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畢,各自回房安歇。


    萬俟平年輕氣盛,萬俟嵱掛心數年,性格收斂許多,畢竟事關生死,就頻頻囑咐再三,萬俟平心領神會,說:“爹,若是不放心,您自個執筆。”


    “性子又來了。”


    “那你老就坐好等著瞧,別指手畫腳的,孩兒都不能專致了。”


    “好好好,原來是為父的錯。”


    這裏琅玕進入房間後並未臥床休息,走到書房,站立桌前,取出一張極品青檀製造的熟宣紙,手執上好的紫圭,全神貫注地用心勾勒著清晰如水的靈姬,說到畫工,師從無欲禪師,善工人物,自然流暢,巧密精細,盡顯形神,特別是點染之功,更具備巧奪天工之能,畫龍點睛之妙,對於一幅人物像,琅玕在安國寺幾乎每日必做之功課,故而手到擒來,不再話下。片刻工夫,靈姬活靈活現,如若在眼前,琅玕不敢多思多想,便輕聲開門,環伺周遭,待眾人都入眠,寂靜一片後獨自離開了萬俟府邸,做好了外出尋找靈姬的準備。


    此時,住在玉佩樓的蘇溪聽到魅姬述說實情後,傷心欲絕,輾轉難眠,也獨自在黑夜中尋找靈姬,魅姬早已知曉蘇溪定不會心安,緊隨其後,保護她周身安全。


    靈姬一人獨行於洛陽城北,暫居在那窮山惡水,連個鬼影都沒有的荒蕪之地,她尋得一個山洞,找來些幹燥木材,折成細枝短條,堆積生火取暖,再將外衫脫去鋪墊在大塊石頭上,平躺下休憩,可始終難以入眠,更難想深眠,滿腦子都是琅玕等人在萬俟府邸的用膳、閑聊等溫馨情境,柔情似水的靈姬脆弱的心靈在無休無止地抽搐著,絞痛的難以承受,隻因那無法愈合的情感和肩負重任的鴻鵠大誌,情感是自己的,大業不是自己的,可宏圖大業遠遠比自己的感情重要千萬倍,甚至性命都不是自己的。這麽多年,她一個人承受著所有的不公和懲罰,都無怨言,她相信這一切都是生命的意義,一帆風順的人生絕對是枯燥蒼白的,隻有經曆酸甜苦辣鹹,生離死別的抉擇才能讓自己的人生多姿多彩,刻骨銘心。一直以來,她從未反抗,從未逃避,勇敢地麵對著一切,即使因此而死,也從不猶豫,從不害怕。她也相信命運,不是自己的從不染指,是自己的不去強求自然會靠近自己,一切順其自然,安之若素。就這樣想著想著,靈姬在思索中慢慢地進入到了夢中。


    在洛陽城大街上的蘇溪已經筋疲力盡了,加上憂心忡忡,無心用晚飯,此刻的她實在沒有更多的力氣去行走了,索性停止尋找,背靠牆壁抽噎著,黑暗拐角的魅姬看在眼裏,心裏著實著急和憐憫看,看著蘇溪心累體乏的暈倒,將她背回了玉佩樓。


    夜愈來愈黑了,黑得什麽都看不見,可琅玕沒有停止尋找靈姬的決心,駐足依傍在一棵大樹上,一會兒雙手相交於胸前,一會兒又用手不停地摩挲著下巴,思來靈姬需要文房,一定是先去了墨寶閣,於是他得去拜訪拜訪。


    從夥計口中得知靈姬確實在日禺時購置了些文房用具,可采購後就離去了。琅玕不得已又奔波於祥龍客棧、星昀客棧等地方,就這樣一家客棧一家客棧的出示圖像,一心尋覓靈姬的落腳點,眼見時間像流星一樣從眼前滑過,從指間流去,靈姬卻渺無音信,著實操心,可時辰不早了,也隻好回去後再作打算。


    剛進房門,點亮燭光,卻嚇壞了琅玕,原來坐在方桌前的是萬俟珝,她表情很是淡定,一雙鹿眼目不斜視地望著琅玕,看得琅玕著實難受,不知這眼神中意欲何為?便忍不住道:“這麽晚了,小姐是來探房的?”


    “既然答應父親款待你們,定要做到麵麵俱到,休息前要保證大家的安全……”說話間,便走到琅玕眼前,眼睛瞪得越來越大,陰陽怪氣地又說:“不怕妖魔鬼怪騷擾你,就怕你跑了。”說畢,又變了臉,一幅知州老爺的嘴臉顯現,質問道:“老實交代吧,這麽晚了,去哪裏了?”


    自然不能將事情如實坦白,會為自己和靈姬招來不利,謊言謊語欺騙道:“貴府的整體布局,園林造詣,房間精致,小樣豐富,遊廊美妙,風水設計等等建造之功都堪稱精美絕倫,如此繁花似錦,如此甚得我心,豈可辜負天外之人的造詣?”


    萬俟珝不相信的表情,頭前後微微擺動了兩次,輕笑道:“理由不錯,不過隻有鬼相信。”


    “那你是不是鬼?”琅玕逗趣道。


    “是不是鬼,一辨就知曉。”


    “請說。”


    “前年從西域挪至了許多花草,好像前院就有一片天寶花,請問琅玕兄花朵是何種顏色?”


    琅玕被問住了,知道萬俟珝刁蠻任性,還真是名副其實,若是輸給她,嘴上又不把門,傳出去豈不落人笑柄,又思幸好有一年隨行無欲禪師周遊西域,見識過此花的風姿,又學得種植和養護之能,陰笑道:“穀雨十五天,才過十日,氣息還留有涼意,寒冷還未消失,天寶花最喜高溫,方可開花,姑娘是不懂天寶花習性,還是故意刁難在下?”話還未說盡,萬俟珝想要插嘴,卻被琅玕搶言道:“在下也是七尺男兒,有頭有臉,做事光明磊落,從不期滿小姑娘。姑娘若是對在下心生反感,可以實言,不必多次挑釁。”


    “你是客人,父親極為尊重,我怎麽可能為難你呢?”


    從她的言行舉止中,琅玕能讀出幾分曖昧之心,不過隻是輕笑了幾聲,說:“尊嚴?對,是尊嚴。若姑娘真是厭煩在下,在下也絕不久留。”


    真是厲害,本想讓他難堪,反而讓自己難受了,算了算了,在說下去就尷尬了,不過算他智慧,不便多予追究,可心中仍舊還有疑問,表麵也要裝作信任,待今後慢慢說道,便開口言:“算你有見識。”


    “我是走呢,還是不走?”


    “女兒聽爹爹的。”


    “那時間不早了,在下真的要休息了。你要是不累,隔壁的隔壁是榮泉兄的房間,讓他陪你嘮嗑吧。”說著,做出伸手請人離開的手勢,萬俟珝見到,苦臉賭氣道:“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說畢,才離去。琅玕心中歎了一口氣,梳洗後,躺在床上前思後想,生怕自己漏掉了什麽地方?這一刻,他靈機一動,想到若是不想讓人發現自己的行跡,自己會怎麽做?當然是隱藏起來,而且是一個無人知曉、無人敢去,也是一個荒無人跡的地方,頓時間又想不出是哪裏?近日路過一個地方,叫爾坊,聽江湖傳言老板是一個臭味熏天的老漢,專為局外人提供信息,主要是打聽近期城內城外丟失或者多出的人口,爾坊規製是不與官府交道,不追問來者底細,不透露重複的信息,隻與貴賓談論交易物件。想到這裏,隻能明日親自拜訪。琅玕臉上稍顯鬆馳,心安了些許,便慢慢進入了睡眠狀態,


    而被氣走的萬俟珝不敢認輸,便去了前庭,觀察了好一陣天寶花後偷偷溜進爹爹的書房,尋找關於西域花草的記載,深刻研究,以後不再被琅玕暗中嘲弄,拿到幾本書後悄悄回房秉燭夜讀。


    次日,眾人準備用餐,卻不知琅玕去向,此時趙驟向前解釋道:“公子,讓小的轉告盟主,他出去辦點事,不必等待他享用早餐。”


    “那他有沒有說去哪裏了?”站在盟主身邊的榮泉詢問道。


    “小的也不敢多問,隻是說到集市上購置幾件物件。”


    “既然如此,我們就先吃吧。”


    這時,紫蘊好奇道:“珝姐姐,怎麽也不吃早餐?”


    站在一旁的侍女回複道:“小姐,昨晚苦讀書籍,晚睡了,所以吩咐嚇人,不到睡意充足,不許喚醒她。”


    赫連卿驚奇道:“平日不是不喜歡讀書,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給小姐留下早餐。”萬俟平關心道。


    “是。”侍女答道。


    “榮公子不必多心,關於飲食,經常是有一頓沒一頓的,怪性。”赫連卿客氣道。


    “隻是這樣的習性,會影響姑娘保養。”榮泉明白回應。


    “多謝公子關心小女,這話一定要說給她聽,讓她好好改改壞習性。好了,不知今日飯菜是否合口?”


    說吧,眾人安靜地用餐,而榮泉不放心琅玕,便有心和榮白一同離府尋覓琅玕。


    ——


    玉佩樓的蘇溪也蘇醒了,用了早餐,氣色好轉,聽從魅姬安排在此等候消息,而魅姬早已喬裝後一個人暗藏在萬俟府外,靜等動靜。這時見到萬俟平出門辦事,便緊跟尋查。


    ——


    爾坊位於洛陽城西北方位,地處鬧市,多是販夫走卒,過往小商賈遊蕩之所在,琅玕詢問出地址,付出銀兩五十,便進入坊內,一個小庭院,不足一間臥房大小,物件雜亂無章,房梁蜘蛛網布滿,土牆凹凸不平,地麵水積成小河,氣味奇臭無比,簡直無立足之地,這時,從桌下冒出一老漢,有頭而無臉,身不足三尺,嚇得琅玕心中一震,後退一大步,仔細觀察後,長噓了一聲,還好有驚無險,就是猛然間接受不了如此形容而已,那老漢道:“銀兩可給齊全?”


    原本是要銀兩或者一件物件置換信息,可琅玕身上之物都有情義,珍惜無比,全然棄舍不得,隻好付了雪花白銀,他坦然道:“已經付給守門人五十兩白銀。”


    “好。想找什麽人?”


    琅玕將畫像遞給那老漢,接過後細觀明言:“稍等。”說完便從桌上的一疊又一疊的布頭箋中尋找信息,不過一刻鍾,那老漢道:“是昨天的事情,而且這位女子還去過萬俟府邸,對否?”


    “爾雅,果然名不虛傳。”


    “你想問她現在何處,對不?”


    “是,還請老前輩給個方向或者地點?”


    “恐怕會令你失望,她出了城,隻知道是城北,具體位置不是清楚。城北範圍墳頭巨多,隻有清明時分人人去祭奠,平日裏無人敢去,近幾年又傳出詭異之事,更是無人涉入。”


    “哪裏似乎隻有一個河流和一座山脈。”


    “公子說的極是。”


    琅玕心想與自己推算結果一樣,不過得到爾坊的確認,更為確信,便回應道:“多謝了,在下知道在哪裏了。”


    實在忍受不住房裏的氣味,也著急見到靈姬,說畢,便快速退去,那老漢喊道:“小子,有事再來,相信我們還會見麵的。”


    ——


    這裏,萬俟平先來到夫子閣,弟子通報後進入,相互客套後將實情轉告子謙、子虛和在場的子影,三人倍感意外,子謙回應道:“確定是一個人嗎?”


    “是,就靈使者一人對峙我們各大門廳,確定五局。”


    “有沒有明確比試內容?”


    “信中沒有提及,也許那日雙方一起商定。”


    子虛聽後言:“一個小女子,敢挑起江湖紛爭,又獨自化解江湖恩怨,如此膽量,真是令人費解,也令人佩服。”


    子謙正有此意,看了看子虛,對萬俟平說:“那人選可定了?”


    “自然沒有。總之,酉時在聚義廳共議。”


    “好吧,一定準時赴約。”


    萬俟平說話間,時不時地瞅上幾眼子影,隻因近幾日子謙管教嚴厲,子影許久未去萬俟府邸,未與萬俟平親近,故心中掛念,便情不自禁對上眼,以表心心想念之意,他有禮道:“在下還要去其他門廳,先行告退。”說完,便離去。


    而子影含情脈脈地望著萬俟平離去的背影,一旁的兩位師兄看著子影心神不寧的樣子,子虛道:“好了,都沒影了,這才幾天就原形畢露了。”說話間,子虛進入後堂,子謙走過去,安慰道:“你們情深意重,師兄感覺有些不解風情,這樣吧,在你們沒有成親之前,一個月同意你們相見兩次,如何?”


    “真的嗎?”


    “師兄說到做到,什麽時候言而無信過?”


    “你說,我做,你若反悔,孔夫子不喜。”


    聽後,子影一張悄臉喜笑顏開,便手挽著子謙的胳膊說:“師兄,陪我去練劍,好嗎?”


    “好,不過你得給師兄,好好得整上一壺香冠樓的玉液酒。”


    “好,不過不是香冠樓的,是殘居客棧的。”子影乖巧地說。


    “不準再去殘居客棧。”


    “不是我去的,是二師兄去的。”


    “當師兄沒有長眼睛。”


    萬俟平又陸續去了風滿樓、八方鎮、羽醫館等門廳,將情況一五一十的明言,都應允按時到達,共商對策。在暗中的魅姬終於知道靈姬的做法了,他心思這不是去送死嗎?雖說平日裏玩耍比武,靈姬心中有數,有意保留,隻出了六分氣力,若是全部使出,自己還真是沒有見識過,再說她使出的回天無術,連他都躲閃不及,陰陽軟劍從未出鞘過,也不知劍中玄機,也許會有轉機,可是萬俟嵱的承影劍、子謙的君子劍,慕容郷的含沙射影、寸斤的八卦雙鞭、歐陽羽的天竺擷英彎刀等等,論其威力和力量都是名震江湖的好利器,她一人對抗這麽多高手,即使是一對一,也得耗費多少力氣?邊走邊想就到了住處,將實情告知蘇溪,蘇溪用低沉地語氣說道:“我要跟她一起去麵對,不能讓她出事。”


    “這是一定的,我們一起去。”魅姬一是為了保護靈姬,也是為了監視靈姬;二是為了見識武林各大門廳的利害;三是為了一觀靈姬陰陽軟劍的威力,便幹脆答應,之後他將消息告知灰鴉,讓其將情況轉報有靈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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