的人看去。被稱作“傅大人”的男人在阿大與蒙衝的惶恐奉承下坐在對麵唯一的一張椅子上,掀起一雙狹長雙目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麵貌看上去倒是比那個傅澤漆傅先生要年輕許多。


    大概是什麽有一點血緣關係的旁係分支吧,她這樣想著,打量人時的眼光倒是一模一樣的讓人不爽。


    傅大人又裝模作樣地喝了口茶,懶洋洋地翻了翻手中的文件。就這樣幹晾了秋玹一會,他才將手上的羊皮紙隨便往旁邊一放。


    “你叫秋玹,黑色人,半個月前不知怎的與洛水的學生搭上了關係,而且據說還是……秦九淵的前女友?”


    說道這裏,他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該說你手段驚人呢,還是擅於攀關係?不過據我所知,秦九淵前半生的生涯裏並不曾有過這樣一個人的蹤跡,而且更令人驚訝的是,我的人竟然查不出任何關於你半個月之前的蛛絲馬跡。”


    “……能聽懂我的意思嗎,這位黑色人小姐?”傅大人突然身形前傾了一些拉近距離,離得極近的瞳孔中隱隱有一絲紅光閃過。“沒有人可以做到生存在蒸汽大陸上卻不留下一絲痕跡。可是你,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你的來曆,不曾在任何一個人的記憶裏出現過,你憑空出現,無跡可尋。不想跟我解釋一下嗎,秋、玹。”


    心裏說著“關你屁事”,可在情況未明的情況下,秋玹依舊安靜如雞地低垂著眼瞼,輕聲回道:“因為我是另一片大陸來的,剛來這裏所以查不到吧。”


    傅大人眯起眼睛盯著她。被這宛如爬行動物的冰冷視線黏上,秋玹不舒服地皺了皺眉,卻仍沉默著沒有多說半句。又過了半晌,不知是信還是沒信,傅大人重新坐了回去,又端起茶杯慢慢飲了起來。


    “不說實話也沒關係,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讓你慢慢開口。不過這個問題倒不是那麽重要所以沒關係,而接下來的話,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清楚再做回答。不然的話……你知道這個位置上曾經坐著的那些硬骨頭後來都怎麽樣了?”


    他神經質地笑了兩聲,壓抑而瘋狂的笑聲在這片漆黑狹小的屋子裏讓人毛骨悚然。


    秋玹注意到站在一邊守門的蒙衝不知是想起了什麽,嘴唇輕顫著似是不忍地偏過頭去,被阿大警告性地瞥了一眼才麵色慘白地重新回過頭來。


    “那麽,第一個問題。”


    秋玹不禁正了正臉色,暗想隻要不是關乎到她那些不可言說的破事,其他知道的就半真半假地先搪塞過去再說。


    “羅德爾中尉現在在哪?”


    秋玹:??


    “……”似乎是她臉上困惑的表情太過真摯,傅大人頓了頓竟然罕見的沉默了一會,吊詭的雙目仔細盯了她一會似做著什麽判斷,隨即還是決定換一種其他問法。


    “羅德爾中尉,一直和你們待在一起的那個。”他放輕嗓音,近乎用上一種循循善誘的語氣。


    秋玹:“我真的想配合你但是我真不知道你說的是誰你信我。”


    “你再結合特征仔細想想,冷硬,殺人如麻,執拗,戰爭老兵,機械手臂。”


    “呃,冬日戰士?”


    “……”


    “哎別別別別動手我真不知道你說的是誰唯一符合你的標準的隻有一個老頭了吧但是那種家夥竟然是中尉真的假的。”秋玹整個身體都在後仰抵觸著傅大人手中冒著寒光的金屬,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麽刑具,但光看上麵洗都洗不掉的血汙就知道不是什麽好東西。


    傅大人冷笑著伸手,而在這最後關頭出言打斷的竟然是那個叫蒙衝的士兵。“大……大人!”他握著手中的機械槍抖著嗓音喊了一句,見屋中人的目光都聚焦於此,很是緊張地咽了口口水。


    蒙衝僵了僵,在身邊阿大恨鐵不成鋼的目光中看了眼被反綁在椅子上的秋玹,還是心一橫開了口。“大人,我覺得她並不是不配合的意思,可能是真的不知道呢,請您再,再給她一次機會吧。”


    “哦?”傅先生將手從秋玹上方撤下,喜怒無常的目光直直射向蒙衝。“那你的意思是……我給她一次機會,然後,你來替她受這一次的刑罰?”


    “我……我,”


    “蒙衝!”阿大低聲喊著打了他一下,“你瘋啦?”


    “……如果這樣您能放過她的話,我願意!”


    嘖,這人是傻子吧。秋玹目光複雜地投向他,一時竟不知道該為他的善意而感動還是該說他多管了不該管也不能管的閑事。雖然不知道他是出於什麽緣由,但這讓她想起了同樣有些“傻”的疏影和恒榭。


    “好,好!”傅大人突然又發出了那種神經質的笑聲,他大笑著彎下腰捂著肚子,樂不可支地重重拍了下蒙衝的肩。“可以,既然你堅持想要英雄救美的話……那我就成全你!”


    最後一句話突然壓低了嗓音。下一秒,分散四處的士兵一擁而上,幾下製住了蒙衝收繳了他身上的武器,將他按跪在醃臢泥濘的地板上。


    不知由什麽製成的金屬部件一沾上鮮活的皮肉就驟然縮小了體積往裏鑽,蒙衝身體整個僵硬了一下,接著突然從喉頭裏擠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他再也不需要士兵刻意按住了,顫抖著的身軀因為難以想象的劇痛不受控製地抽搐著,臉皮狠狠摔在肮髒的地板上而不自知。涎水流出口中,血管在皮下鼓脹爆開,阿大不忍直視地偏過頭去,昏暗的小房間裏回蕩著令人心悸的慘叫。


    秋玹依然低垂著眼睫,緩緩,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


    “怎麽樣,他現在所受一切可都是代你受的。”傅大人不知何時踱步到她背後,彎身在她耳畔惡意滿滿地說道。“看著好好的一個人被折騰成這樣,你難道就沒有一絲愧怍嗎。”


    “你叫什麽?”


    “……什麽,你剛剛說什麽?”


    “你叫什麽?”秋玹抬起頭直視他狹長雙目,一如當時直麵著傅澤漆的猩紅眼眸。“你姓傅……傅澤漆是你什麽人?”


    “……”


    “你以為你是個什麽身份,敢和我這麽說話?”他收起了嘴角的上揚,突然變臉一般地暴怒。血色徹底泛上他眼底,那些熟知他脾性的士兵不禁集體惶恐地向後退了一些。


    而在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情況下,秋玹一隻手突然掙開了繩索的束縛,牢牢抓在了傅大人的右手手腕上!


    “你!”


    她不顧剩下依然鎖在手上的枷鎖,直接猛地站起了身來。慣性帶的本來就鬆動的繩索在秋玹手腕上陷進了一條深深的血痕,卻也給了她徹底掙開束縛的機會。


    順勢一個滾落躲過士兵的攻擊,她徑直衝到阿大麵前掏向她剛才瞄了好久的項鏈。阿大頓了頓,看了眼仍在地上翻滾慘叫的蒙衝,一時竟也默認了秋玹的動作。


    “沈璐妍沈璐妍!”


    伴隨著一迭聲飛速的叫喊,刺眼白光中,披著死灰色外皮的巨大怪物緩緩走出。


    “這……這是什麽東西?!”


    話音未落,驚惶著的士兵瞬間身首異處。噴濺的血幕似是拉開了一道殺戮的帷幕,慘白瘦削的溫迪戈仰頭發出一道不規律的刺耳嘶鳴,在狹小的房間中大肆屠戮,所經之處斷肢一片,哀叫不絕。


    傅大人陰晴不定地看著這邊的慘案,忍受著右臂被炭火烤炙般的疼痛,一直牢牢按在自己右手小臂上的手放下,在那小臂的皮肉之上,赫然印上了一道可怖神秘的純黑色圖騰。


    “……你對我做了什麽?”


    “你既然姓傅,對於你長輩擁有的能力,自己還不清楚嗎?”秋玹接著從被嚇傻了的阿大口袋裏掏出自己的子母刀和別的被收繳的隨身物品,在指尖觸及到一枚平平無奇看不出材質的圓戒時頓了頓,然後仔細在懷中放好。


    做完這一切,她一邊揮舞短刀替小璐處理掉背後放冷槍的士兵,一邊語氣隨意道。“第二任先知傅澤漆,擁有詛咒的能力。詛咒屍身,詛咒瘟疫,詛咒……血脈。”


    最後一刀,狠狠割斷了拿著機械槍的士兵的咽喉。秋玹與那可怖的怪物並肩立於滿地橫屍血流之中,語氣淡漠。


    “還要多虧了傅澤漆,我才知道了這種能力的新用途。那麽,現在告訴我,變成你們最厭惡看不起的黑色人的血脈,感覺怎麽樣?”


    “……”傅大人舉起顫抖雙手,不可置信地抖著嘴唇死死盯著看,那吊詭黑色圖騰宛如直接纏繞在他靈魂深處的夢魘,徹底揮之不去伴隨一生。


    看了一會,失去了所有興致般秋玹不想再去理會了,拉了拉明顯一副沒玩夠樣子的小璐轉身朝窄門走去。房間裏除了她們之外唯二還站著的阿大傻愣愣地張開嘴,隨後終於反應過來像看著什麽洪水猛獸一般給她讓出了門口的位置。


    一隻腳即將跨出門了,似想到了什麽秋玹回過頭去,對著地上仍沉浸在劇痛餘烈中的人說了句“謝謝”。無論是為了他堪稱得上“英勇”的行徑,還是那不知道是出於什麽緣由從一開始根本就沒有綁緊的繩索。


    “那個……秋,玹。是叫秋玹吧?”蒙衝突然蠕動了下身形,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又失敗。隻好狼狽地趴在地上斷斷續續地開口。“這個,給你。”


    “什麽?”秋玹皺皺眉,猶豫了一下終是走了回來在他身邊半蹲下,然後難以言喻地看著他抖啊抖地從自己胸口掏出了一塊什麽東西遞給她。


    “你……”她有些驚異地看著手中油紙包著的被弄得有些散架了的糕點。叫做蒙衝的士兵偏過頭去目光躲閃著放遠,過了好一會才悶悶地說道:“你不是餓了嗎先吃點墊一墊吧,這裏到諾貝利還有一段距離呢。對了你如果依然堅持去主城的話不要走大路,科學院的長老們在到處找你們。”


    秋玹看了看手中明顯是被用心包過的糕點,又看了看偏頭不肯再說話了的蒙衝,終是長歎了一口氣。想了想,她站起身來。


    “知道川流鎮怎麽走吧?”在兩人都有些莫名卻乖乖點了點頭的動作中秋玹道,“如果你們接下來不知道該去哪或者不想再替這種人效命了的話,可以去那裏。到了後找一個帶著個小孩手臂上有黑色圖騰的黑色人,直接說你們認識我就可以了,他們會替你們安排好的。”


    “秋……”


    “走了。”秋玹打斷他的話音,隨意地晃了晃手,打開門走進了門外熾熱的燈光中。


    蒙衝趕緊回頭去看那道身影,等到視野中空蕩蕩地什麽也看不見了,他用力閉了閉眼睛。


    “走吧。”他趴在地上緩了會,對阿大說道。“我們去川流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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