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素素開始考慮要不要辭職。


    她從來不是那種特別敬業的人,何況她的病人都屬特殊群體,諸如暴力型、燥狂型、偏執型、妄想型、自閉型、多語型。。。不可愛的居多。她做這份工作原是為了謀生,工作中雖然盡量帶著慈憫和包容,也隻是盡到本分罷了,不僅找不到救死扶傷的神聖感,看著這些精神扭曲的人做出的千奇百怪的行為,她的情緒還會受到一定的影響,往往早晨雲淡風清地去上班,晚上下班就變得狂燥焦慮起來。


    以前她要靠這份工作立足和養家,不得不逼著自己努力上進、負重前行,頭一天覺得自己已努力到極限,第二天卻發現,原來她的承受能力還有更廣闊的空間,就這樣一天天、一年年不斷增加自己的負重,不知道哪一天哪一根稻草最終會將她壓垮。


    現在她可以不用那麽努力了,她現在有蓮舍,有道胎青蓮、九疊空間的青蓮子,所擁有的財富連她自己都無法估算。


    在蓮舍西廂房的食材庫中,好幾排架子上堆著數不清的糧米肉蔬和水果,裝在數不清的乾坤袋和納寶囊中。乾坤袋本有五十年不腐的保鮮功能,納寶囊也有十年保鮮期,在這個基礎上大神又布設了一層高階防腐陣,可保庫中食材三百年不變質。也就是說,她三百年內不必為一家人的吃飯問題發愁。


    蓮舍一樓的東庫房中也有很多乾坤袋和納寶囊,甚至還有大型儲物器皿納虛瓶和儲物戒子,乾坤袋納虛瓶和儲物戒子她都打不開,不知道裏麵是什麽,但納寶囊她幾乎都看了,裏麵裝的是成堆的金銀珠玉,那些東西於修煉毫無用處,卻是俗世中的硬通貨,何不拿出來換錢、物盡其用呢?


    二樓和三樓的四個庫房她甚至都沒有細看,隻知道裏麵的儲備現在還用不上,總之比一樓的還要豐富和高級。


    哎,她以前到底拯救了多少星係,才換來這莫大的機緣和氣運?


    不算蓮舍她也不是一窮二白了,如今她和雲老太太都已從《萬木圖集》中學會了用少量靈石粉催熟低階靈草,在蓮舍的院子裏種的話,十倍靈氣密度乘以十倍時間流速,一年可抵外界百年。現在老太太已在蓮舍院子裏種了一百株靈參,又精明地在雲家的小院也種了百幾十株,預備將來賣靈參時,以此解釋出處。


    現在人不缺吃穿用度,都想健康長壽,市麵上那些賣出天價的保健品能有多大作用,她們這靈參可是貨真價實的,懂行的人一見便知。以後種靈參、製靈藥又算是一條不錯的致富之路。


    何況雲素素對財富的渴望一向不夠強烈。


    但當她在蓮舍的餐廳裏提出這個意見時,家中一老二小的態度讓她猶豫起來。


    雲老太太首先表達了激烈的反對:“辭什麽職?!你這倒楣孩子長沒長腦子?辭了職你還知道你是誰嗎?辭了職你幹什麽?天天躲家裏孵雞蛋嗎?你看看我,做了一輩子家庭婦女,連丈夫兒女都嫌我沒本事,更不用說親戚朋友、街坊鄰居了。就說你爺爺,他不過是一個中學教師,咱家院子還是老街沒改造時村裏分給我的宅基地,要不是我他連房子都混不上,就這他還敢嫌我是農村婦女出身沒見識呢。你兩個姑,雖說嫁得遠,可是現在交通發達了,她們又都退休了,能有多忙?可是除了每年過年回來打一卯,平時你見過她們嗎?還有你那不省事的爹,娶了媳婦忘了娘,除了巴結他城裏生城裏長的媳婦,你見他正眼看過他老娘嗎?成天就想著拆了我的院子蓋大樓賺大錢貼補他兒子和他丈母娘,哪管我的死活?你說你這倒楣孩子成天想什麽呢?晴天打傘雨天曬被子的!我可警告你啊,敢辭職我真打斷你的腿兒!哼哼!我現在也有生命力了,打斷你十條腿都累不死,不信你就試試!”


    “那我和妹妹呢?我們都這麽厲害了,要不你辭職、我和妹妹退學,咱們一家四口出去行俠仗義去!咱們也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多酷!”雲澄雙眼都冒著希冀的小星星。


    “媽媽我要是退了學,可不可以不去殺人?我去拍電影好不好?我能飛簷走壁,要是演漂亮的小仙女在天上飛,一定很漂亮!也不用批圖也不用拿繩子吊著,多省錢啊。”


    這是雲清。她的人生理想和三歲時一樣,仍然是做一個漂亮的小仙女,要是暫時做不成,在電影裏演演小仙女也行。


    “。。。。。。”雲素素無言以對。


    雖然她的偶像提倡“息交以絕遊”,她卻不具備息交絕遊的現實條件,出世和入世之間,她隻能選擇入世。因為那兩個小兔崽子像兩張空白的螢光紙,變幻著醒目的、跳躍的、一點也不低調的色彩,正等待著她和他們自己的塗抹。她隻得拿起最沉著的畫筆,去中和他們過於活潑跳躍的顏色。


    況且人類是群居物種,如果她帶著家人離群索居,沒有同類相與交遊,她和老太太還好,心智都成熟了,那兩個小兔崽子卻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


    至於雲老太太從咒罵中傳達出來的、對她社會定位的擔憂和焦慮,其實可以用另一種方式解決。


    比如她可以開個玉石店或中藥店,辦個吐納導引修煉班,或者心修、道修會所,傳播一些關於命本、靈元、德性、道法的理念,從小處著手,盡量提升周圍清正陽和的氣息。


    慢慢來吧。


    匆匆過了半年,雲素素進入煉氣九層,是煉氣期高階修士了,這個階段的修士能使用低階法器、修煉快逾鷹隼的疾風術了。等她修煉好疾風術,穿上可用靈石驅動的疾風靴,既使對上培元全期、築基全期的邪修,她也有了逃命的本領,至少不會送命了。


    到了煉氣後期,修為增長的速度會慢下來,再閉門家中苦修已經不是上策,她應該出去走走看看了。


    但許繇在《青蓮素義》中告訴她,地球上一些人跡不到的深山密嶺中,還有幾個隱世修行的修仙門派、幾家避世不出的修仙世家。他們生活在隔絕凡塵的大型法陣中,道法雖已廢馳,傳統和經卷還在,雖然修為最高隻有築基,卻廣有見聞智識,是未入道和入道初的菜鳥修士雲素素不能招惹的人物。由於長期在靈氣稀薄、物質匱乏的環境中修煉,其中艱辛述說不盡,因此他們中的一些人在這種煎熬中失去了心性中的本善,這些人就是雲素素需要特別提防的邪修。


    可是,該怎麽提防呢?邪修的臉上也沒刻字,該怎麽分辨誰是邪修誰是正人君子?雲素素思考了幾天得出結論:做人還是要低調,低調才是居家旅行必備良藥。


    孩子們的暑假開始時,雲素素提出想請假帶他倆以及雲老太太出去走走。


    雲老太太撇著嘴說:“出門旅個遊還要請假,不夠麻煩的!要不你辭職吧!”


    此時雲老太太已經修到煉氣六層,在真氣和靈藥的滋養下白發返青、麵目舒展,看上去像六七十歲。


    不知什麽時候起,她居然想開了,不再安於蓮舍中的苦修和種植,不但答應雲素素去旅遊,還誣賴雲素素想搬到北京:


    “不是想辭職搬北京去嗎?那就趕緊去辭啊!還請什麽假?別一天到晚磨磨蹭蹭的不爽利!反正就算不辭你也沒心幹了,就別占著茅坑。。。嗯,就是你說的,到北京開個玉石店去吧,你也嚐嚐做大老板的滋味!正好也讓你兩個沒良心的姑看看,當年我說你能成大事她們都不相信,現在也該讓她們看看我的眼光和你的本事了!”


    雲素素從小得她青目,她多次放言這個孫女將來能成大事,別人不拿她這話當回事,她自己卻非常認真,不但日常用咒罵的形式指導雲素素成長和做人,還會買些零食玩具讓雲素素避開兩個哥哥偷偷吃偷偷玩。和兒子兒媳分家後,好幾年她和兒子兒媳不說一句話,卻沒忘了孫女,雲素素工作之前的生活費、衣服、零花錢多半來自於她的資助。雲素素離婚後,看到這個注定“成大事”的孫女笨到沒有任何過錯,卻房子車子存款三樣家產一樣都沒分到手,居然淨身出戶帶著兩個孩子回了娘家,她才會對孫女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恨鐵不成鋼。


    如今雲素素才算如她所願有點出息了,不僅得了大神許繇的眷顧,贈送了青蓮子,還被天下掉下的大餡餅——修仙的大好機緣砸中,連帶著兩個孩子以及她這個老太婆都得以走上道途,這個驚喜實在太大了,大到之前她一直在迷糊狀態,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


    她忍不住得意起來,忍了一輩子,好容易孫女讓她揚眉吐氣,她再也不想繃著了,特別想到親戚和兒女麵前顯擺顯擺。可是該怎麽顯擺呢?修煉的事不能說,蓮舍的事更不能說,左思右想之下,醒悟到還是孫女的設想靠譜:去北京開店吧。


    她們有煉氣士的非凡能力,京城有非凡的人口密度和購買力,一定會成功的!想象著孫女做大老板的風光,自由,以及更有保障的修煉時間,她老太太簡直想要飛起來!


    雲澄雲清也已雙雙進入煉氣中階。他們年幼輕狂,聽得太奶想搬家到北京,就偷偷穿上疾風靴,掛上納寶囊,貼上隱身符,兩人一夜從濮陽跑到北京,又從北京跑回家中,到家時天還沒亮呢,快趕上高鐵的速度了。


    雲老太太和雲素素二人差點被嚇死,分別賞了他們一頓竹筍炒肉。且不說大神留在蓮舍中的低階符籙並不多、這兩張還是上次讓他們熟悉丹符器陣修仙四藝的時候拿出來做示範用剩下的,就說兩張一階隱身符,能隱身的時間並不長,如果超時失靈,顯露出他們疾行的身形,萬一讓同道中人看到,那將引發多大的麻煩甚至禍事啊,那得多危險!


    再修煉,他們也隻是兩個心智不成熟的孩子!要真有個什麽,雲素素覺得自己會活不下去的!她要是活不下去,雲老太太沒人可罵,十有八九也活不長了。


    越想越怕,跳起來又賞了他們一頓暴炒竹筍。


    一家四口全神戒備地等了兩個月,見沒什麽奇怪的人和事出現,才算放了心。


    雲素素這才接受雲老太太委派,進京籌備開店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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